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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签一次婚约-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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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你有心绞痛吗?或肺结核、胃溃疡、癫痫病之类,不管跟牙病有无关联,一
一问个明白,估计怕出了麻烦打官司,预先留一手。

    我是学文科的,而且刚出国,语言尚未过关,这些专业术语十有八九不认识,
手头又没字典,吭哧瘪肚的,半天也没填几行。

    于是,老艾的热情得到充分的展现。他耐心用优雅的形体语言进行解释,让
我朦胧知道表格所指是心肝肺什么的毛病,知道一个就在上面画一个叉,表示自
己没这些问题。

    终于轮到了“糖尿病”,这个词最难,无论老艾怎样折腾,我也猜不破。

    老艾不好进一步做手势,急不择言,脱口说,就是你的水里有糖果。

    我恍然大悟,忙说,我没有,我妈有,她老人家最怕吃糖了。

    老艾哈哈大笑,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夸我有很强的领悟力。

    当我斜躺在头重脚轻的诊椅上,双目半闭不闭,持续做着呐喊的口型时,老
艾便向往地提到了中国,说中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

    我说太对了。他说对什么呀你的嘴不能乱动。

    整个治疗过程中,他一直在夸中国。

    我多有不便,只能从喉咙深处努力发出嗯、嗯的赞许声。

    诊治完毕,老艾把一件器械啪地放进盘中,结论性地说,“中国一定会成为
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我知道自己遇见友好人士了,心里挺高兴。如果一般中小国家这么夸中国,
我都会挺高兴的,老艾是世界第一强国的人,他能看出这么远,就更让人快活了。

    老艾伸出手,和我使劲握了握。

    “让我们交个朋友,好吗?”

    我当然说好。有一次在一家中国餐馆吃饭,祖籍山东的老板和我谈投缘了,
也跟我这样握手交的朋友,并说那顿饭算他请客。

    老艾没请客,照收诊费。我补一个牙窟窿,整整付了一百美金,比我一个月
的伙食费还高。

    从此与老艾有了交往。

    老艾今年大约五十七八,年纪虽然大点儿,但精力极旺,兴趣极广。

    老艾干的这个牙医,是个体牙医。中国干个体牙医的也为数不少,但给人的
印象却挺寒酸:街头挂个布晃儿,上面画一圈白牙,牙旁边配着血红的舌头和牙
花子;再弄个小马扎一坐,家伙式儿往地上一摊,就可以干活了。老百姓管他们
一般不叫牙医,叫拔牙的。

    令人心理不平衡的是,牙医他一旦投胎到了北美大陆,他就成了宠儿,因为
在美国那绝对是个好职业,不但体面,而且挣钱。按说老艾既然入了这个门,他
就应该好好干。谁知他这山望着那山高,偏要弄点儿别的。老艾年轻时就不安生,
就不断产生各种梦想。除了给人看牙病,他还竞选州议员,组织慈善机构,办贸
易公司,搞房地产,做股票生意,可惜都不成功。最惨的是他开的一家出版社和
印刷厂,印什么不好,偏偏印哲学啊历史啊,还有人类学什么的,不但不赚钱,
反而把当牙医攒下的老本都搭了进去。

    本城许多居民一提起老艾,便语含讥诮地说,那是个奇怪的家伙。

    艾德蒙太太见夫君老大不小了,仍然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不着调,不正经过
日子,一气之下另择了高枝儿,还把陪嫁的古典家具悉数搬走,只剩下一座凄凉
的空楼,外加一个荒草环绕的池塘。

    老艾自己懒得回家,轻易也不带外人去,平时就住在诊所里。

    诊所生意清淡,他也不急,只雇个老处女名叫珍妮的看摊儿,有患者就看,
没患者乐得轻闲自在,就……说来你也许不信,就写诗!抒怀!

