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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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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心梅沉默了一下却又摇了摇头,紧接着又突然用尽了力气拉紧了黄彩的手。黄彩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我去给你煮点稀饭,你一定要吃饭才行。”当黄彩正想去煮饭的时候,才听见她以微弱的声音说:“你……不要煮饭了,也不要叫她们来……黄彩啊,我没脸见你……也没脸……见她们……”
在说这话的时候心梅是心如刀绞思绪万端,不由得一行悲怆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这些年来,她已经想了好多遍了,她想到当年,想到自己的两个妹妹和黄彩多么期望得到帮助的时候,自己竟然会那样地冷漠无情?她记得在那时候,自己心里也不是没有犹豫过、自责过,可在时候,遵守革命原则的意志总是左右了自己的行为,以至于在政策能关照她们的时候都冷漠得不近人情。她记得在那个时候,大羽也曾好多次提醒过她:“即使从一个国家干部的角度来说,关心和爱护每一个公民也是应该的,何况是你最了解的妹妹呢。”可那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是害怕那些闲言碎语。她记得就连去渠府接母亲的时候,都不愿意去看一下可怜的探梅。是啊,心梅从小就害怕这个世界,当自己已经步入领导阶层之后,更担心影响大羽的前途和政治生命。而现在,所有的东西都好像模糊了,她也弄不清哪些是起码的良知,哪些是原则,哪些是应该遵循的道义,更弄不清楚那些看起来头头是道的主义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她已经分不清楚是非,已经被那些以原则的旗号干着卑鄙勾当的骗子给弄糊涂了。当她那为之奋斗的信仰被现实如此嘲弄,自己又被弄得如此悲哀的时候,一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就有一种难言的愧疚。她不想探梅和问梅来怜悯她,更不愿有人来同情和嘲笑她曾经有过的追求,她觉得这难言的愧疚和自己的生命是缚在一起的。她想,已经不能挽回了,没必要挽回了,也该一起结束了。然而,当黄彩离开后的第二天,探梅、问梅和侄女苟玉玲都急匆匆地赶来了。她们吃惊地看到心梅已经枯瘦如柴满头白发,直端端地靠墙坐在床上,那满是青灰色的脸上竟然呆痴得没有一点表情。当探梅扑上去叫了一声“大姐”的时候,心梅好像才从迷糊中慢慢有了一点知觉。
当问梅又走上去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大姐,你怎么了?我是问梅,我们都来看望你了。”
心梅才动了一动,好像从恍惚中清晰过来。然而,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一行无言的泪水从脸颊上流淌下来。
苟玉玲说:“郝大东约好的急救车下午肯定到,要马上送你到省城才行!”
然而心梅却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不用了,什么都不用了,我只想知道大羽和儿子现在…
…的消息……”
苟玉玲说:“大羽现在还没有消息。何今在山里文化站,听说那里的人对他不错,黄彩已经在想办法找他去了。”
心梅知道何今已经不在文化站了,而至今也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可她依然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微笑了一下,又慢慢闭上了眼睛。
苟玉玲说:“大姨,我们知道你的冤屈,黄彩都给我们说了,你千万不要给自己过不去,要相信那些军队里的败类也是没有好下场的。”探梅说:“姐姐,你就不要固执了,听一次我们的吧。城里的治理条件好,
我看你就离开这个把人逼上死路的地方吧!”
大家说了很多宽慰她的话,可心梅总是不住地摇头。 问梅也实在憋不住了,伤心地哭着说:“大姐,我知道你心里想得很多,可你要知道,我们永远是你的亲人,是你的妹妹。人世间谁都有受难的时候,让我们多想想那些美好的事,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吧!你看看周围,我们都来了,我们都希望你好!大姐,你从来是最有主见的,什么事情都能改变的,千万不要往绝处去想。”
然而心梅仍然坚决不走,她要留在她和大羽共同工作过的地方,这里有他不解的冤屈,也有曾眷念过的希望。当急急赶来的急救车刚到门口的时候,心梅的呼吸已经很微弱了。
心梅死了。在死之前,她手里依然擎着那张已经发黄的照片,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深情地拉着亲人的手。直到最后弥留的两分钟里,她好像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可直到最后她只说出了“何今……”,其他什么话也没留下来。
这年刚过完新年,回龙县里的头儿们都在县委小会议室里开会,一起研究各部门革命委员会干部的内定名单。这个名单不但要考虑原来的一些党政干部,还要着重考虑在革命风暴中新冒出来的造反派,这样的会议已经开了很多次,每次的争论自然是非常激烈的。
小会议室里又坐满了人,由于光线比较幽暗,讨论刚刚开始就显得满屋烟尘抖乱。只听见一个声音开门见山地说:“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交通局的王捍东在武斗期间亲自杀过人,这个问题已经有人检举到省里去了。他能做县革委会副主任吗?这是关系到党的前途和命运的问题!”
另一个声音说:“最高指示:狠斗私字一闪念。他杀的是公开诬蔑林副统帅的现行反革命。
对他的态度是个立场问题、路线问题!”
