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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别了武器-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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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彼此都这么说,我们打她来到医院那天起就已结婚了,算来已经结婚好几个月了。我倒想真的举行结婚仪式,但凯瑟琳说,如果我们结婚的话,人家会把她调走,如果我们只是开始办理手续的话,人家就会注意她,把我们拆散的。我们要结婚,不得不遵守意大利法律,那礼节的繁杂,实是惊人。我想正式结婚,因为担心有了孩子,不过我们装做已经结了婚,并不十分担忧,而且我本人很可能实在在图个没结婚的快乐。我记得有一天夜里我们谈起这件事,凯瑟琳说:“不过,亲爱的,他们会把我调走的。”“或许不会吧。”
“会的。他们会打发我回国,这样我们得等到战后才能见面。”“休假期间我可以去找你。”
“休假时间那么短,你怎么可以往苏格兰跑个来回,况且,我不愿离开你。现在结婚还有什么好处呢?我们实际已经结了婚。没法子叫我更进一步结婚。”
“我要结婚本是为你打算。”
“哪里还有什么我。我就是你。别再分出一个独立的我。”“我本以为姑娘们总是想结婚的。”
“你猜得不错。但是,亲爱的,我已经结了婚。我已经和你结了婚。我这妻子还不坏吧?”
“你是个可爱的妻子。”
“你知道,亲爱的,我已经有一次等待结婚的经验。”
“关于那个,我不想听。”
“你知道我不爱任何人,只爱你。你不应该在乎有个人曾爱过我。”
“我是在乎的。”
“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人家早已死了,你不该妒忌他。”
“我没妒忌,不过我也不想听它。”
“你这可怜的宝贝。我也知道你跟什么样的女人都混过,我倒不以为意。”
“我们可不可以想个法子私下结婚?这样,万一我有什么长短,或者你有了小孩,就不妨了。”
“要结婚只得通过教会或是政府。我们其实已经私下结婚了。你看,亲爱的,倘若我信仰什么教,那么结婚就是最重要的事。但是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
“你给过我圣安东尼像。”
“那是件吉祥品。也是人家送我的。”“那么你一点也不担忧吗?”
“我只愁被人家调走,和你分离。你是我的宗教。你是我的一切。”“好吧。你哪一天说要结婚,我们就结婚。”
“亲爱的,听你的口气,好像非要跟我正式结婚不可,以便保全我的体面。我是个非常体面的女人。随便什么事情,只要你觉得幸福并引以为骄傲,那么便没有什么可以难为情的。你岂不是很幸福吗?”“但是将来你不要离开我,另找别人。”
“不会的,亲爱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去另找别人。照我想,我们可能遭遇到各式各样可怕的事。关于你说的那一点,你可不必担心。”“我不担心。但是我太爱你,而你从前爱过别人。”
“那别人后来又怎么样呢?”
