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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 玉响-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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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与哥哥治彦完全不一样。哥哥曾经百般动员幸子,幸子就是不去教会学校。后来治彦死了心,只好带上小妹妹秋子去。治彦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是好学生,幸子几乎从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成绩与哥哥比一比。二女儿秋子却很崇拜哥哥,受哥哥的学习劲头感染,自己也卖力学习。这在幸子可是没有的事。秋子学习上,样样都向哥哥请教;幸子则不然,从来就不问一声。
治彦对着小秋子说:
“真烦人呐。样样都让我教你,你太快活了。这样地依赖别人也该适可而止,自己去翻翻书嘛。我可不喜欢家里多一个随叫随到的家庭教师呀。”说归说,他还是最喜欢秋子。学校的成绩秋子要比幸子好,可治彦看来还是幸子聪明。这不单是治彦老是想起幸子小时候头脑灵敏的关系。
幸子是个柔和温顺的姑娘,哥哥就是硬拖她去教会学校她都不去。而且,治彦和美国占领军家属交往很深,幸子则完全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旁观态度,从不主动去亲近美国人。两人都是少男少女,治彦对幸子既不敬而远之,也没觉得碍事。虽时过境迁,但每当回首往事,他心底里还是觉得有些忌惮这个妹妹的。因为是在占领军统治时代,治彦心头不用说留下了伤痕,而幸子则一点没有受伤。这也许是治彦成年以后才有这样感觉的。幸子也许浑然不知。也许那是治彦的偏见。
可是,随着占领军统治的结束,日本独立的恢复,治彦从美国人喜欢过头的少年期,迎来了青年期,生活上、生理上,迷茫、失望、自我挫折、落魂,都让父亲直木看在眼里。直木曾经犹豫不决是否让儿子到美国去,后来,他又后悔了。形式是留学,当然不是自费的,一个喜欢治彦的波士顿人,回到了美国,要把治彦接到他家里去,强烈希望治彦在那里读高中,直到大学毕业。这是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美国人式的善意,直木理解不了。直木犹豫不决。不用说,母亲藤子却很感兴趣。
波士顿的美国人赞成治彦在美国学习建筑。尽管这个人与建筑没有直接的关系,是个搞经济的,可是一到休息天,全家人带着靠不住的少年翻译治彦,从京都、奈良的古寺院,到地方上的老镇老街,去民房参观,一家人很喜欢日本建筑。他们考虑到:日本的风土、自然该与建筑物调和。而且,他们希望在所谓一片“焦土”的日本再建美丽的建筑。建国家,或者是建城市,他们觉得没有对建筑的关心是无法成立的。在烧焦的遗迹上崛起的小屋,木板棚屋即使逐渐把它们改建成所谓“永久性建筑”,也是偷工减料的廉价建筑。美丽自然的日本不断建筑着邋遢的市镇,因为没有时间,也没有钱,这虽然是不得已的事情,但毕竟让人悲伤、惋惜。这个美国人,具有意大利贵族的血统,他对欧洲各国的古都、市镇了如指掌,所以他更感到了惋惜。