    雏菊

    我心中的井

    长城

    你环形礁的相思物……

    虽然晦涩难懂,但精神属实可嘉,尤其作者早已过了诗意少年的岁数,而且
所学专业与这方面一点儿不搭界,就更是难能可贵。

    中国是诗歌大国,五千年里出过无数巨擘大家。可能是出得太多,干稀不匀,
一下子就伤着了,以至于今天里冷冷清清,写诗的不多,看诗的更少,都没有写
诗的多,十分没有面子。一提谁是诗人,谁就不乐意:干嘛呀,有意见您直接说,
甭拐弯抹角地挤兑我。没曾想在人家美国,反倒碰上了诗人,这真是一件令人暗
自称奇的事情。以后说话可得小心点儿,别学国内一些党委书记,总说人家物欲
横流遍地资本家。也别学欧洲的傲慢之徒,总说人家没文化。

    老艾的诗歌不是随便在纸上写写自娱自乐的,他极有气魄,竟一连推出过三
本诗集。自然,是在他办的出版社和印刷厂里编辑、加工成册的,装潢精美,爱
情题材居多,涉及中国的也有好几首。

    老艾喜欢中国,也愿意帮助中国留学生。据我所知,他曾用极为有限的财力
为一些大陆学生办过经济担保。

    每次与我见面,总表扬我的英语又进步了,同时指出几处毛病,不厌其烦地
予以纠正。

    他爱吃中国菜,很愿意到中国学人家里做客,回回带些小礼物,糕饼、鲜花、
画片之类,彬彬有礼,举止可亲,让主人感到无比的温暖。

    凭着一个留学生的大力推荐,老艾有缘前往中国,在南方一所大学交了三个
月英语,这便是与王娜小姐一见钟情的那次甜蜜之旅。

    回来后,老艾对中国赞不绝口,说这个东方国度给人的感觉太精彩了,太舒
服了。

    担任客座教授,虽然每月只有一千元人民币的工资,换算成美元微不足道,
但在中国却花不了的花,而且还伴随着无数尊敬的目光和善意的微笑。

    “更重要的是,”老艾总爱这么说,“我挣的比邓小平都多。”

    /* 42 */第三队第44节 老艾访华(2 )

    对中国,老艾评价最高的是酒宴,认为特别热闹,豪爽,有气氛,有人情味。
不像美国人上餐馆,即使朋友或夫妻同桌,也是你点你的鸡,我点我的虾,从来
不合在一起就餐。而且吃东西不能叭叽叭叽嚼,喝汤不能呼噜呼噜咽,要多虚伪
有多虚伪。

    说到兴头上,老艾的灰蓝眼珠儿一闪,十分奇怪地问:

    “你们有些人不愿意回国,说美国如何如何好,我怎么觉得,还是你们中国
可爱呢?”

    老艾第二次去中国,也是教书。行前让我写了几封信,确切说,是几张便条,
以备找关系办事之用。这是很有中国特色的行为,不知他是跟谁学的。

    返美后,老艾告诉我,那些信很管用,收信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对他有求
必应,盛情款待。其中有一位听说他写诗,居然剜门捣洞,给他搜罗到了几个同
行,大家推杯换盏,切磋诗艺,相处甚恰。甚至,还专门为他张罗了一场诗歌朗
诵会,与会者大多只会说OK和Beautiful (美丽),掌声却仍然热烈震耳。

    我笑说,“那你得好好谢谢我,请我吃一顿饭吧。”

    “好啊。”老艾欣然说。

    但是只字不提王娜。

    我提醒说,“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

    他这才说,蜜斯王已经和他白白了。

    原来王娜是个放眼世界的快节奏女孩,前一段在一家酒店当公关小姐,闪电
般爱上一位盎格鲁撒克逊血统的中年富商,随即飞赴大不列颠,做新娘子去了。

    我安慰老艾说,没关系,别着急,中国古代诗人早就经历过这种事,他们都
能想得开。有一个叫苏东坡的还留下一句很浪漫的诗句:

