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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曰(一)-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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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有人催促皇帝行动,张敞性命不保。
官场技巧,又为我们提供一个范例。可怜的只是势利眼絮舜的孤儿寡妇,仍在认为圣明的君王,会为他们冤死的丈夫、父亲作主。
儒家不可用
皇太子刘姡Вㄒ魋h「是」),温柔敦厚,深受儒家学派思想的薰陶。
眼见老爹偏重于任用深懂法律的知识份子,用法律对待下属。曾经乘着父子共同进餐的时候,顺便建议说:「阿爹太重视法治,应该多依靠儒家人才。」刘病已脸色大变,厉声说:「西汉王朝自有西汉王朝的制度,一开始就是采用「霸道」
「王道」的混合手段,治理国家,怎么能够单独的使用周王朝那种「礼治教化」?
而且所有儒家人才,都不切实际,崇拜古人古事,总认为今不如古。使人弄不懂「名」和「实」的分界,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怎么可交给他们重责大任?」叹息说:「败坏我们刘姓皇家的,就是这小子!」
司马光曰:「王道、霸道,本质本上并没有分别。从前,当三代鼎盛之时(三代:夏王朝、商王朝、周王朝),无论制定礼仪或发动战争,都由天子作主,我们称之为「王」。后来天子的权力衰退,不能控制封国,有能力的封国国君,率同其他同盟的封国,共同讨伐背叛中央的封国,号召尊重中央政府,我们称之为「霸」。不管「王」也好,「霸」也好,他们的行为,都在仁义法则的指导之下:任用贤明有能力的人才,奖励善行,惩罚邪恶,禁制凶残,镇压暴乱。只不过名位尊卑不一样,恩德深浅不一样,功勳大小不一样,辖区广狭不一样,如此而已。并不像「黑白」「甘苦」之恰恰相反。西汉王朝之所以不能建立三代的盛世,原因在于君王没有去做,并不是先王(儒家崇拜的古代君王)治理国家人民的道理,不能重新在后世推行。儒家学派中,有「君子儒」「小人儒」之分,普通的一些儒家人才,诚然不能够治理国家。但,为什么不去寻找杰出的儒家人才?
像姬弃(周王朝一任王姬发十五代祖先)、子契(商王朝祖先)、皋陶(黄帝王
朝著名的法官)、嬴伯益(黄帝王朝末任帝姚重华时,帮助姒文命治理洪水有功)、
伊尹(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的宰相)、姬旦(周王朝一任王姬发的宰相)、孔丘
(儒家学派创始人),都是「大儒」。假使西汉王朝得到他们,则西汉王朝的功业,岂止如此而已!刘病已痛恨太子刘姡橙酰荒茏粤ⅲ衔鯅'不了解他的责任,必然败坏皇家,当然可以这样肯定,而竟然说:「王道不可行,儒家不可用。」岂不过份?不可以用来训勉子孙,告诫后世。」
刘病已刚刚指出儒家的缺点:「不切实际,崇拜古人古事,总认为今不如古。」
司马光立即出马辩护,可是辩护的论据仍是一连串的古人古事,一连串的今不如古。好像不是为儒家辩护,而是挺身为刘病已作证:「儒家果然不切实际,崇拜古人古事,总认为今不如古。」当人们指责螃蟹横着走时,螃蟹勃然大怒,认为那是一种别有居心的诬蔑,而且马上表演给人们看他直着走的英姿──却仍在那里横着走。司马光在表演「儒家可用」特技时,就是这种姿势。
司马光所列举的「大儒」,都是古人古事,即令事迹可靠,西汉王朝也不能派人到阴曹地府,把他们请来帮忙。而且幸好不能请来帮忙,真的请来帮忙,恐怕非丢人砸锅不可。法国拿破仑复活,这位军事天才岂能指挥现代化战事?蒙古铁木真复活,他岂能再打到波兰?面对新的形势,必须有新的头脑。邱吉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竞选失败,曾说:「一个对首领恩德容易忘记的民族,是一个充满活力,不可轻侮的民族。」而在中国,儒家学派的唯一法宝,竟然全是古人古事,全是今不如古。只有患老昏病的人,才不断惋惜昔年风光,中国文化已走到了这个可悲的尽头。
「君尊臣卑」基本精神,使传统知识份子根本看不见、也想不到时代是一个转动的巨轮。所以认为政治上的领袖人物,全都像魔法师一样,一念之间,就可旋干转坤。只要复古,就可以把西汉王朝倒退两千年,回到「三代」那种简单粗陋的「盛世」。司马光跟一些自闭在书房里的历史学家不同,司马光不久就被擢升为宰相,得到宫廷大力支持,宋王朝可算是找到「大儒」了,而且君臣合心,怎么不把中国带到可爱的姬旦、孔丘时代?