少年时代的治彦,经常来往于教会,也就经常出入这个美国人的家庭。那美国人拿了许多欧洲古建筑的照片来给治彦看,治彦更是神往不已。另外,关于日本古建筑的美,他作为小翻译陪着美国人旅行,那美国人也教了他的许多东西,少年治彦当时还是一知半解的。看见实物的日本古建筑美,并不比照片上看西洋建筑的美更让治彦感动,他只限于旁观,大概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少年的关系。可是,美国人对于日本建筑的爱(或者叫兴趣),在治彦心里播下了种子,直到治彦大学毕业以后才生根发芽。
不,治彦进大学,选了建筑系,正是他心里那深藏的种子促使他选择了那个专业吧。治彦选了“西洋教会建筑”作为他毕业论文的题目。那不是广泛的史论,只是局部的小研究,但治彦无法用自己的目光去观察古代的教会,只是通过照片和研究书去查找资料。离西洋社会太远的日本,学生们常常采用这种调查方法,知道的事甚至比亲眼看到的东西还要详细得多。那时,正是日本政府对出国严加限制的时候。
那个美国人回到波士顿以后,多次写信来邀请治彦。波士顿方面来信说,美国大学的暑假很长,去欧洲考察古代教会,正是好机会。还说,有一个让学生在夏天出门旅行很便宜的做法,来了保证照顾好你。可父亲不同意儿子去美国留学,治彦激烈反驳道:
“爸爸,你可是一点不理解美国人呐。你可一点不体会美国人的亲切和好意呀。那不是贩卖恩情,也不需要报答呀。”他说着,“那是最直率、最透明、最单纯的好意哇。爸爸你肯定觉得,这是战胜国的国民要收买战败国国民儿子的心吧,或者什么先进国家的人施舍给后进国家子孙们的恩惠吧,这样想可是想偏了,大概就是这种劣等感让你反对的吧,对方可没有一点可怜我们的心思。”
“这我明白。”直本只是这样简单回答了一句。几年以后他才感到后悔,当时要是让儿子去就好了。那时候,比让治彦留学更让人担心的是,少年治彦和美国人太亲近,不仅引起周围日本人的反感,而且,治彦本身也和战败后日本的那些所谓“美国崽子”们差不多,从原本自然的日本少年变成了个品行失常的孩子,直木不久就知道了这事,他生怕让孩子留学会变得更不像话。治彦一副无国籍者、亡命者的样子,他变成个装腔作势的人,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人们都担忧他会不会成为与日本格格不入的日本人。作为战败国的国民,那想法里也许正潜藏着直木的屈辱感和自负心。
直木有时很懊悔,当时该让治彦去留学,他的才能和性格会更坦率地发展,现在可是为时已晚。那时虽然让美国人宠爱,过着享有“特权”的生活,可治彦的心里却留着他父亲无法想象的伤痕。家人们并没有在意,在感觉最敏感的年纪里,治彦心理异常。譬如和美国少女恋爱破裂,因对方是个大大咧咧的异国人种的少女,所以,家里人谁都没有深深感到过治彦的悲伤。
谁知,治彦却将那份深深的痛苦,第一个说给早早与之结婚的妻子静子听,这足以说明他心里的怪异。
静子把那个美国少女,想成是丈夫“永远的女性”。
恋母
男神和女神隔着这个“千人拽之岩”的问答,直木记得很清楚,它作为建国时候的神话,特别有意思。
伊邪那美命抱怨说:“亲爱的夫哟,你做出这样无情的事来,我可要‘一日绞杀汝之国民千人。’”
“亲爱的妻哟,你假如真做这样的事,‘吾令一日生子千五百人。’”丈夫回答。《古事记》接着写道:“是以一日必死于人,一日必生千五百人。”
当然,与后世考虑人口问题的语言不同。创世记神话是肯定“人”的。一天死一千人,一天就会生出一千五百人。
这个来回的问答以后,伊邪那美命叫出了“黄泉津大神”。大概是死之国的神吧。
伊邪那歧命和爱妻一起创造的国家还没完成,所以,他跑来叫她回去;但那里是“死之国”,妻子已成了污秽的尸体;他从肮脏的地方逃出来,为了洗净身上沾染的污垢,他说:
“吾祓禊己身也。”他来过的地方,正是直木现在所在的大河注入海洋的河口,流传说是“筑紫日向橘小门的阿波歧原”。
