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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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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退休之前,也许只有两件可以称得上激情的事情了,一件是打焦,一件就是赌酒。先讲打焦,我拿着长钎进现场的时候还没来一个人,我坐在那等了好一阵,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才开进来。他们一个个头戴安全帽,身穿厚厚的工作服,甚至脸上都套上了帆布套,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我不无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就把目光落在前面的炉体上。说心里话,我有些瞧不起这些年轻人,他们用计算机和机械化工具用得太多了,手的功能已经退化,他们没有手艺,有的只是习惯性操作的能力。他们甚至没有激情,面对炉膛里的烈火和被火烤红的空气他们并不激动,他们和我已经显然不是一类人了。
也许我已经开始衰老了,但站在烈焰蓬勃的炉火前我依然激情不减当年,我感觉自己的脸被炉火映得比炉火本身还红,我还听到了自己的每个关节都在燃烧一样发出嘎吧嘎吧的声音。这时世俗的杂念已经离我而去,我的意识里只有焦子和炉火,还有一种不由自主的神圣感。
我还是站到这个位置上了……我喃喃自语。讲打焦,我必须讲清一个事实,我虽然师从许师傅,并且有些手艺还没有学到家,但有两样技术却不折不扣地超过了许师傅。这两项技术一项是刮瓦,另一项就是打焦。以打焦为例,许师傅打焦工作服上可以见不到灰点,但内行人都知道,有些零星焦粒落在工作服上的痕迹是肉眼看不出来的,如果落在肉上就会被烫伤;我打焦却敢光着膀子上阵,并且绝对能做到毫发无伤。
当然,打焦要遵守安全规则,光膀子打焦是不被允许的,我过去光膀子打焦的时候跟前是没有领导在场的,但今天不同,今天现场里大大小小的来了不少的领导。我没有顾及太多,我的头脑开始发热,我居然脱掉了外衣,众人都瞪大眼睛看我,我不管他们,继续又脱了背心,我就这样向炉前走去。有个分厂领导冲过来让我穿上衣服,我没有理他,这时我听见有人说,郝师傅是打焦王,光膀子打焦是他的绝技,伤不着他的。我得意地一笑,举起长钎捅向炉膛,在焦子的炸响声中,领导们不允许的声音也被炸开了,变得不成形状。我感觉现场所有的目光都盯在我的脊背上,它们比炉膛里的火温度还高,弄得我皮肉几乎炙痛。我甚至有一种被燃烧的感觉,这一烧好厉害,一下子就好像烧去了我二十岁,我通身的筋脉像年轻人一般活络起来。我的长钎捅开一块大焦子,一声响,那块大焦就在我的头顶炸开,然后形成雨点状淋下来。众人都张大嘴巴,下意识地向后躲去,而被焦雨罩住的我却不慌不忙,一蹦一跳地左躲右闪,像一只快乐的老猴。待焦雨过后,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他们想找到我的伤处,但是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我惬意地咳了一声,开始继续打焦。我打上了瘾,众人也看上了瘾,至少有半个小时,这现场上只有我一个人在打焦,而其他人都成了观众。后来要不是一个领导奋不顾身地把我拽下来,我还会继续表演下去的。
有这一次激情打焦,我就是立即退休回家也会感到欣慰了。
再讲赌酒,这绝对又是一次激情时刻。一个吃遍了山珍海味的老总,居然和我一起坐在了一家小吃部级的酒馆里,这本身就说明了我们之间关系的特殊性。李贵斌轻车简从,他步行而来,穿着很随便的衣服,从外表上看,他和我坐在我选的这家小酒馆里显得十分正常。喝酒之前,李贵斌说,用民间规则,我们是不是缺少个证人呀?我说是。李贵斌就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说他找的证人一会儿就能到。
其实在证人没有到来之前赌酒就开始了,每人三盅酒下肚,赌酒那种火辣辣的氛围就出来了。李贵斌说,当初你把文书的位置让给我,你后悔吗?我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当初你打螺丝输给我,你后悔吗?