“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他二姨父的女婿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上校军需官。我们已经调查过了,这个问题是大是大非的阶级路线的问题。”
“最高指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最高指示: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
“最高指示:狠斗私字一闪念……”
这样周而复始的会已经开了几次,大家都想安插自己的亲信,虽然像群雄们分割最后的地盘,却没完没了地在各种“最高指示”里面周旋。每个人都知道,在上级的上级没有拍板之前,那丝毫的退让都像是阵地失守一般。
核心小组的秘书匆匆从门外进来,在一个不太说话的军代表面前咕噜了几句,这瘦高的军代表把大衣抖了抖,站起来说:“同志们,省城里的刘芳同志来了。这个会是不是停一下。金部长,你是不是也去一下。”
金部长金铁军马上站起来就到隔壁的盥洗间收拾了一下,在离开的时候还回过头来在镜子里面欣赏了一下自己矫健的姿态,这才挺起胸膛大步跨了出去。
省城革命委员会筹备组的副组长刘芳带着几个人来了。在这个县城里,此时的刘芳早已不是
过去的刘芳了,从五七年反右,五八年大跃进,六二年“反右倾”,六四年搞“四清”到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她总是一路高举“左派”的大旗,以“坚定的”布尔什维克的钢铁意志冲锋陷阵所向披靡。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她以三十一岁的县委书记的身份率先起来造反,不仅把地委书记拉下了台,还把曾一路提拔她的张专员也给活活地气死了。那时候,张专员已经调去省城,是省城工业厅的副厅长,正因为刘芳和他共事多年,在带领红卫兵揭发他的时候,因为日记里对某月某日记得清清楚楚,揭出了张厅长的所有底细。
那时候,她爸曾给她说:“刘芳啊,张厅长是我的老部下,你也该冷静想想,谁没有说过错话,即使是路线问题那也不是他制定的。”
而刘芳什么话也没说,只给她爸念了几段毛主席语录,当念到“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的时候,她爸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说:“行了、行了,看来,我的话你也是听不进去了。”
看来刘芳永远是一个热血沸腾的革命斗士,她不但冷静不下来,还专门组织了对张厅长的轮番批斗。看来,从前的张专员也没经得住革命的考验,仅仅用了自己的一根裤腰带,就把自己吊死在床头上了。
刘芳一路冲杀,紧跟中央“文革”,如今已经成了省城核心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她披了一件造反派时兴的黄色呢料军大衣,刚从吉普车里一下来就拖着长长的颠声说:“同志们——好。”
那微笑里面带着的矜持,完全是一副“文革旗手”的模样。
这是一处县委的高级招待所,凡是上面来的人物都在这里下榻。瘦高的军代表和金部长一行在门口迎接,当刘芳和金部长握手的时候显得特别笑容可掬。刘芳看了看四周,大大咧咧地说:“这和我在这里的时候很不一样喽,那些花儿怎么也搬到这里来了?记得前年‘红司’的造反派要冲这里的时候,我打了个电话,不就保住了。要不然这里还不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呢。”
瘦高的军代表说:“听说另外几个县的武斗还没有停止,我看刘副组长也应该给那里打个电话,那‘红司’的头头们听到你的电话,保准就不会再打啦。”
刘芳显然被这讥讽的话弄得有些不快,马上说:“那几个县是‘总司’的地盘,‘红司’的人在那里是受欺负的。我看哪,那‘总司’的人是大有后台哩。刘邓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人还在,心不死嘛。不过我看,他们的日子也快完喽!”
瘦高的军代表只是笑笑,也不说话。大家一起进了客厅,服务员马上跟来沏上了茶。金部长坐在沙发上端起玻璃杯说:“这是‘川绣’,名茶,中央首长才能喝到的。你们看,那一个个竖立起来的茶叶像绣花针一样,再闻闻,啊,清香!”
刘芳没有听那茶叶的事,一本正经地说:“你们这里革命委员会的人选也该定了吧?我这次是几个地方都走走,回去再向上面汇报。江青同志最近再一次提出,路线确定了,执行路线的人选就迎刃而解了。我们大家都应该看到造反派在文化大革命中的功绩,应该多想想毛主席和林副统帅为什么一再强调革命接班人的问题。这就是路线,是千秋万代的大事啊!”瘦高军代表笑笑说:“是啊,是千秋万代的大事啊。”
刘芳说:“你们这里王捍东的情况怎么样,他是最早的造反派,他一直都跟着我坚决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应该说,他对我县红色革命政权的诞生是起到过关键作用的。他能不能提拔到县一级的领导岗位上,是能不能落实正确路线的大问题。”
瘦高军代表又笑笑说:“刘副组长,他指挥武斗杀人的材料已经报到省里去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刘芳惊了,她回过头来斜眼看了一下金部长,又定下神来说:“啊,是吗?能做出这个结论吗?我看这个问题是应该好好研究一下才行啊。”
金部长当晚就留在了刘芳的卧室里。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刘芳就愤怒地说:“你这个两面派,我怎么就那么相信了你。你说,你说!我什么都给了你。你为什么瞒着我报那个材料?”
“我是个军人,副政委交代过我不能插手这事,全部由他们处理,他们上报了之后我才知道部分内容,你说我能阻止得了吗?再说了,他们好像已经知道我和你有关系。”
“你简直是条没脑袋的猪!你就只会在女人身上耍阴谋,你骗了我的身子,你还说永远会和我在一起,你有没有良心!”
金部长在喉咙里打着滚说:“你看、你看……这话怎么能这样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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