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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8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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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怎么说,蒋夫人真是好人。”许瑶望着天上那一轮在云间若隐若现的圆月,忍不住有些怅惘地说道,“就不知道相公这会儿在辽东,是不是也有兴致赏月过中秋。”
汪孚林正好送了前头王篆和何雒文回转来,听到许瑶说这话,他顿时有一种逃开的冲动。毕竟,是他举荐了程乃轩和光懋一块去辽东勘问长定堡大捷的真伪,而光懋送了个伪证人回来,程乃轩又来信提醒,如今加上一位刚刚得了上命的辽东巡按御史安九域,以及本来就泥潭深陷的李成梁李如松父子以及辽东那么多武将,辽东恰恰是个泥潭,虽说有圣旨下去,吩咐尽早完结归来,但一来一去总得月余,程乃轩能那么快抽身而退才有鬼!
好在他脸皮极厚,这时候干笑了两声走上前去,一本正经地说道:“小程这性子和我一样,向来是苦中作乐。想来这时候一定在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信等他回来时,我们再好好问他今年这中秋节是怎么过的。”
“真是的,许姐姐正难过呢,你居然还在这油嘴滑舌!”嘴里这么埋怨汪孚林,小北却也一样东拉西扯地宽慰了一阵子许瑶,却是亲自将其送回了程家,又在那看了一阵子程乃轩和许瑶的一儿一女,这才回来,吩咐程家那边锁上边门的同时,自己也令随行的严妈妈锁了那道门。
只不过,等到回了房,说起今日这次中秋宴时,她就忍不住低声问道:“突然之间把我的事情传得这么沸沸扬扬,真的不要紧吗?”
“你知道,这是故意的。毕竟张泰徵之前在杭州西湖见过你和你姐姐跟我一道出游,他如今还留在张四维身边,越是谣言流传,他越是容易克制不住。我很期待,他再坑一回他父亲,这样也不枉我造势一场。”汪孚林哪里能料到,格局太高的张阁老,如今正死死压着格局太低的张大公子。
这人……实在是太坏了!此时此刻,小北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可只要他是对敌人狠辣,对自己人好,那又有什么关系?
虽说汪孚林抱着一石二鸟的最大期待,但很遗憾,哪怕他如今捏着锦衣卫中下层两颗重要棋子,仍然没能发现张四维和张泰徵父子有任何异动,只发现外间关于妻子的流言渐渐被巧妙控制在了自己想要的范围之内。而随着西园和绿野园这两处地产是小北家中祖传,后来被其兄长卖给自己这一传闻的传开,小北的身世在有心人的眼中,也随之呼之欲出。但在这么一件事情真正过明路之前,他却接到了一桩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任务。
已经致仕的左都御史陈瓒去世了。
按照惯例,像陈瓒这样的高官,朝廷会派人官员赐葬祭。当然,这项差事本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落到汪孚林这个掌道御史头上。然而,也不知道是张居正体谅陈瓒当初对他重用信任,还是想让他暂时离开流言纷纷的京城,竟是把他塞到了前去陈瓒故乡北直隶河间府献县赐葬祭的名单之中。除此之外,张居正还额外交给了他一个私人任务,那就是顺道去迎接一下正往京城赶来的赵老夫人。
对于前者,汪孚林自然欣然接受,可对于后者,他从情感上自然没什么异议,可从理智上来说却真的挺想推却。但是,思前想后,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在他临行去河间府之前,宫中竟然传下了小皇帝的旨意,委托他在陈瓒的葬祭之后,去真定府迎接赵老夫人。
小皇帝的旨意以及张居正的私人委托,竟然同时到了自己一个人手上,汪孚林唯有感慨自己真够招人惦记的。让他更加意外的是,万历皇帝朱翊钧竟然还相当正经地在文华殿召见了他一次,然后塞给了他一个熟人同行。当在文华殿中看到张宁的时候,他忍不住心里直犯嘀咕。
这个曾经在杭州北新关结下不解之缘的老熟人,是冯保的人?还是张宏的人?抑或是小皇帝的人?这皇宫中姓张的大太监尤其多,如果单单因为一个张字就认为那是张宏的人,那就上大当了!
