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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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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碗就猛地往嘴里灌。
李子良早就没有当年的豪气了,喝上这碗酒就开始说胡话,再喝上一口又突然又大哭起来。看到这当年带领大家出生入死的子良大哥,如今成了如此号啕的干瘦老头,没有一个不是连灌了几碗就跟着泪流满面的。
从这以后,李子良每天一大清早就起来,他喜欢去打扫学校的教室、院坝和厕所,小学生们还没有来的时候就收拾干净。吴秀明早已退休,可李子良好像是在弥补过去欠吴秀明的情,也好像是在帮助儿子办好学校的教育。半个月下来,他已填平了学校里所有的土坑,自己还花钱安装了一个木板篮球架。半年过后,他竟把教室的墙壁、门窗以至屋顶上的青瓦都修补得规规矩矩。李子良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就像在过去二十年里那样,处处认真,板着面孔还一声不吭。而吴秀明总是笑眯眯地说:“老李啊,小学生都怕你啊,那模样怎么就改不过来了呢?”
自从黄彩和问梅给县里写了报告,想用自己多年的一点积蓄,重新修建云山教堂。一个多月后,终于接到宗教科的通知,专门邀请她们去商讨有关事情。
这宗教科才刚刚成立,只有一个科长,一个科员,都是从县里民政局临时调来的。王科长已近六十了,身材高瘦,模样和善,当了几十年的科员,已经快退休了才等到了这次晋级。黄彩和问梅刚进办公室,他一面热情地给她们泡茶,一面笑着说:“你们给县里写的几次报告,我都看过,经县里领导指示,现在专门成立宗教科来研究这些问题。”科长又拉开抽屉很慎重地说:“经县里领导指示,让我把从国外寄来的两封信亲手交给你们看,也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黄彩和问梅接过来,才知道一封是苏珊的,一封是冯淳的,这两封信是早在去年从丹麦和法国寄来的。信里说,他们已经知道中国正在开放,所以才分别写来了这两封信。三十多年了,他们不知道云山教堂还存不存在,更不知道黄彩和问梅的具体地址,所以才把信写给回龙县政府。他们都非常关心云山教堂,还准备给山里的老百姓捐献一些资金。这信不长,除了充满感情的殷切问候,更希望能得到黄彩和问梅的通信地址。
黄彩还没等信念完,顿时就大声叫道:“苏珊啊!我们想念你啊!冯淳啊!我们好记挂你啊!大家都健在,实在是上天有眼啊!”
而问梅听到黄彩的叫声,突然侧下头来用手捂着自己的脸,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在王科长和黄彩的交谈中,她久久没有说话,连她自己也说不出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境,是感悟人世的沧桑?是对往事的怀念?还是对自己经历的心酸?可最后还是止不住让眼泪流了出来。直到黄彩拍了拍她,才听到王科长告诉她们说:“……宗教事业虽然开放了,国内的捐献可以考虑,而国外的资金不能接受。这是县里的指示。至于给人家回信的事,你们可以先写个草稿,再给我看看。我提醒一下,要注意把改革开放后的宗教事业写好,其他的事就不要谈了。”科长看到她们都没有说话,又补充说:“我知道你们的资金有限,那就再想些办法吧!我今天既然当了这个科长,也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查问梅和黄彩从宗教科回来,马上就给苏珊和冯淳分别写了一封很长的信,除了亲切的问候和想念之外,还写了她们正在努力募资,坚信能把教堂办好的事。至于是不是已经被毁,自然就写得比较含糊,想等教堂建成后再告诉他们。
紧接着,黄彩和问梅为筹募资金,更加努力地到处跑动。尽管她们是满怀希望,想尽了办法,可是募得的资金也实在不多。
这年开春,问梅收到了冯淳寄来的信。信里说,虽离别了三十多年,他忘不了在他们分别的那天经历的事情,到现在他也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忧伤,可在心里却总是挂念着她。他后来一直在教会里工作,等能够允许的时候,他会专门到中国来看望她。这信唤起了问梅这一生中最为美好的回忆,仿佛也是她惟一感到美好和最为珍贵的东西。她呆呆地紧捏着这信,所有的心酸都涌了出来,直到泪水湿透了信纸。
第二天一早,问梅给黄彩说:“我已不想再等了,就把我们的积蓄和募得的一些资金带到抱山沟去,尽管不多,是不是可以边募边建呢?”黄彩说:“行,再募几天,我们就先干起来,说不定就有更多资金能募来呢。”
问梅已经六十岁了,白发苍苍,身体一直不好,探梅几次要接她去省城养养身体,可她总是没去。现在为这重建教堂的事情,特别是收到冯淳来信之后,跟着黄彩到处奔波,精神倒也好了起来。黄彩比问梅长八岁,身板结实,每天晚上还打拳舞剑,第二天跑动起来,腿脚好像比从前还灵。过了几天,她们又募得了一些资金,带了远远不够的一些钱,就匆匆赶往抱山沟。
第五部分:故土 … 引人向善
第五部分:故土 … 引人向善 黄彩和问梅走了两天山路,已经到了山垭口上,山坳里的小柏树层层叠叠一直跟着山路延伸,翻过垭口已经看到了抱山沟的大片竹林。黄彩和问梅刚到垭口,就听到从竹林中传来朗朗读书的声音,那声音就好像儿歌一样,唱得音域高亢又带着其味无穷的乡音。问梅对这声音太熟悉不过了,不由得坐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黄彩则是一种清新的感觉,特别是在这筹建教堂的时候,仿佛这人世间所有的荒唐和怨恨都会在这声音里化为云烟。
她们刚到抱山沟的村头,就听说李子良回来了,马上就赶到吴秀明家里。看到大难不死的李子良,回想起历历往事,又都感慨万千唏嘘不已。山里人听说问梅和黄彩要来重建教堂的事,周围好多过去的教民都连夜聚集到这里。吴秀明开了三桌饭,人越来越多,家里坐不下了,就干脆搬到小学的教室里去。
黄彩多喝了几杯酒,红着脸提高了嗓门说:“乡亲们,姊妹们,我是好久没有这么大声说话了。大家还能记得我黄彩,我痛快啊!李子良大哥在这里帮共产党打游击的时候,我们教堂帮过他,不管李大哥后来怎么样,那也是共产党和我们教堂有缘分的事情。今天,我们在李子良大哥家里聚会,那更是有缘啦!”