一个重大的问题:「三代」之世的王道,既然妙不可言,完整无缺,就应该千秋万世,永垂无疆之庥,为什么「王」着「王」着,忽然间「天子权力衰退」
「不能控制封国」?证明「三代」盛世的王道,缺乏巩固本身制度的能力。即令西汉王朝的君王大发神威,找到了一个「大儒」,回到夏商周,一旦该「大儒」
死亡,又如何保证不再堕落凡尘?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不是儒家学派跟君王合作,组织联合政府,而是君王利用儒家「君尊臣卑」的学说,奴化人民思想,使人民更容易控制。历史上最善于歌功颂德、自毁尊严的知识份子群,莫过于儒家系统。也只有儒家系统,才能使君王们舒服舒服、蹲在高位上过瘾。所以,「大儒」也好、「小儒」也好、「君子儒」也好、「小人儒」也好,君王可以豢养他,可以尊敬他,但没有一个君王敢放心把政权交给他。只因为他们是刘病已所指出的:「不切实际。」司马光于十一世纪八○年代当过两年宰相,就因为当上宰相后,努力扼杀改革的成果,引起民怨沸腾。对刘病已的告诫:「儒家人才不可以任用」,又多一个有力的挺身证明。
荀悦
匈奴汗国(此时王庭不定,或在中蒙交界处)呼韩邪单于(十四任)栾提稽侯栅,率领大批人马,缓缓抵达边界五原要塞(内蒙古包头市),派人进关,表示愿意呈献国宝,并于明年正月,前到首都长安,朝见中国皇帝。
这是一项使全国震撼的消息,刘病已命有关单位决定礼仪,宰相(丞相)跟监察官(御史)建议:「古时候圣明君王的制度,首都占第一位,而后才是封国。
中国占第一位,然后才是蛮族。匈奴单于朝贺,地位应跟亲王平等,但座位应在亲王之下。」太子师傅(太子太傅)萧望之提出异议说:「匈奴本不是我们的臣属,所以称它是敌国。不应该以臣属的礼仪待他,而应当作国家的贵宾,地位在亲王之上。蛮族愿意归附,低头称臣,而中国谦让,并不让他称臣。这会建立更深厚的感情,享受谦虚的福气。古书上说:「蛮族很难驯服。」形容他们反覆无常。万一以后匈奴的后裔干出飞鸟远走、老鼠潜伏的勾当,不肯再来朝见,也就不是我们的叛臣贼子(不必非征剿不可),应是万世的长远策略。」刘病已采纳萧望之的意见,下诏说:「匈奴单于(单,音dan「丹」),愿意作为中国北方藩属,在正月初一──「正朔」之日,前来朝觐。我自问恩德不够,不敢当此隆重礼节。应以国宾之礼接待,使单于位于亲王之上。拜谒时只称「臣」,不称名字。」
荀悦曰:「春秋显示的道理是:圣明的君王不分国内国外,对天下人民,一视同仁。蛮族相距遥远,人事隔绝。所以中国的「正朔」(即年号),传递不到,中国的礼义,也无法教化。并不是尊重他们,而是形势所限,不得不如此。诗经说:「管你是氐(音d「低」)/管你是羌/都不敢不来朝见天王。」所以再远的蛮族,必须前来朝贡。如果不朝贡,则先是斥责,继是讨伐,所以它们并不是敌国。萧望之打算待以国宾之礼,位居亲王三公之上,是一种僭越,和一种错失。违背天理,扰乱纲常,不合礼教!但是如果只是一时权宜之计,那将另当别论。」