“汪卿和司礼监随堂张宁同去,一路可缓行,不用急于赶路。”朱翊钧的话说得很慢,很平稳,与其说是在宣示帝王威仪,还不如说是在努力掌控谈话的节奏。
“两位老娘娘已经和朕商量过,等抵达京师的时候,司礼监太监李祐,慈庆宫太监张仲举和慈宁宫太监李用会代表朕和两位老娘娘慰劳于郊外。”
给予张居正的母亲如此高规格的迎接待遇,汪孚林不知道是出自万历皇帝朱翊钧,还是出自两宫皇太后,但反正事情都定下了,没有他这个小小御史置喙的余地,因此他自然答应得很爽快。然而,等到退出文华殿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和张宁说上一句话,张宁就被冯保派人传去了,而送他出会极门的,竟然又是文书房掌房田义。
“皇上知道汪掌道素来忠义,所以请您去看一看,太夫人沿路所过府县,都是如何迎接的。”田义说着顿了一顿,这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且,太夫人年事已高,虽说有儿孙相陪一路北上,可想来对于没到过的地方总难免有些不安,毕竟是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江陵县的老人家。汪掌道素来善言辞,也好劝慰劝慰老人。”
后半截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废话,重要的是前半截。这是让自己打小报告,汇报一下沿途官员是如何努力巴结张居正的吗?
汪孚林在心里给这件事定了性,可是,即便他素来对张居正什么都说,临行前却因为这一日张居正没有休沐,人还在内阁,他也就没有特意去拜访告辞,而是正大光明送了封信过去,无非是说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赵老夫人一路行程云云,但实则完全是没话找话说。
毕竟,赵老夫人这么远的路都过来了,更何况是真定府到京城这几百里路?
他相信,张居正只要还记得他之前手蘸茶水对其吐露的真相,就该好好想一想,皇帝派他去接赵老夫人,那到底是个什么目的。
第八九四章人心不足蛇吞象
毕竟是堂堂朝廷从二品大员,原左都御史的葬祭,汪孚林又不是礼部的人,主持赐葬祭自然于理不合,因此,他只能算是个副使,正使却是礼部的一个主事。
至于张宁这个新鲜出炉的司礼监随堂,虽是领着另外一桩差事,并没有出席陈瓒葬祭的旨意,可既然是跟着汪孚林同行,这边完事再去迎接赵老夫人,他本来还犹豫是否要露面,可因为陈瓒是张居正的同年,如今他去接张居正的母亲,这陈瓒的葬祭上却避而不见,回头平白无故得罪陈瓒的门生故旧,他也就仅仅代表自己,堂而皇之地上香祭拜了一下。
而汪孚林看到陈瓒的四个儿子时,不得不深深地感慨,这年头即便官居二品,却并不代表着儿孙就可以安然躺在余荫上过日子了。
陈瓒一妻一妾,妻子韩氏早故,总共生了三个儿子,其中长子因为从小留下的病根,几近于盲人,次子和季子一个恩荫监生,一个考了秀才后又进了国子监,而唯一的侧室刘氏则生了一个幼子,至今还不满十岁。而那些似懂非懂哀声痛哭的孙儿,最大的比庶出的幼子还大,最小的尚在襁褓。满屋子哭声之中,却难掩一个最最尴尬的事实。
陈瓒的儿孙当中竟然连一个举人都没有!如此一来,日后这些儿孙就算恩荫入仕,皇帝记得的话,到老最多混个五六品。皇帝若是不记得,那就恐怕随随便便一个官职就打发了!