李贵斌也没有正面回答后悔还是不后悔,他说如果当初我赢了,现在我们俩的位置也许正好颠倒过来了。
我撇了撇嘴没有吭声,而是向窗外看了看,此时正值黄昏,太阳好像比正午还亮呢!酒馆里并没有几个顾客,老板娘坐在吧台里一会儿望望窗外,一会儿好奇地望望我们。
我们继续喝酒,你一盅我一盅,既有条不紊又互不相让。证人还没到呢,我们已经半酣,说话也开始无遮无拦。
我说你虽然是总经理,可我并不觉得比你差,能成为工人中的技术权威,我知足了。
你那些技术在现代企业中已经不重要了。李贵斌冷笑道。
只要还用人干活,这技术就是重要的。我的声音明显加大了。
我跟你说吧,现代企业的构成是哑铃形的,两边大中间细,两个大头是市场和研发,生产已经退居其次了。李贵斌说。
我不懂什么哑铃不哑铃的,我只知道是工厂就得生产,要生产就用得着技术。就说我这个打焦王,那就是硬碰硬的手艺,你不服你敢和我比试吗?我说。
我为什么要跟你比呢?李贵斌说,我们可不可以平心静气地想一想?
我说想什么?
李贵斌说,如果没有你这个打焦王,锅炉结焦别人能不能打?
我只能说能打,别人只是技术差一些而已,却不能说他们不能打。
李贵斌大笑说,这说明什么?说明没你这个打焦王焦子照样是可以打的,你这个王不过是人为树立起来的。也就是说,本来很简单的东西,被我们人为复杂化了。
我没有理由不气愤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击他,想了想,就想起了职工们私下议论过的事,就大声说,你的生活作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现在厂里好多人都在议论你,说你和很多女人有那种关系呢!
李贵斌哈哈大笑,笑过后说,这又怎么样,这只能说明我很有男人魅力。
他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李贵斌又说,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你的女人也许比我还多。
我说我可不是那种无耻之人。
就在我们几乎要吵起来的时候,圆圆走进了酒馆。原来李贵斌找的证人就是圆圆。我们继续赌下去,圆圆并不多嘴多舌,她只负责给我们斟酒。我长话短说吧,后来我们俩都醉倒了,至于谁先醉的,我们只能听证人的证明了。圆圆一字一句地对我说,爸,最先醉倒的是你。
我就这样没有阻挡圆圆做文书的理由了。
说心里话,我真的怕李贵斌对圆圆下手,可担心归担心,我又能怎么样呢?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块比焦子还硬的东西。
少校程罗锅子
白天光
白天光男,现代作家。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小说三百多万字。近百篇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有二十多万字被译成英文、法文、日文、俄文介绍到国外。出版长篇小说《雌蝴蝶》等多部。部分作品被改为影视。现为专业作家,兼某杂志副主编。
程罗锅子是木香镇的奇人,他本名叫程少甫。木香镇的人们也叫他程裁缝、程少校。程罗锅子是裁缝是真,少校是假。但说程罗锅子是少校也不是没有道理,因为少校不是他自己封的,也不是木香镇人戏弄他叫的,而是国民护卫军师长赵士南封的,而且还给程罗锅子发了委任状。程罗锅子不是行伍出身,也没进过军队,封他个少校也真是名不副实,不过,程罗锅子是凭他的奇绝的手艺被国军赵师长封了个少校。