中国因为地理封闭,一开始又拥有相当庞大的面积,和相当强大的武力,于是养成了自命不凡的心理,对四邻一律瞧不上眼,全部当成蛮族,偏偏他们竟然也真的文化低落,国土既小,而人口又少,于是更增加中国人的优越感。这不能单纯责备中国人,任何一个国家处于这种「万国来朝」的局面,都会发现自己的确伟大。英国称霸世界,不过两百年而已,而且现在已经瓦解,但我们仍可在英国人身上看出他们的优越感,何况中国占据高位,长达四千年之久。
战国时代,各王国的国王,也曾互相访问,而且也不断有过巨头会议。但是,因为它们都是由封国蜕变出来的缘故,性质上不过昔日封国国君报聘制度的延伸,顶多也不过像西羌部落间,暂时「解仇」,心理上仍在「中国」这个大范围笼罩之下。而这次匈奴汗国单于前来中国朝见,却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真正接待一位外国元首,是件破天荒的大事,史无前例,而儒家学派最恐惧的正是这种史无前例,一旦没有古人古事可以遵循,立刻就成了夜盲。当时只有一个人有正确的见解,那就是萧望之,虽然心态上仍是唯我独尊,但形式上他总算认为应把单于当成国宾。
荀悦的评论,再一次展示他的那种不切实际,大言不惭,不怕闪了舌头的态度。「再远的蛮族,如果不朝贡,则先是斥责,继是讨伐!」好家伙,匈奴汗国单于不但不朝贡,还要西汉王朝的皇太后充当他的小老婆,斥责在哪里?讨伐在何方?金帝国,不但不朝贡,还把宋王朝的皇帝像捉猪一样的捉了去两个,斥责在哪里?讨伐在何方?习惯于关着屋门说大话,教人背紧。
刘病已警告说:「儒家不可用!」(参考去年「前五三」)正是为此,因为儒家不但企图回到永不能回到的古代,而又是单线思想,中国人遂激荡在两个极端,一端是狂妄的自傲,另一端是卑鄙的屈膝,一直学不会如何跟朋友平等相处。
中匈和平
一向,西方世界,从乌孙王国(首都赤谷城「中亚伊赛克湖东南中国边境」)
直到安息王国(伊朗共和国),凡是跟匈奴汗国接的,都敬畏匈奴,而瞧不起中国。自匈奴单于朝见中国,大家转而敬畏中国。
匈奴汗国于纪元前三世纪崛起,南下侵略,中国跟它苦苦缠斗,历时二百年之久,终于获得最后胜利,虽罗马帝国之击败迦太基共和国,艰难也不过如此。
本年(前五一),匈奴汗国呼韩邪单于(十四任)栾提稽侯栅到中国首都长安朝觐,以及中国协防兵团之进驻王庭,使北方边患,得以解除。
然而,这么一项伟大的盛典,中国所有史籍,包括资治通监在内,记载的简略,使人气沮。而这简略记载,又复纠缠成一团,毫无条理,再度出现「说不清」
的毛病。唯一的男主角栾提稽侯栅,反而成了一个隐形人物,而第二男主角刘病已,也像一块不重要的木偶。所谓典礼既毕,是什么典礼?所谓渭桥之会,两国君王有没有见面?当时仪式如何?谈些什么?一片模糊。
笔下「写不清」,嘴巴「说不清」,也就是脑筋「想不清」。想不清的原因是,重文轻武的传统观念下,把英雄血汗换来的成就,轻松抹杀,一味在纸上做着五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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