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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1-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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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苦饭,每人一大碗干豆腐渣,不许喝水。就噎得个个眼珠子差点冒出来,转天晚上开会还屁声连天,结果就评出一个富农。贫宣队长噔噔带头放着说咱再吃一顿纯谷糠饽饽吧,每人斤半。谷糠比豆腐渣还噎人。生产队长告饶说别吃了,今晚评不出地主,我带头报名,老赫说我也报名。
不是瞎编,是真事。那时极左搞到了极致,上面下指标,地富评得多,贫宣队是先进,评少了,谁也别想过关。
春天,县里开知青讲用大会,中午吃忆苦饭,小米稀粥就咸菜条。要说会议主办者够开明了,没让吃糠。各战区和公社带队的都是武装部长,腚后吊着驳壳枪,不用枪套。也不知怎么他们之间较了劲,说谁的知青喝得多谁革命。年轻人好起哄,就玩命喝,加上咸菜又咸,就喝得大餐厅里拉风匣般的响。众所周知,喝小米稀粥是喝两碗尿三泡,喝五碗尿半天。再加上正赶上春寒,剧场里又不取暖,下午开上会就热闹了。开始还忍着,一会儿就乱了。女的先不行,脸憋得通红,顾不上脸面,急得一边跑一边解裤带。紧接着是男的,最后武装部长也突秃了,厕所内外发水一般。老赫战区的部长正赶上拉肚子,解大手时把壳驳枪放在前面腿上,结果蹲时间长大意了,加上枪也滑,一起身叭叽掉坑里了,坑还特深,没影。老赫打溜须说他会钓鱼能钩上来,找根竹竿绑上铁丝钩呀钩,不赖,钩到会散了终于钩出来,拎河沟好一顿冲。部长挺感谢他,说再选调想着你,把老赫美得够呛。但这事一直没兑现。有人问怎么啦。老赫挠挠头说后来那部长的枪不是卡壳就是打臭子,可能他不高兴了吧……
种谷
要是不种谷子,老赫说啥也不认识点葫芦,摆眼前也不知为何物。点葫芦的葫芦,就是农家饭熬葫芦条的那种葫芦。一般取个头稍大的,将熟时把内中掏空,掏空是个技术活,不能一破两半,那就成瓢了。只能在葫芦顶底两端各破鸡蛋大小的孔,掏空后在底部安个木把,要牢,以便拿住。前端则装尺半长掏空内心的向日葵秆,封住断头,再在上部开一小孔,孔下绑几缕干高粱穗。这样,一个点葫芦就做成了。
操作时,先将谷种注入,持此物者行走在豁开的垄沟间,用根小棍有节奏地敲打葫芦头,顿时,谷种从小孔中蹦出,落在高粱穗上,再均匀地散到土垄里。当葫芦里种子尚满,敲击的声响就发实。播到半路,葫芦内有了空隙,声音就大了。当年一个生产队春耕时都配几副犁杖,东山西山沟里沟外种谷子,从早干到晌午,骄阳如火,人马皆乏,这时能听到的只有点葫芦顽强的响声,嘭嘭嘭,仿佛在说:为了收成,还得种,种种种……
据老赫考查,点葫芦的发明者是鲁班。想想这极有可能。鲁班一生发明的东西太多了,小到木工用的锯子、刨子、钻子、凿子、铲子,乃至班母(刨木头顶住木头的卡口)、班妻(弹簧纸用的小钩)。大到打仗用的重型兵器。涉及到民生大计的农具,鲁班不可能不关心。当初老赫乍见点葫芦,还以为是哪位社员一时顺手而做。日后才知道,那是上了古书有名有姓的农具。《齐民要术》一书称其为“窍瓠”。“窍”,孔穴。“瓠”,葫芦。窍瓠即内中掏空之葫芦也。书中“种葱”一节言:“两耧重耧,窍瓠下之,以批契继腰曳之。”就是指用耧开沟后,用窍瓠播种。这里是说种葱,老赫没种过,只栽过小葱。但见过葱籽很小,若大面积播种,只有用点葫芦才合适。