他把身上所佩戴的东西左一个、右一个地脱下扔掉。一是因为受了玷污,二是因为他自己也想净净身。从一样一样扔掉的东西上,诞生出许多神来。先是从扔掉的拐杖上,生出了“冲立船户神”,消灾免祸的神;接着,从解下的腰带上,生出了守护长长道路的神,“道之长乳齿神”;随即他又丢开了绕在左右手上的玉装饰品,生出了海之神;“所佩之物悉数脱尽”,共生出六个陆地神,六个海中神。于是,浑身赤裸的他说:
“上游之流甚急,下游之流过缓。”他潜到了中游,身体里灌满了清水。这时,死之国沾染上的污秽,还有祓禊中被清洗的标记,全都出现了一个一个的神,然后他说:
“洗左眼时生成的神,叫做‘天照大御神’,下一个清洗右眼时生成的神,叫做‘月读命’。洗鼻子生成的神名字叫‘建速须佐之男命’。”
伊邪那歧命,这时,“吾既生子,是以得三名贵子。”他高兴得不亦乐乎。祓禊时生得的十四名神之中,这三个神,在《古事记》里是至关重要的人物,或者说是具有戏剧性的神。
伊邪那歧命把颈上挂着的玉佩,递给了“天照大御神”,命令他说:
“汝治理高天之原。”这时,长长绳子穿着的玉串,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这串玉佩,取名“御仓板举之神”,因为他认为五里边也有神灵,玉佩发出的声响叫做“玉响”。
接着,他命令“月读命”,去治理“夜之国”。
又命令“建速须佐之男命”:“汝治理海原。”
谁知,只有须佐之男命没有听话。茂密的络腮胡子垂到了胸前,他流着泪哭了起来。“他哭呀哭,哭得青山变枯山,哭干了河海”一般地激烈。他不想去那个让他治理的国家。
“为什么这样嚎啕大哭?”伊邪那歧命问。
须佐之男命回答说:“我想去已亡故的我相恋的母亲国,地底下的坚州国,所以才止不住要大哭。”
伊邪那歧命大发雷霆,把须佐之男命赶了出去。
读到这里,直木一句话也说不出。他为自己怎么会忘记“须佐之男命恋母”这个情节而感到吃惊。恋母而哭泣,写得这样明白不过,可直本记得“那歧命”在高天原施蛮劲,记得天石屋、天安河原聚集八百万众神的热闹,他甚至记得须住之男命成了“蕨之神”;偏偏就忘记了须佐之男命“恋母”一事。
孩提时读过《古事记》的故事,须佐之男命恋母的情节,大概没有写进去吧。也许写了也没花大气力,或是须佐之男命在“蕨”的情节很有趣,把“恋母”一事冲淡了吧。于是,直木想:高中、大学的时候,虽然读过《古事记》的原文,也做过一些小调查,可过了60岁,明明白白留下的记忆还是小学时那些“小人故事”、童话等简缩易懂的《古事记》。
尽管没有意想不到的程度,可遗忘的事还有别的。须佐之男命登上高天原的时候,“山川悉动,国土尽摇”,让天照大御神吃了一惊,怀疑须佐之男命是不是来抢他地盘的,可须住之男命并没有起邪心、生异心,他说他这是要去母亲之国,跑来告别的。
“然吾何以知汝心之清明?”天照大御神问。须佐之男命回答两人各自生孩子,根据那孩子就能判断。这情节,神话色彩特别浓厚,十分有趣。
于是,天照大御神接受了须佐之男命的“十拳剑”,折了三折,用水洗净,然后用牙齿啃呀啃。他“呼”地吹了一口气,从那阵烟雾里,生出了三名女神。
这回轮到须佐之男命,他要了天照大御神左鬓头发里绕着的“八尺曲玉”,右鬓头发的玉,还有左手、右手上绕着的玉。他把它们一一地咬过去,呼地吹了一口气,从那阵烟雾里,共生出了五名男神。
天照大御神说:“后生的五个男孩子,是从我所佩的东西里出来的,所以是我的孩子。前面生的三个女孩,是你所佩的东西里生出来的,所以是你的孩子。”
与此相反,须佐之男命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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