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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春仍在-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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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鱼浑身一颤,以衣袖擦着眼睛道:“我是否在做梦?”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感受父亲的体温,怀疑地说:“你是活的人么?”
司马攸饶是心离情境、不染凡尘也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勾起了心底的疼惜,爱恋无限地轻声叹道:“真是个傻孩子……”
这一叹倒回复了不少凡尘之气,有了些许长辈口吻。
苏子鱼大喜如狂,悲呼一声,扑入他怀里,死命抱紧他父亲的腰背开始呜咽。
司马攸哄孩子般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脊。苏子鱼哭了半天,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心里说不清楚是轻松还是茫然。
从今以后,他再也不用背负害死生父的内疚了。可是为什么?如果他一直活着,为什么不出现?他和母亲都如此需要他。司马兰廷和司马兰廷的母亲也如此需要他。他竟然放下所有人不管不顾,自己躲在了一边。
这真的是以家国责任为己身的司马攸么?
苏子鱼心中百感交集,茫然问道:“为什么……”
司马攸仍歉然一笑,但那歉然却像苏子鱼的欢愉悲伤,苏子鱼的责问都和他毫无关系。他平静地说:“我五岁的时候遇到了梵净天极宫的九泉真人,得他传承教导,以此为交换,答应他三十年后赴天极宫出家为道。而天机宫自然也不会选一个横死的人做下任掌门,前事种种皆在师父计算之内,包括十七年前那场血战。有天极宫出手,我自然无恙。”
苏子鱼听他提起前事不由得升起一片孺慕之情,他虽说得轻描淡写却也知道里面的凶险艰辛,轻轻捏了父亲的衣袖问:“没有受伤么?”
司马攸嘴角逸出一丝笑意,淡淡道:“受伤了。我躺了一个月,醒来之后就忘了一切事情。”
苏子鱼瞪着大眼睛,讶然道:“忘了?”
司马攸点点头,温柔的抚着苏子鱼的小脑袋说:“是的,忘了。师父为了让我永诀凡尘一心修行,给我服食了‘朝彻无我’丹,前尘旧事一朝尽忘。”
苏子鱼呆瞪了他好一会后,才试探地道:“那你现在想起来了?”
司马攸微微一笑,没有立即回答,缓缓道:“修仙之人分引气、聚元、金丹、元婴、出窍、分神、洞虚、飞升几个阶段。我已度过聚元期,金丹初成,前尘旧事想察便可于脑中回观。六年前我曾出山想找你母亲了结遗憾,但发现她已经过世多年。你和廷儿各自有各自的天地际遇,我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但修行之人如果无法真正了断前尘,于心毕竟是一大阻碍,我即将闭关修丹,恐非数十上百年不成,不见你们一面就再无缘分了。”
苏子鱼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父亲不是回来共叙天伦,是回来了断尘缘的。前尘旧事也不是他回想起来了,而是如同镜花水月般观看到的,所以他心中没有多少前尘旧情。就像一个人看到了另一个人悲欢离合的一生,虽然觉得感慨却不能当成自己的经历,无法感同身受。
司马攸确实不是司马攸了,他是天机真人。
苏子鱼到底是修行过的人,他和司马攸之间也没有真正以父子身份相处过,虽然才见面就要永别也觉得遗憾,却没有过多的不舍和悲恸。他也曾经梦想得大圆满修成正果,而眼前之人、他的父亲居然已经踏入了得道的门槛,修行成为“半仙”之体不死不老!即使佛道法门不一,这已足够使得他崇拜羡慕了。
苏小弟心脏霍霍地跳动,手心都冒出了汗,抓着他父亲的衣袖两眼闪光:“父亲,那……那个成仙是什么感觉?”