点葫芦这种工具很古老,老赫在一个博物馆见过,说明词讲这东西春秋战国时就有。老赫仔细看,与他使过的一模一样。一时间老赫有点发蒙,不知道是自己回到了春秋战国,还是春秋战国一下跳到如今……
扛耠
塞北的农田多坡地,耕种较平原费工费力。山坡地的耕种方式大致有三:一是用牲畜拉犁杖;二是人扛耠子;三是用镐刨。其实,在面积很小的地块里,扛耠子是比较合适的。要是用大犁杖,牛马都没有调头的空间。老赫对此深有体会。
耠子比犁杖略小,前有铁铧犁,后手犁杠斜着扬起,正抵在执耠者的肩头。前方一人或俩人纤夫似的拉绳,后者猫腰弓身用力向前拱(扛),耠子就前进了,垄沟也就豁开了,然后再撒种。这种方式简便实用,还特别适合一家一户的播种规模。但由于是人工方式,人体姿势又和一些美术作品画的旧社会农民受剥削的形象有相似之处,所以后来被禁止了。其实经过秋后翻整的田地,到了春天还是比较松软的。加上不是长垄,到地头就可以喘口气,也说不上多累。可那个时代要革命形式,不要实际,说什么也不许扛了。老赫牵牲口种地时最怕在小地块里调头,因为地边往往就是崖子边,挺陡的,老赫怕,牲口也怕摔下去,牲口就往里撞。一撞,就踩了老赫的脚。牲口蹄子多硬,一下就踩肿了。老赫说还不如扛耠子省事。但又不敢,还得拉牲口。
栽薯
村边有条小河蜿蜿蜒蜒,从大山深处一路欢唱奔来,从身到心纯净无瑕,绝没有半点污染。一眼望去,水下圆石的花纹和小鱼的鳞片都清清楚楚。天热时,干活来到河边,摸摸水并不凉,老赫就想下去扑腾几下。社员就喊下不得哟,水一浑,红薯就长不好,冬天爱烂窖。老赫不知真假,但见大家如此看重这河水,也就收敛了手脚。
农活是栽红薯,男劳力挑水,这是累活。队长说了一声起肩吧,几十条汉子腰板刷地就挺起来,耳畔立刻就响起扁担的嘎吱声。一支负着重担的队伍,开始沿着羊肠小道朝山上一步步走去,老赫是其中一员……
红薯是好东西,一亩山坡地能收三千多斤呀。尽管红薯吃多了烧心(胃酸过多),但为了填饱肚子,也就顾不上那些,村里年年都要栽种大量的红薯。栽红薯又叫抹秧,就是把红薯秧轻轻抹(薯秧易折)在坑儿里,立刻浇水,再封上土,踩实,秧就活了。薯秧喜水,没水活不了,水在栽薯时贵如油。说到底,有了水,才有红薯,才有了让大山里的芸芸众生世代生存繁衍的基本口粮。
村里没啥好田,一块块沙土地高高挂在半山腰。几趟水挑上去,再壮的男劳力,也浑身是汗大口喘粗气了。尽管如此,却没有人藏奸偷懒。不用监督,水桶总是装得溜满的,跟往自家水缸里挑一样。没人提醒,脚步都走得很稳,尽量不让水洒出来。因为都知道,这水太宝贵了,到了地里,女人每浇下小半瓢,就能栽活一棵秧苗。而一棵秧苗,秋下就能收获三四斤红薯,就够一家人吃个半饱,再配上盆稀粥、咸菜,一顿饭就解决了。说来,这一切都要感谢那条不起眼的小河。只要有那涓涓不息的清清河水,人们就有信心熬过艰难的日子,就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将近晌午,日头变得愈发焦燥,山地变得热气蒸腾,肚子则变得饥肠辘辘。老赫挑着空桶下来,再回头,抹秧的队伍又移到一块更高更远的地里,颇似进了白云深处。老赫两腿早已没了力气,肩头也压得生疼,然而也怪,只要一来到河边,用手捧起河水甜甜地喝下去,老赫身上的气力很快就找了回来。不光老赫,挑水的劳力都是这样,大家每一趟归来都喝河水,于是就像增添了新的能量,随后,一个冲锋,队伍就又杀到山上,又带起了一阵加快抹秧的热闹场面。收工了,人回村了,一排排红茎顶着绿叶的秧苗,则在贫瘠的山坡地上扎了根。日后,只要没有大旱,那秧苗就会长大连成片,将山地整个包裹成一片翠绿。往下还翻几次秧,不让它乱扎根,如此,主根到秋天就能结出大块的红薯。红薯块大,蒸熟了就甜。切成片晾,薯干片就白,也好保存。到了初春,妇女借驴压薯干,碾道里用细罗筛,筛得细雪蒙蒙,人,驴,碾子都罩在其中了,尤其是女人,甭管先前是甚模样,这会儿一准变成了白嫩的西施,老赫挺爱看的……