“他死啦。”
“对啦,要是他还在的话,我就不会碰上你。我并不是不忠实的,亲爱的。我有好多短处,但人倒是非常忠实的。就怕我的人太忠实,你会觉得腻味。”
“我不久就得回前线。”
“等到你要走的时候再说吧。你看,我是快乐的,亲爱的,我们过得多么幸福。我没有快乐,已有一个相当长的时期,我认识你的时候,几乎快发疯了。也许已经发疯了。但是现在我们快乐幸福,彼此相爱。你我只要快乐就是了,我求你。你是快乐的吧?我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没有?我能做些什么讨你喜欢的事?你要不要我把头发散下来?你要耍弄吗?”“要,上床来。”
“好的。等我先去看看病号再来。”
那年夏天就那么过去了。那些日子我已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记得当时天气炎热,报纸上刊载了许多打胜仗的消息。我身体很健康,两条腿好得很快,拄拐杖不久以后便改用手杖走路了。随后我开始上马焦莱医院去接受机械治疗,恢复膝部的弯曲功能,在装满镜子的小间里晒紫外线,还有按摩,沐浴等等。我到那边去是在下午,事后上咖啡店喝点酒,看看报纸。我并不在城里随便乱逛,到了咖啡店就想回医院。我一心只想看到凯瑟琳。其余的时间我随便消磨。上午我大抵是睡觉,午后有时上跑马场去玩,以后才去接受机械治疗。有时我也去英美俱乐部呆一会,坐在窗前一张很深的有皮垫的椅了上,翻阅杂志。我不用拐杖后,人家就不许凯瑟琳陪我一道出去,因为像我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需要照应的病人,单独叫个护士陪着走,太不成体统了,因此午后的时间我们不大在一起。不过有时有弗格逊作陪,我们还是一同出去吃饭。范坎本女士现已承认我和凯瑟琳是好朋友这种关系,因为凯瑟琳很肯替她卖力办事。她以为凯瑟琳出身于很好的上等家庭,因此终于也喜欢她了。范坎本女士很钦佩高贵的家庭,她本人就是个出身很好的人。况且医院事务繁忙,她也没空多管闲事。那年夏天很燥热,我在米兰本有许多熟人,但是一到傍晚我总是想赶回医院去。前线意军正在卡索高原上挺进,已经占领了普拉伐河对面的库克,现在正在攻占培恩西柴高原。西线消息可没有这么好。战争好像还要打一个长时期。我们美国已经参战,但是我想,要运输大批人马过来,要训练他们作战,非得有一年工夫不可。明年或许是吉年,或许是凶年。意军已经消耗了数目惊人的人员。我不晓得怎么熬得下去。即使他们全部攻占了培恩西柴高原和圣迦伯烈山,奥军可以盘踞的还有许多高山峻岭哩。我亲眼见到过。那些最高的山岭还在后边。意军在卡索高原上进军,但是下面的海边尽是一片沼地泽国。要是拿破仑,一定会在平原上击溃奥军。他才不会在山间作战哩。他会让他们先下山来,然后在维罗纳附近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不过在西线也没听见谁在痛击谁。也许战争已经无所谓胜败了。也许会永远打个不停。也许又是一场百年战争。我把报纸摆回架子上,离开了俱乐部。我小心地走下石阶,沿着曼佐尼大街走。我在大旅馆前碰见了迈耶斯老头和他的妻子从一部马车上下来。他们刚从跑马场回来。她是个胸围宽大的女人,身穿黑缎衫裙。他则又矮又老,长着白色的小胡子,拄着根手杖。一步步拖着脚步走。
“你好啊?你好啊?”她和我握手。“哈罗,”迈耶斯说。
“跑马财运怎么样?”
“不错。挺好玩的。我赢了三次。”
“你怎么样?”我问迈耶斯。
“不坏。我中了一次。”“他输赢怎么样我总不知道,”迈耶斯太太说。
“他从来不告诉我。”“我运气不错,”迈耶斯说。他表示亲切关心。“你应当去玩玩啊。”他讲话时,你总觉得他不在看你,或是把你误当做别人。
“我要去的,”我说。
“我正想上医院去探望你们,”迈耶斯太太说。“我有点东西要给我的孩子们。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你们真是我的好孩子。”
“大家见到你一定高兴。”
“那些好孩子。你也是。你也是我的一个孩子。”
“我得回去啦,”我说。
“代我问候所有的好孩子。我有许多东西要带去。我有一些上好的马萨拉酒①和蛋糕。”“再会,”我说。“大家见到你一定非常高兴。”
“再会,”迈耶斯说。“你上拱廊来玩玩吧。你知道我的桌子在什么地方。我们每天下午都在那儿。”我继续沿街走去。我想到科伐去买点东西给凯瑟琳。走进科伐,我买了一盒巧克力,趁女店员包糖的当儿,我走到酒吧间去。那儿有两个英国人和几名飞行员。我独自喝了一杯马丁尼鸡尾酒,付了账,跑到外边柜台前,捡起那盒巧克力便回医院去。在歌剧院旁边那条街上的小酒吧外,我碰到几个熟人,一个是副领事,两个学唱歌的家伙,还有一个来自旧金山的意大利人,叫做爱多亚·摩里蒂,现在在意大利军队中。我跟大家喝了一杯酒。歌唱家中有一个叫做拉夫·西蒙斯,歌唱时改用意大利姓名:恩利科·戴尔克利多。我不晓得他唱得怎么样,不过他老在说有件伟大的事就要发生了。他人长得胖,鼻子和嘴巴显出一副饱经风霜的可怜相,好像患着枯草热②。他刚从皮阿辰扎城演唱回来。他唱的是歌剧《托斯加》③, 他自己说成绩很好。“自然你还没听我唱过,”他说。
“这儿你什么时候登台?”