想到当初谭纶去世的时候,谭家一样是后继无人,汪孚林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大明开国已经两百年了,这两百年来土地兼并,财富集中,但因为有相对公平,文官们一个个都死死盯着科举,平民百姓之中仍然不断有寒门子弟脱颖而出,一跃官居一二品。然而即便是这些高官的子弟,并不能因此就世袭官爵,子孙后人如果读不出书来,仍旧有可能造成家族人才断档,由此衰微的局面——尽管如这种出过顶尖官员的人家,第二代不行,第三代却只要跟上,仍然能够挽回家族的颓势,但毕竟很多昙花一现的家族就此败落。
相形之下,上层到中层到中下层阶级还是在一直流动的。而且如阁老尚书这种一等一的高官,其家中子弟参加乡试乃至于会试,也会有很多双眼睛死死盯着,很难作弊。这也就是张居正执政这几年,阁老尚书的子弟考中进士的络绎不绝,从前科道言官可没那么好相与,只要你在位子上,哪怕你家子侄有真才实学,那也会鸡蛋里挑骨头把你喷死。毕竟,科举这条路要是全都被官宦子弟霸占,那么寒窗苦读的平民子弟怎么办?
因此,在这年头,唯一彻彻底底固化,一代一代都只能被人压榨的,万中无一出头机会的,也许便只有真正的赤贫阶层。
“汪侍御,父亲临终之前还提起过你。”说话的是陈瓒的次子陈忠,一身斩衰的他仿佛因为之前哭得太多,眼下已经流不出眼泪,干嚎了几声后,那肿得如同桃子似的眼睛就盯着汪孚林,声音干涩地说道,“之前您在已故谭襄敏公治丧时的全心全意,让旁人非常感动。父亲说,他在都察院这么多下属,但等到他走了之后会过来祭拜的,也就只有你一个。”
听了这番话,汪孚林简直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怎么也不相信这话是陈瓒说的。要知道,身为都察院监察御史,那是不能随随便便离开京城的,而要申请探亲假,他当官的年限还远远不够。那就意味着陈瓒如今去世,他如果想私底下跑到河间府献县来祭拜,也绝不可能——如果不是这次张居正假公济私给了他这趟差事的话。所以,他绝不相信陈瓒这么个当官多年的都察院前总宪会说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陈瓒没事把已经去世的谭纶拿出来说事干什么?他当初帮着谭纶治丧,确实尽心尽力,事后还以颇为优厚的价格收了谭家的产业,丢给了张居正派人去代管。陈家这几个儿子不会是也打他的主意,希望从他的身上套取一点好处吧?
因此,他对于陈忠的哭诉,表现得非常克制,也就是那种通俗的慰问丧者家属态度,请节哀顺变,请好好过日子,请发愤图强不要辜负了陈老爷子的期待,请……总而言之,除却表示痛心和哀悼,以及送上的六十两银子赙仪之外,他压根没有接陈忠的话茬。到最后,还是陈瓒的季子陈恕实在是看不下去二哥的假哭,死活把人脱开,而长子陈孝就在幼弟的搀扶下走上前来。
“此次多谢张主事和汪掌道代表朝廷赐葬祭。”
尽管双目几乎尽盲,看不见什么东西,但陈孝说话的时候,仍然自然而然带出了几分长子的气度。
“父亲生前安贫乐道,所以这丧事我们也不打算大操大办,墓志铭也早已请了父亲的几个门生故旧拟写篆刻。只是,父亲生前官居总宪,献县父老打算在县城内修建总宪坊,祭祀乡贤祠,这牌坊的事情,希望张主政和汪掌道能够代为上奏朝廷。另外,父亲的谥号和追封,他虽临去仍表示不在意,可身为人子,我们却不能不重视这盖棺论定的评价,还请二位能稍稍援手。另外,司礼监张公公此次前来祭拜,我们兄弟子侄也全都感激不尽。”
礼部过来的这位张主事虽说官居正六品,但六部主事从实权上来说,却和科道没法比,这也是庶吉士散馆后如若不能留馆,第一等六科廊给事中,第二等都察院监察御史,第三等才是各部主事的最大原因。所以,陈瓒的长子竟然把自己放在汪孚林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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