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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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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能让你怎么办,我叫你不理李贵斌,你能听我的吗? 
  王惠杰说,我现在真的很矛盾,如果有人给我出个好主意,我当然愿意听了。 
  主意我有一个,好不好我说不准,但从你的角度看,它也许是个好主意。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用民间规则,不管我和李贵斌谁输了,保准都会输得心服口服。 
   
  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是官家定的,是官家的规则,家规是自己定的,自然就是民间规则了。我所说的民间规则显然不是什么家规,而是通行于章锦发电厂工人之间的一些规则。比如赌酒、较力、比手艺等等都属于这个范畴,如果遇到厂规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没商量,用民间规则来解决没有哪个人会不服气的。 
  用民间规则来解决因搞对象而引起的纠纷也不是没有的事,这有点像西方人的决斗,是件很刺激也很残忍的事情。我和李贵斌的问题最终就是用民间规则解决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王惠杰对我们俩谁都不理,李贵斌也是没有办法才勉强同意我的这个建议。我们选定的项目是较力,这较力可不是蒙古草原的摔跤,流行于章锦发电厂的较力是文明方式的较力,并带有显著的重工业基地的特点,这种较力就是抡锤打螺丝。锤是十八磅重的那种开山大锤,螺丝则是足有人头般大小的那种大螺丝。用大锤把这种大螺丝套在扳子上打得不能再紧了,然后再用大锤把它松开,谁打的锤数少谁自然就是赢家。这种民间规则的使用通常会吸引很多人,大家蜂拥而至,会把气氛营造得相当热烈。但我和李贵斌的较力毕竟带有一种隐私色彩,所以我们都极力避免让更多的人知道。当然也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证人还是需要的,我们找的一位证人叫老黄,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已婚汉子。 
  较力现场选在厂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老黄先把两颗大螺丝紧好,然后才把大锤递到我们手上。李贵斌和我的胖瘦差不多,力气也该是不相上下的,况且又是同期入厂做检修工,这旗鼓相当,较力就有看头了。我们都脱了上衣,就光着膀子站到了大螺丝面前,动手之前我们互对了一下眼神,我发现李贵斌的眼睛里似有一股杀气,我知道李贵斌也同样会在我的眼睛里看到这股杀气。真正的主角王惠杰虽然没有出场,但我们都觉得她就站在身后为自己加油,等大锤抡起来,当然各不相让,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结果很快就见了分晓,李贵斌用了十锤打松了螺丝,而我只用了八锤。李贵斌二话没说,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走了。 
  这天晚上,王惠杰第一次同意和我正式约会,我们在一条林荫道上不知疲倦地走着,我煞费苦心讲了五六段笑话王惠杰都没有笑,她目光游离,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还看到她的眼眶里似乎有泪水盈动。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留恋李贵斌呀?王惠杰斜了我一眼说,要真是那样的话,现在走在我身边的就不会是你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站在王惠杰的角度想一些问题,于是我就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你太没主意了,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应该有自己的主意的,难道李贵斌和我在你的心目里真的就不相上下吗? 
  王惠杰停住脚步,用一双亮得不能再亮的眼睛盯住我说,我要是没主意,较力的胜者不见得会是你。 
  我说这话怎么讲? 
  王惠杰说,瞧你那傻样,你难道不知道证人老黄是我家的邻居吗,我叫他把哪颗螺丝紧得松一些他能不听我的吗? 
  我恍然大悟,心里又高兴又惭愧。我虽然赢得了爱情,可毕竟有些胜之不武。 
  就这样我和王惠杰开始了恋爱。那个时候年轻人谈恋爱不像现在这样有舞厅、酒吧等许多去处,我和王惠杰可去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但无论是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是一起逛一趟街,我的满足感都是显而易见的。和你讲,我们之间的激情相处一点也不比现在年轻人逊色,最令我兴奋的时刻就是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我的手总会像一条不安分的蛇,很容易就游走到王惠杰的身上,起初她总是用手挡,挡不住,后来也就不挡了,那条蛇就如同进入了无人之境,开始为所欲为。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心跳的加快,她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像雾气一样遮住了前方的银幕,我的兴趣也根本没在电影上,蛇到之处,我总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痉挛,她一会儿低下头去,一会儿又尽量地后仰,她的表情使我幻想到未来漫长的婚床。直到她眼里流出了热热的泪水,那条蛇才受到震撼一样溜了回来。 
  我曾经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令我感到歉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贵斌,另一个是陈书记。陈书记是我所在的分厂里的支部书记,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他三十多岁,他为人和气,没有什么官架子,见了工人们总是叫师傅。就在我和王惠杰开始恋爱的这一年夏天,关系到我前途的一个机会出现了,有一天陈书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见我满头是汗,他就用凉水浸湿了一只手巾递给我擦汗。毛巾擦在脸上凉丝丝的,可我的心里却热乎乎的。陈书记叫我坐下,然后才对我说,分厂党组织鉴于你的政治觉悟和文字水平,决定调你到分厂办公室做文书工作,你回班组交代一下,明天就可以到我这里来报到了。 
  我感觉我的五官有些移位,我还感觉我的下巴有些不听使唤。我结结巴巴地问,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陈书记说,别说调你到办公室,只要革命工作需要,调你去扫大街你也得服从分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当然不能说不是,我没敢再讲什么,等陈书记把该讲的都讲完,我就赶紧告辞了。 
  当文书是要转干的,现在人的想法,一个工人能转干那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可走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厂院里的我却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当时我在厂里最崇拜的人不是厂长不是分厂厂长也不是陈书记,我最崇拜的人是八级工匠许师傅,瞧人家许师傅多风光呀,别人会干的活他会干,别人不会干的活他也会干,他是全厂的技术权威呢!这权威可不是开玩笑得来的称号,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谁不服气呀?我就不止一次看到过,当一些厂级领导在街上碰见许师傅时,都会紧跑几步,主动上前来打招呼。我的志向就是想做一个像许师傅一样受人尊重的能工巧匠。 
  我走得很慢,我感觉心里空空的,我甚至听到了脸上的汗珠落在身上的声音。我没有直接回班组,而是走着走着拐了一个弯,拐到了化学分厂的化验室。我把一张汗津津的脸贴在窗玻璃上,然后用手指尖轻轻敲了几下玻璃,就把穿着白大褂的王惠杰从一大堆穿白大褂的女工中分捡了出来。 
  王惠杰一出屋子就埋怨道,有什么事不能下班以后说,这个时候来叫人多难为情呀! 
  要是一般的事我就不找你了。我一边用胳膊擦脸上的汗一边说,可这事对我来说太重要了,对你也不能说不重要,你早晚会嫁给我,对我重要的事怎么能对你不重要呢? 
  你说话怎么这样嗦呀?王惠杰说。 
  是这么回事,我们分厂的陈书记要调我到分厂去当文书。我说到这儿看见炎炎的日光正好照在王惠杰的脸上,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就赶紧把她拉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这才又说,你说我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王惠杰想了想说,我看还是不去好,一个文书整天写写算算的能有多大出息,有手艺吃遍天下,我看还是当工人好。 
  可是,陈书记说这是组织决定的,叫我无条件服从呢!我叹了口气说。 
  王惠杰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说那你还问我行不行有什么用,你这不是拿我开涮吗?我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我拿谁开涮也不敢拿你开涮呀,你是谁呀?是我未来的老婆。我来找你,真的是讨主意来的。王惠杰说我又不是诸葛亮,我能有什么好办法。我说在我眼里你比诸葛亮还诸葛亮。王惠杰说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说凭你的智慧呀,就说我和李贵斌较力,没你的智慧哪有我现在站在你身边的份儿。王惠杰嗔道,这难道还成我的话柄了?我连连摇头,说你别挑字眼儿,赶紧开动脑筋,想主意要紧。 
  就在我和王惠杰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不远处的玻璃窗上贴着一排胖胖瘦瘦丑丑俊俊的脸,好在王惠杰并没有察觉这些脸的存在,她真的像一个智者那样绕着这棵老树踱起步来,踱了三圈,主意就像小鸟似的飞来了。她说让你报到你就报到,这样就不能落个不服从分配的罪名。办法要用在你做文书之后,文书嘛,总得让你写东西,一写你就把它写砸,不出几次,你想赖着不走都不行。 
  好主意!我脱口而出。 
  旋即我又灰了脸,喃喃说,这是不是欺骗组织呀? 
  要说欺骗,也是善意的欺骗,凡事都要看结果,把你刷下来,兴许会有更适合做干部的人去做干部,这也是对组织有利的事情嘛!王惠杰说。 
  我觉得王惠杰说得不无道理,就释然了。临走的时候我又望了一下玻璃窗那边,我的心已经变得和那一排笑脸一样灿烂起来。 
   