司马攸没有纠缠他的叫法,虽然对他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情实感,但苏子鱼这么一个憨直而聪慧的娃娃谁能不心生喜欢呢。他柔声道:“无法形容,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明白。”看苏子鱼晶晶亮的大眼睛写满了好奇,不由笑道:“子鱼也很厉害呢,我在建康城外跟着你,你竟发觉到了。”
苏子鱼仰起小脸瞧着他的微笑,恍然道:“我就说嘛!真的有人跟着啊……”
司马兰廷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奉正适时递出灰狼由建康寄回的丝信。司马兰廷接过信想了一阵才道:“以后你看了没什么就不用给我了。”
奉正和跟在他身边的奉祥都愣了一下,低着头应了,小心翼翼地送他入府。议事议了将近两个时辰,这在如今的齐王来说已算少见的。自从大权在握,不知道是因为心灰意冷,还是骄慢生惰了,明明离那肖想已久的大位只一步之遥,却突然卸了力再不思进取。只是不思进取还罢了,隐隐的还有些自毁根基……
虽然司马兰廷一派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大家心里都觉得,如果苏二爷回来或许会有所抑制。但如今这情形,奉祥都有些理不清虚实了,王爷要真在乎苏子鱼怎么会放任自流?要真在乎怎么会拿药来毒他?可能,也不过如此罢……
刚这么想完,马上就接到指令准备出发前往建康……
奉祥心理面居然有些窃喜,偷偷朝奉正噜嘴儿:“这是遭什么刺激了?”
一向严肃过度的奉正脸上居然也浮现出一丝疑似笑意:“灰狼说二爷准备坐船出海游历。”
二人振振嗓子,对视一眼错身而过。
这回司马兰廷上了十分心来布置离后事宜,他也不想被人伏杀在半路上,事情繁多足足处理了三天,临走的时候收到建康来的另一封飞鸽传书。
司马兰廷接过信心里突突直跳,不是说一时间并不能成行么?难道有什么变故?结果看见书信的内容,手也开始颤抖了,还擦了好几遍眼睛,从头到尾把信看了三遍,再抬起头的时候脸色绯红,二话不说打马冲了出去。
百卅四有亲来寻(三)
“我看你哥哥也快到了。”司马攸看着这里摸摸,那里翻翻的苏子鱼一脸和蔼。
苏子鱼百无聊赖的小动作停了一停,闷声道:“猜也猜到了。”向门边望了一眼,灰狼正站在那里。
父子相认后苏子鱼便天天过来找司马攸聊天,算是做最后的亲近。因为自小没有生活在一起,而且司马攸心里也并无什么慈父之念,两个人相处倒像是趣味相投的朋友。
司马攸没问两兄弟间在闹什么义气,仿佛是漠不关心的,却在一次谈话中透露出别样的感情:“我只道你们二人难以相容,怕是老死不相往来却原是早已相认,看小灰尽职守在你身边颇觉得欣慰。想必你哥哥对你是不错的。”
苏子鱼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充满人间烟火的话,呆了一下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司马攸对上他的眸子,也笑道:“以前没有接触你们,便像水中观月一样,甚感与己无关。却其实看到月的时,那月便已经入了人心头,如今再经过接触自然情谊也不相同了。”
苏子鱼点点头,他自己也是如此。如果说初初见面还没有多大的哀戚,但几天相处下来想到今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想到才找到父亲就要“天人永隔”还是生出了依恋不舍。
父子俩再闲扯了几句,魏华存便来了。
司马攸虽仍未正式收他为徒,却尽心地将以前未授完的知识都替他补了起来,魏华存唤他“恩师”他也不置可否。想来魏华存虽入不了天极宫,但作为梵净的分支已是铁板锭钉之事。想来也是,魏华存即便可以跟父亲回去修行,但他下面这么大群人怎么办?苏子鱼替魏华存问过,司马攸只答了一句:“际遇不同,贤安成就颇大不适宜深山修行。”
苏子鱼和魏华存携手出来已是戌时。自司马攸到后,上清道重新归一,魏华存大权既定,洪方择日也将由天极宫押回受罚,如此百事如意却不知因何魏华存仍是眼有隐忧,有时对着司马攸欲言又止,苏子鱼见他这样又犯起了心软的毛病。
这日时辰有些晚了,三人还未用膳,苏子鱼便趁机要他兑现当日承诺,亲自掌勺做饭。
魏华存欣然允诺:“正想欠着你什么东西,你自己倒先提出来了。也好,只是怕时间挨得久了你受不住饿。”
苏子鱼不悦:“你也太小瞧我了。”于是把灰狼强按在小厅坐下,自己跑去厨房帮魏华存添柴加火。
魏华存的小厨房原料充足,都是现成的,只是斩、片、球、剜、滚、刮……切配都得自己来。
守着火的苏子鱼看菜备得差不多了,突然出口问道:“贤安可是有什么烦恼?”
