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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福克纳:我弥留之际-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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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河水比你见过的任何时候都高?”他说。“这是上帝的旨意啊,”他说。“我估计到明天早上也不会退下去多少,”他说。
“你们最好今天晚上在这儿过夜,”我说,“明天早早儿的朝纽霍普进发。”我完全是心疼那两头瘦骨嶙峋的骡子。我告诉雷切尔,我说了,“喂,难道你愿意我把他们挡在外面黑夜里吗?他们离家八英里呢。我还能怎样做呢,”我说。“反正只呆一晚,他们就呆在谷仓里,天一亮他们一定会动身的。”因此我就跟他们说:“你们今天晚上就在这儿住下,明天一早你们可以回纽霍普。我工具有的是,小伙子们要是愿意,一吃完晚饭马上可以先去干起来,把坑挖好,”这时候我发现那个丫头瞪着我。如果她的眼睛是两把手枪,我早就不在这儿说话了。她眼睛要是没有冲着我喷火,我就是小狗。后来我到谷仓去走近他们时,她说话正说得起劲,压根儿没注意我来到身边。
“你答应过她的,”她说。“你答应了,她才撒手去的。她满以为可以相信你的。要是不照着做,你会遭到天谴的。”
“谁说我不打算履行诺言啦?”本德仑说。“我的心在任何人面前都是坦荡荡的。”
“我才不管你的心怎么样呢,”她说。她发出的是一种耳语声,话说得很炔。“你答应了她的。你必须照办。你——”这时她看见我了,就打住了,站在那里没动。如果她的眼睛是两把手枪,我早就不在这儿说话了。后来我跟安斯提起我的想法,他就说了:
“我答应过她的。她坚决要这样办的。”
“可是我觉得她愿意她母亲埋在附近,这样她就可以——”
“我说的是艾迪,”他说。“艾迪一定要这样办呢。”
因此我告诉他们把大车赶到谷仓里去,因为眼看又要下雨了,晚饭也快准备好了。不过他们不愿进屋来吃饭。“我谢谢你了,”本德仑说。“我们不想麻烦你。我们篮子里还有点吃的。我们可以将就对付。”
“这个嘛,”我说,“既然你这么尊重妇女,我也不能两样。要是客人吃饭时候来到我们家又不肯和我们同桌吃饭,我那口子会认为是瞧不起她。”
于是那丫头到厨房去帮雷切尔了。这时候朱厄尔来到我的跟前。
“当然,”我说,“顶棚那儿的干草你尽管用。你喂骡子的时候也喂喂那匹马好了。”
“马吃的我愿意付钱给你,”他说。
“干吗这样?”我说。“谁喂马用了些草料我是不在乎的。”
“我愿意付钱给你,”他说;我还以为他要什么特别的饲料呢。
“干吗要特别的?”我说。“莫非它不吃干草和玉米吗?”
“是要特别多一些,”他说。“我总是多喂它一点,我不愿让它欠谁的情分。”
“饲料我这里是不卖的,小子,”我说。“要是它能把顶棚里的东西吃光,明儿一早我帮你把谷仓里的往大车上装。”
“它是从来也不欠谁的情分的,”他说。“我宁愿付钱给你。”
要是问问我宁愿怎样,你也根本不会在这儿了,我本想跟他这样说。可是我仅仅说:“那就让它现在开始欠别人的情分吧。饲料我这里是不卖的。”
雷切尔摆好晚餐,便跟那丫头一起去铺床。可是他们谁也不肯进来。“她都死了好几天了,该不会要求谁那么拘礼了,”我说。我跟任何人一样是尊敬过世的人的,可是你们也应该尊敬死者自己的遗体呀,一个女人的遗体在棺材里放了四天,对她表示敬意的最好做法就是尽快让她入土。可是他们就是不肯。
“那样做是不合适的,”本德仑说。“当然啰,如果小伙子们想上床睡觉,我想我可以坐着陪她一夜。我还不至于连这点苦都不肯为她吃。”
于是我回到谷仓,他们正蹲在大车周围的地上,全都在那儿。“至少得让那个小家伙进屋去睡会儿觉吧,”我说。“还有你,最好也进来,”我对那姑娘说。我并没有干涉他们私事的意思。我怎么想,也想不起以前干过什么和她有关系的事儿。
“他已经睡着了,”本德仑说。他们已经把他放进一间空马厩的木槽,让他在那儿睡了。
“那么你进来吧,”我对那姑娘说。可是她仍然一句话也不说。他们光是蹲在那儿。你都几乎看不清楚他们。“你们几个小伙子怎么样?”我说。“你们明天还要忙一整天呢。”过了一会几,卡什说:
“我谢谢你了。我们能对付的。”
“我们不想欠别人的情分,”本德仑说。“我打心底里谢谢你了。”
因此我就让他们去蹲在那里了。我想经过四天之后他们也习惯了。可是雷切尔不答应。
“这真是太不像话了,”她说。“太不像话了。”
“他又能怎么样呢?”我说。“他给她许下过诺言的。”
“谁说他啦?”她说。“谁管他呀?”她说,声音越来越高。“我只希望你和他还有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你们在我们活着的时候折磨我们,在我们死了以后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拖着我们走遍整个——”
“好了,好了,”我说。“你又发火了!”
“你别碰我!”她说。“别碰我!”