  三 
   
  你听我讲,我只在分厂做了半个月的文书就被送回了原班组。在这半个月里,我一共写了三篇稿件,一篇是季度生产总结,一篇是庆祝党中央拨乱反正的宣传稿,一篇则是分厂领导班子的决心书。这三篇稿件均不同程度地出现了不该出现的错误,比如词不达意,用身体矍铄来形容二十几岁的青年突击队队长,用狐假虎威来赞扬前去慰问生产一线工人们的文艺宣传队员等等。陈书记一边用手颠着我的文章,一边歪着头像看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的表现一定令他非常失望。 
  你以前写的宣传稿我也看过,那水平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呀?陈书记说。 
  陈书记,我就跟您坦白了吧。我做出一付苦相说,我被借调宣传科那个月正好我的一位表哥住在我们家,那时候我的东西都是表哥帮着写的,现在没了表哥,当然也就写不出那样的文章了。 
  我看见陈书记被我气得直噎脖,过了好一会儿才怒吼了一声,他说从现在开始,你从哪来的就滚回哪去。我憋住得意问,这是真的?陈书记紫涨着脸,说当然是真的,办公室怎么能用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呢? 
  我重返班组后,陈书记把李贵斌调进了办公室。 
  不久,厂里发生了一件对我的一生都至关重要的事情,为了不让许师傅高超的手艺失传,厂里决定以组织的名义给许师傅挑选高徒,名额是三个,候选人则是十个。我被所在班组推荐,荣幸地成为了这十个候选人中的一员。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当名单报到分厂的时候,我的名字却被陈书记给划掉了。 
  我像一团燃烧的火球一样闯进了陈书记的办公室,我觉得那扇木门不是被我推开的,而是火把它烧开的,我甚至听到了木板燃烧时发出的那种辟辟剥剥的炸响。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陈书记被我吓了一跳,他一定也感觉到了我身上的热度,他还像怕被火星儿溅着似的将身体向后仰了仰,然后用手在眼前拨了几下。 
  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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