问梅拉了拉黄彩叫她不能这么说话,大家看着也都笑了起来。黄彩又接着说:“对呀,主是引人向善的!共产党现在允许我们建教堂了,那也是在引人向善嘛!”
听到当年的侠女这样高兴,那些老姊妹们也都活跃了起来。几十年前的往事,教堂的,苏珊的,游击队的,以及黄彩和问梅的事情,都是大家说得最欢的话题。有的说,苏珊给我们带来的药啊,治好了那么多山里人的病,那是我们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有的说,问梅刚到教堂来的时候就喜欢哭,后来她妈来接她,她就是赖着不走。有的说,黄彩卖了田地来资助这个教堂,还跑前跑后帮山里的穷人,这样好的地主多来几个才好哩!
吴秀明说:“是啊,那个时候,后山上还有全家只有一条裤子的,要换了裤子才能来听苏珊的布道哩。现在的人听起来,那真是难以想像的事情啊。”
一个老太婆亮起了自己的小腿说:“你们看我这个疤。我那年十九岁,烂得就要没命了,要不是苏珊,哪能活到今天啊!”
李子良也也插进来说:“唉,人做了好事,大家都是记得的!那年要不是黄彩她们,我早就没命了!听说给我取子弹的那个学生到外国去了,只能托你们去帮我感谢了!黄彩啊,我李子良这辈子欠你的啊!”黄彩挥了挥手说:“那就不要提了!子良啊,我以前是记恨过你,不过后来想想,那也是主的安排,我就该是这独来独往的命!我看哪,你们那些人要是都能像秀明姐那样心好,大家都遭不了那么多罪了!”李子良又一次感到了委曲,他本来还想再解释一下,可回头想想,这是黄彩一辈子的心病,那是越说越说不清楚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大家沿着小路去了从前的教堂,干黄的残叶好多年都没人拣拾过了,堆积的树叶就像厚厚的大绒毯一样。问梅和黄彩走进教堂的残垣断壁,踩得那些干枯的黄叶沙沙作响。
当年谷仓般的大屋早已坍塌,大门只剩了一个空架子,房顶上竟然还残留了几片长满青苔的瓦。那声音悠远的小铜钟早已不在了,而木头的十字架却不知怎么还躺在那几片残存的瓦面上。往事悠悠、岁月留痕,自然让他们都有些感伤,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黄彩沉默了一会突然觉得有些异样,她抬起头来看了看上面,十分惊诧地说:“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没看见十字架,这次怎么有了,是谁放上去的?”
经黄彩这么一说,倒把好几个附近人都提醒了,觉得这事好生蹊跷。
一个老姊妹说:“那年要拆教堂的时候,那十字架本来已经拆了,怎么现在又放上去了?好像就是这几天才放上去的。”
一个老头说:“我说,那肯定是周高富弄的。那年拆教堂的时候,本来说是要把十字架烧了,他周高富说烧了可惜,要拿去做几个学校的板凳。板凳倒是做了,鬼才知道是不是用的那两块十字架的木料。”
刚才那老姊妹又说:“周高富啊,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从来都是不吭声的。他是共产党的书记,从来不信我们的教,我看得出来,他就是懂得我们教民的心。”
大家听了这些话不禁对周高富肃然起敬起来。吴秀明笑着说:“我猜也是周高富弄的。那年我就问过他是不是把十字架做板凳了,他不说做了,也不说没做。现在看看,他还真没烧呢!”
黄彩大笑起来,拍着问梅的肩膀说:“问梅啊,教堂做没做好事,那周高富心里也明白啊!”
一个老汉说:“有人说,前两天就听到山上有响动,说是晚上有人看到这里放过光,还有人听到敲铜钟的声音。那个要烧教堂的老康回去不是就得了乱病吗?什么药都吃不好,没过两年就死了。”
吴秀明笑着说:“不会吧,我怎么就没听到敲铜钟的声音呢?”
黄彩说:“我说,那老康心是有些狠,心太狠了,上帝就是不能饶了他。”
问梅低声地说:“黄彩啊,上帝要我们学会宽容,人都是有罪过的,只要自己能忏悔,上帝也会宽容所有做过错事的人。”
黄彩气愤地说:“问题是有些人做了那么多坏事,从来就不忏悔!”
教堂正准备修建的时候,听说回龙县通向云山的公路也有计划了,李小刚很快就把山民们动员起来,准备先组建一个工程队。消息一当传出,山里十七八岁甚至四五十岁的汉子都争着报名。
问梅继续去各地募捐,云山教堂的重建工程也开始了。黄彩请来了一个工程师和修房子的工程队,人数虽然不多,可让山民们看到了不少新的玩意,李小刚看到他们带来的图纸和那些机具好生羡慕,认定这是山里人学本事的机会,他和周高富商量了一下,带了十几个山里的汉子天天跟在人家后面帮着刨地,打桩。李小刚说:“山里的人穷,大家都应该学门手艺,总有一天我们也能跟着出去见世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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