“今年秋天,就在那歌剧院里。”“我可以打赌,人家准会拿起凳子来扔你的,”爱多亚说。“你们听见他在摩得那给人家扔凳子了没有?”
“该死的撒谎。”
“人家拿起凳子来扔他,”爱多亚说。“我当时在场。我亲自扔了六只凳子。”
“你无非是个旧金山来的意大利佬罢了。”
“他念不准意大利语,”爱多亚说。“他到处被人家扔凳子。”
“皮阿辰扎的歌剧院是意大利北部最难对付的,”另外一个男高音说。“说真话,那座小歌剧院可很难对付。”这位男高音的姓名是艾得加·桑达斯,登台歌唱时改名为爱德华多·佐凡尼。
“我倒很想在那儿看着人家给你扔凳子,”爱多亚说。“用意大利语唱歌你不行。”
“他是个傻子,”艾得加·桑达斯说。“他只会说扔凳子。”“你们俩一唱起歌来,人家也只知道扔凳子,”爱多亚说。“往后你们回到美国,就会到处瞎吹你们在米兰歌剧院的大成功。其实他们在这儿登台,包你唱不完第一句。”
“我就要在这歌剧院演唱了,”西蒙斯说。“十月里我要唱《托斯加》。”
“我们准去,可不是吗,麦克?”爱多亚对副领事说。“他们得找些人做保镖。”
“也许还得把美国军队开去保护他们,”副领事说。“再来一杯吧,西蒙斯?你也要一杯吧,桑达斯?”
“好的,”桑达斯说。
“听说你要得银质勋章了,”爱多亚对我说。“你会得到哪一种嘉奖呢?”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我会得勋章。”
① 马萨拉是西西里岛西部的一海滨城市,这里指该地区出产的白葡萄酒。
② 患枯草热的人,容易伤风流鼻涕。
③《托斯加》是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1858—1924)的杰作之一;1900 年首次演出。
“你会得到的。科伐的姑娘们到那时候一定把你看做了不起的。她们都会以为你杀死了二百名奥国兵,或者单身占领了一条战壕。嗯,为了得勋章我得奋发图强。”
“你已经得了几枚,爱多亚?”副领事问。
“他什么都有啦,”西蒙斯说。“战争就是为他这种人打的。”“我应该得两枚铜质勋章,三枚银的,”爱多亚说。“但是公文上说只通过一枚。”
“其余的怎么啦?”西蒙斯问。
“战役失利,”爱多亚说。“战役一失利,所有的勋章都给压下了。”
“你受了几次伤,爱多亚?”
“三次重伤。我有三条受伤的杠杠。看见吗?”他把袖管扭过来给大家看。所谓杠杠是黑底上三条平行的银钱,缝在袖管的布料上,在他肩头下八英寸的地方。
“你也有一条,”爱多亚对我说。“佩戴这东西真好。我认为比勋章好得多。相信我,小伙子,等你有了三条,那就显得你有能耐啦。你要受了得住院三个月的重伤,人家才肯给你这种杠杠。”
“你哪儿受伤啊,爱多亚?”副领事问。
爱多亚拉起袖子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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