    “天涯何处无芳草。”

    想不到老艾知道这句诗,用他的话说:

    “美丽的女孩到处都有。”

    另外,从表情上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失恋的痛苦。不但不痛苦,反而挺快活。
原来,牙医先生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已经有了新的芳草。

    新芳草名叫尹小霞,她的照片温柔婉丽,属于古典美,含蓄美,有一种美国
人比较看重的东方韵致。而且更年轻,今年才二十三。

    令人不解的是,这次老艾的自信心颇足,压根儿不想和我讨论爱情的百分比。
是不是生米已经做成熟饭了?问题是,当今社会,哪里有什么真正的熟饭?煮熟
的鸭子一揭锅,它都有可能飞了,更何况活蹦乱跳的妙龄女郎。

    我又一琢磨,尹小霞的家长他或她就算再晚婚,再晚育,在年龄上和老艾一
比较,大约也会生出一些尴尬。不知老艾采用什么样的西方智慧予以应对?就试
探着问:“我说那什么,你见过她的父母吗?”

    老艾一耸中国现在许多人都会耸的肩,“没见过,蜜斯尹不让见,说用不着
见,恋爱是自由的,再说父母也不是专制主义者。”

    老艾这次回来,行踪不定,难得一见。偶尔打个电话,仍不忘修理我的蹩脚
英语,却不说什么时候请我。

    端午节时,我与几个留学生聚餐,无意中提起老艾,才知他这次去中国,在
座的几乎都给他写过条子。

    “诗歌朗诵会算什么?”化学系小徐不以为然地说,“我同学的舅舅是副市
长,还特意与他共进晚餐哩。”

    别人也纷纷吹嘘自己的路子野,然后都笑着说,是得让老艾好好请一顿了。

    老艾却一直不露面,

    直到他第三次访华前夕,才约我在诊所匆匆见了一面。

    交了桃花运的牙医脸上红扑扑的,胡子刮得溜光溜光,穿一件极合体的细条
纹高级衬衫,笑吟吟地、摩拳擦掌地说:

    “现在,我的感觉像是要回国、回家一样。”

    回老丈人家。我暗想。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老丈杆子看女婿,越看
越来气。

    我决定不再给他开“介绍信”,只是祝他一路顺风,在中国度过一段难忘的
美好时光。

    老艾真诚地道谢,顺便指出我的一个介词用得不贴切,然后关切地问,“需
要给你的朋友捎点儿什么吗?”

    我说不用,有空见到他们,问个好就是了。

    老艾第三次去中国,呆的时间不短。其间,夹着一个万木萧索的秋季。

    有一天,诊所女职员珍妮打电话给我和小徐,请我们帮忙打扫诊所院内的落
叶,说一些黑人小孩想揽这个活儿她都没答应,因为艾德蒙先生行前曾特意嘱咐
说,这份钱应该让刘先生和徐先生挣。

    钱不多,我们也没穷到顿顿吃方便面的地步,再说还挺忙,真不想去。但是,
这好歹是老艾的一片心意,而且不去也怕珍妮不好交待,就应允了。

    在一个阴冷的下午,我和小徐连耙带搂,连踩带压,把枯草败叶塞进七八个
大号塑料口袋,整整齐齐码在门前垃圾筒旁边。

    瑟瑟秋风中,但见老艾的雪佛莱二手车在诊所后院孤零零地趴着,车上蒙一
块脏兮兮的苫布,收音机的天线从苫布的一个破洞中直刺出来,不比枯萎的树枝
好看多少。

    出国前,曾一度以为雪佛莱是顶顶了不起的高级轿车。这可能要归功于某些
臆造豪华场面的中国小说。

    “一辆雪佛莱轻盈地驶进张公馆。”

    “她从雪佛莱的车窗里伸出娇弱的手。”

    “雪佛莱悄悄逼进,将军他昂起了高贵的头。”

    类似的句子读得多了,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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