程罗锅子是个裁缝,却不是一个普通的裁缝,他的父亲在京城曾经给黎元洪大总统裁过阅兵服。《民国野史·拾趣》中记载,京城裁缝百名入宫,为新官吏制服,以满人那庆如、汉人程奉旗主裁,苏杭运绸缎千匹,扯绸缎之声震耳……程奉旗就是程罗锅子的父亲。据说满人那庆如善裁文官装,而程奉旗则善裁武官装。程奉旗裁出的军服能撑得起人的英武之气,领、肩、袖都能抖出威风来。程罗锅子从小跟在父亲身后学手艺。京城朝廷不断政变,程奉旗就携儿子回到了老家木香镇。程奉旗也从京城带回来了几样贵重东西,有一台德国产的利马特手摇缝纫机,还有那庆如写的一本书《人之皮魂之表》。那庆如也是程奉旗最佩服的满族手艺人,他称那庆如为人表之大师。那庆如裁剪的绝技和程奉旗分不出伯仲,但那庆如却是个裁剪理论大师。他的裁剪理论是:人之躯不同,服亦不同。善人亦可恶装,恶人亦可善装,弱人亦可强装,强人亦可弱装……人皮容下乾坤,服装容纳魂魄。那庆如誓死捍卫大清王朝,视民国新政为仇敌,所以他和程奉旗在朝廷为新政制服的时候,他也做了手脚,他给大总统制服时在领口和袖口上故意钉上了晦气的赘物,好在黎元洪和他的幕僚没有看出其中的奥秘,也就算了,后来,那庆如无疾而死。程奉旗从那庆如的书中读出了许多制服的秘笈。他回到木香镇,也自知不会再成就大业,但能用手艺成就家业还是没问题的,为庶民百姓做布衣也马虎不得,他会从那庆如的制衣神韵中得来匠心,也不愁他在这关东大地上出名。他还从京城带回来一箱子名贵的纽扣,这些纽扣都是用于制军服用的,是从东洋和西洋运过来的银扣、铜扣、琉璃扣、玉扣,还有琥珀扣和金扣。
程奉旗本想在木香镇把他的裁缝店做大,可谁知天降厄运,程奉旗回到木香镇不到半年就遇到了麻烦。木香镇北的大青顶子有一股土匪,土匪中的大瓢把子叫郭三斤,在松花江两岸闹得很凶,郭三斤不是普通的土匪,清末的时候他做过八旗绿营军的领兵提督,后因犯上被贬,流放途中,他和押他的朝廷清兵一块儿逃到了大青顶。郭三斤不是那种卤莽的土匪,他在山中用军队的方式管理手下的人马,他山上的兄弟们都统一着装。但他总觉得他手下的兵们服装太土,没有威武起来,听说木香镇来了一个从京城还乡的大裁缝,又善制军服,他就下山拜访程奉旗。程奉旗很瞧不起这个土匪,也不打算给他做活。郭三斤也是一个很讲理的人,说,我的山上有精兵三千,都让你做了军服也是难为了你,我只让你为我手下的兵们设计一套军装来,我们再到宾州镇抓来几十个裁缝,带到我山上去做,还有,你要为我亲自做一套军服。程奉旗见惹不起这个土匪大瓢把子,就答应为他做一套军服。郭三斤也算是一个很帅的男人,五尺六寸的大个儿,骨架也匀称。程奉旗只看了郭三斤一眼,没有下尺量身架,就知道这军服该怎么做了。为了讨好郭三斤,程奉旗到宾州镇买了一丈二的东洋礼服呢,花了十天的工夫,就给郭三斤把军服做好了,谁知这东洋的礼服呢受过潮,礼服呢里的棉料丝料也不均,郭三斤当时穿上之后感觉很满意,但三天以后他骑着马来了,他连马也没下来,就在门口叫程奉旗出来,他对程奉旗说,你看看大爷的军服有毛病吗?
程奉旗当然看出了毛病,郭三斤的两个胸鼓了起来,是因为布料缩水造成的,他连说道,不是裁剪的毛病,是布料的毛病,一定是大爷把衣服弄湿了,后来又干了,这衣服才鼓包,不过,大爷您别生气,你脱下来,我帮你用铜烙铁熨一熨就好了。
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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