男人就是琢磨不透女人。我跟这一位一起过日子足足有十五年了,要说我琢磨透了我就是这个!我也清楚我们之间有许多不痛快的事儿,可是我从未想到怄气的原因会是一具死了都有四天的尸体,而且还是一具女尸。她们真会折磨自己,不像男人,能逆来顺受,随遇而安。
因此我躺在床上,听着雨开始落下,想到他们在那边,蹲在大车四周,雨点打在屋顶上,又想到雷切尔在那边抽泣,一直唏唏嘘嘘地哭,过了一会,虽然她已经睡着了,我似乎仍然能听到她在哭,而且还闻到了那股气味,虽然我明知自己不可能闻到。我甚至于都拿不准自己能闻到还是不能,或者是不是反正知道那是什么就认为自己能闻得出来。
因此第二天早上我根本没去那儿。我听见他们在套车,接着在我知道他们准是马上要动身的时候,我出了前门沿着路朝桥走去,一直到我听见大车从场院里出来,朝纽霍普方向折了回去。这时我回进屋子,雷切尔又冲我跳了起来,因为我没有到谷仓去请他们进屋来吃早饭。女人家的事儿真是捉摸不透。你刚弄清楚她们肚子里是这个意思,你马上就得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而且还得认为自己真该挨顿鞭子,怎么方才居然会有那样的想法的。
可是我仍然觉得我能闻到那股味道。因此我断定那不是有臭味,而是我知道它在那里呆过所以才觉得有,人不是常常这样受致愚弄的吗?可是当我走近谷仓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头了。我走进门厅时看见一样东西。我进去时它好像弓着身子,我起先还以为他们中的哪一位留下来没走呢,接着我就看清那是什么了。那是一只秃鹰。它扭过头来看见我就顺着门厅往外走,叉开了腿,羽毛有点奓着,先从一边的肩膀上扭过头来瞅我,接着又从另一边瞅,活像一个秃老头。它出了门就开始飞。飞了好一会儿才升到空中,空气阴沉、重浊,像是饱含着雨意。
要是他们坚决要去杰弗生,我琢磨他们非得绕弗农山不可了,就像麦卡勒姆那样。他大概后天可以到家,他还是骑着马的。那样他们离城只有十八英里了。可是也许这座桥也会给冲走,让他明白这是上帝的意旨和决定。
那个麦卡勒姆。他跟我断断续续做买卖都有十二年了。他从小我就认得他,熟悉他的名字就跟那是我自己的名字似的。可是天哪我却一下子怎么也说不出来。
30 杜威·德尔
路牌看得见了。它现在直愣愣地瞪着大路,因为它等得起。纽霍普,三英里。它准是那么说。纽霍普,三英里。纽霍普,三英里。接着就是大路的开端,弯弯曲曲地钻进树林,空荡荡的,在等待,上面说纽霍普三英里。
我听说我妈死了。我希望我有时间让她死。我希望我有时间希望我有。因为在这片野蛮的被蹂躏的土地上什么都太快太快太快。倒不是我不愿意和不想而是什么都太快太快太快。
现在它开始显示了。纽霍普三英里。纽霍普三英里。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时间的孕育阶段了:扩张的骨架的痛苦与失望,那个硬硬的骨盆带里面卧着事情的被蹂躏的内脏我们走近时卡什的脑袋慢慢地扭了过去,他那苍白茫然悲哀矜持而疑问的脸随着红色空旷的拐弯而扭动;在后轮旁边朱厄尔骑在马上,朝正前方凝望。
田野从达尔的眼睛里逸了出去;他那两只眼睛游动着集中到一个点上。它们先盯住我的脚然后沿着我的身体升上来盯着我的脸,这时我的衣服没有了:我赤条条地,在不紧不慢走着的骡子后面的座位上坐着,坐在分娩的阵痛上。我要不要叫他把头转开去。我说了他会照着做的。你难道不知道他会按我的吩咐去做的吗?有一次一股黑色空空的东西从我下面冲出去使我醒了过来。我看不见。我只看见瓦达曼站起来走到窗前把刀子刺进鱼,血冲了出来,像一股气似的发出咝咝声,可是我看不见。他会按我的吩咐去做的。他一直是这样的。我能说服他去做任何事情。你知道我是能够的。我要不要说在这里拐弯呢。那是我那回死过去的事。我要不要晚呢。那样我们就可以去纽霍普。我们用不着进城了。我站起身从喷血的还在咝咝响的鱼身上拔出刀子,我杀死了达尔。
早先我和瓦达曼一块睡的时候有一次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想我是醒着的可是我看不见也感觉不出来我感觉不出我身子下面的床我也想不起来我是什么我想不起我叫什么名字我甚至也想不起我是个女孩我连想都不会想了我而且也不会想我要醒来也不记得和醒相对立的是什么倘若那样我也知道该干什么我只知道有一样东西经过可是我连时间这件事儿也想不起来接着突然之间我知道那东西了那是风吹遍了我全身好像是风来了把我吹回它来自的地方我没有吹那房间这时候瓦达曼熟睡着一切都回到我身子底下并且继续进行像一块凉飕飕的丝绸从我光赤赤的大腿上拖了过去
凉飕飕的风从松林里吹出来,发出一种悲哀、不停顿的声音。纽霍普。方才是三英里。方才是三英里。我相信上帝我相信上帝。
“咱们方才干吗不去纽霍普,爹?”瓦达曼说。“萨姆森先生说咱们该去那儿,可是咱们已经过了那个路口了。”
达尔说:“瞧啊,朱厄尔。”可是他并没有瞧我。他在看天空。秃鹰一动不动就仿佛是钉在空中似的。
我们拐上了塔尔家的小路。我们经过谷仓继续往前走,轱辘在湿泥中咝咝作响,经过了田野中的一排排绿油油的棉花,弗农小小的人影在地块那边扶着犁。我们经过时他举起了一只手,对着我们的背影看了很久。
“瞧啊,朱厄尔,”达尔说。朱厄尔坐在他的马上,好像人和马都是木头雕的,他直直地盯着正前方。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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