魏华存低头看他一张脸蛋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两眼闪着晶亮,顿了一下微笑着说道:“没有。子鱼猜错了。”
苏子鱼也不再接话,烩的、煎的、炒的、烹的、炸的、煮的、蒸的挨着做下来,两个人一通忙活足有一个多时辰才做得一席素宴。之后二人洗手端菜,苏子鱼守在铜盆边看魏华存了擦手,伸直五指检查指甲缝,忽地一笑:“我爹说过,女孩子才喜欢这么看手。”
魏华存微微一颤,收了手和苏子鱼默然对视一眼,端了菜径直去到小偏厅。
苏子鱼跟在他后面,几进几出搬齐了菜肴碗筷,都饿得狠了,坐下来先满上了饭。灰狼再替三人一一添上了酒,但发现气氛有些安静,正想着方才这二人还有说有笑的,这是怎么了?就听他那小主子又在一鸣惊人:“贤安是个女人吧?”
灰狼听旁边魏华存发了怒,碗筷一摔“碰”地一声,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两个人拌嘴相互嘲讽。结果魏华存摔了碗筷,却突然一阵沉默,最后抬起头脑淡淡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灰狼“啪”地一声掉了杯盏。两个人却不去管他,隔着饭桌相互直视。
“我初见你时,你以罡气护体使得雨不湿衣,我虽觉得大材小用却没多想。后来你袭杀杨尘,我从别人口中听说了六年前萦阳花家之事,突然就想到了你。‘华’不是通‘花’么?而花家最后一代都是尚未出男丁。上次在船上你不是也说自己是在六年前遇到我父亲的么。还有洪方的事,你的为人我大概也知道,上清道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若不是被人家抓住了把柄怎么会拱手相让?而且你看你这样子,哪有男人长得如此端丽的?”
说完这句突然想起什么,眼光闪躲假咳了一声,怕人家回嘴似的急忙接到:“本来你是男是女都和我无关,你是女的难道就不是‘魏华存’了?不是我朋友了?可我看你这几天行止有些鬼祟……哦,不是,是有些藏头露尾……咳!我是说有些神叨叨……咳!反正不大正常。对着我父亲总是欲言又止的,我就想你是不是在为这个烦恼?是不是想跟我父亲说个清楚却又有些顾虑?所以想开导开导你,反正我们大家都知道了,你就不用避讳了。我父亲为你启脉通经,难道会不知你的性别么?”
苏子鱼说这通话的时候,魏华存一言未插,淡然、哀戚、不忿、恼恨、动容、凌厉、省思,脸上五颜六色变换个不停,最后化做一叹:“发现的和坦陈的总不一样。恩师他说了什么没有?”
苏子鱼小哥小心眼的怕人家恼羞成怒掀桌子,正想抓紧时间抢菜刨饭,听这一问知道一席话到底没白废,笑得春光灿烂:“他非常看好你,说你今后成就不凡,怕就怕你自己画地为牢。”
魏华存低头细细端详着自己的手,静静地有些悲漠,隔了半晌忽地站起来朝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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