井水
说来,老赫所在这村的红薯产量高质量好,原因就在于那条河的水好。同时,河水还连着井,村里的一口井水,水质好,清凌甘甜,用这水做出的豆腐就格外的好,又白又嫩。当地吃一种“水豆腐”。就是用卤水点得嫩嫩的,不放在布包里压成块,而是直接连豆腐带汤汁盛起,放入用高粱秆扎的大浅子上,浅子下是瓦盆。于是,豆腐汤缓缓流到盆里却又流不净,上面的豆腐半含了汤汁,就变得分外香嫩。每次吃水豆腐,老赫都撑得要下不了炕。
生产队长的绰号叫豆腐匠,手艺是祖传的,方圆几十里都有名。据说早年有算命的先生看了这村的风水,说此地必出一大将,说得极准。可若干年里,这村连一个当小官的也没出。有人就问算命的,算命的掐手指又算了半天说不对吧,你们村不可能没出大将。有人搭话说倒是出了个豆腐匠。算卦的一拍大腿说对了,那个指标让他给占了。
水好,女人的头发就好。房东女孩洗头时,那头发就是一团乌黑发亮的青丝,若是缠在一起,可不容易梳开呢。而一旦洗净梳顺,就变成亮缎子一般,非常好看。可惜干活时尘土飞扬,头发极爱弄脏,因此,女孩都戴头巾。头巾红、绿色的居多,特别在冬天的原野里,很醒目。老赫干活时戴个旧帽子,他觉得不如当个女的,能戴好看的头巾。
青山
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老赫在山村数年间最发愁的,却是守着青山在,就是没柴烧。为省柴,老赫每天上工前把一锅米烧个小开(水刚冒泡),到中午,米泡烂,吃到转天早上,再煮一锅。那饭,一点香味也没有,吃得老赫馋猫一般,总盼生产队的牛滚坡,那么着不光能吃一顿肉,还不用费自己的柴火。
夏天的山上是绿的,但近看是秃的,只有些贴地皮的小草装点风景。山上没了树木荆丛蒿草,就风起沙土飞,雨下泥石流,毁了庄稼又淤了地。谁都知道早该封山育林了,可人不能吃生米呀!还得硬着头皮去割。一把把飞快的不辞辛劳小镰刀,一辈辈愚公移山精神相传,终把林木茂盛的大山修理成秃和尚。
已是这般光景了,妇女和孩子天天还要背着柴篓去寻柴,篓内尽是些荆梢(山上一种灌木,多年生)根茎。再看山上,羊群正在觅食。山羊看似温顺,但其吃草的方式是很可怕的,它嘴啃蹄刨,斩草又除根。多少歌中唱羊群似白云朵朵,然朵朵白云在山上飘过,身后留下的却是万千蹄印和点点黄沙。有一种景象是极奇可怕的:荒山有一层薄土层遮盖,上有青青草皮宛似绿毯。然一旦撕开个口子,哪怕是个小口子,其后果就是越撕越大难以补救。
老赫做梦,梦中灶里不再烧柴,而是烧煤。听说有一种沼气,是可以点燃做饭的。但从梦中醒来,灶膛里却是冰冷的。没有柴做饭,没有柴烧炕。无奈何,把队里的秫秸杖子(墙)偷一段烧了。总得把饭做熟。不错,吃饱了。再做梦,梦中老赫终于走进山间繁茂葱茏的草木中,却没有带镰刀,感觉是不再缺烧的了。那一刻,老赫激动得要跳起来。
闹鬼
讲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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