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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质生活 作者:玛格丽特·杜拉-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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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他80年8月来到特鲁维尔,每天一到傍晚,他就喝,他一直是这样,直到我住进美国医院。他也发胖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喝空中存在的物质世界和我们所接受的前人的思想、观点放在,同时喝。我认为他没有看出我正在走向死亡。我相信我记得有人对他讲过这个话,大概是米歇尔·芒索,说:“你没有看见,她正在走向死亡。”

  她①请来她的一个朋友,摩尔达维亚的一个犹太人——达尼埃尔,友爱向你致意——不过我觉得时间以后总是有的。他们执意要我下决心做出决定,而且还要我立下书面字据。

  ①即米歇尔·芒索。

  扬也天天催我定一个时间,于是,有一天,我定了一个日期,我说:10月,1982年10月初。

  他们打出电话,定了病房。

  当我写下这几个字:10月,10月初,我就害怕,现在我还感到害怕。

  达尼埃尔预先就警告过我。对我说:“我必须告诉你:那是非常痛苦的。使你还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你一个人是出不来的,你知道。”我知道。

  所以,我是预先得到通知的,这种治疗非常难受非常痛苦。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字眼可以比拟。现在,我是知道了。如果谁是先就懂得美国这种叫做“冷火鸡肉片打耳光”治疗法,他就决不会下决心接受,也不会提出一个日期,决不会,他一定会逃之夭夭。

  一上出租汽车,我见达尼埃尔哭着匆匆走出门去,我就明白我是在怎样一个不利于我的东西上最后签字划押了。这一天,我喝得也不少。恍恍惚惚,我还笑他们等着看好看的吧,后来,好,上了出租汽车,我见扬的心慌意乱有增无减,太可怕了,事情已经定了。骤然间,两条腿也出现浮肿,这让我更是惶惶悚悚,也不知是为什么。

  夜里八点钟,我一个人留在美国医院的病房。不许扬留下来。十分抱歉,我这样一口气写下去,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把一件件事实相互关连都弄清楚没有,随它去吧。

  有一件事依旧留下来没有动,而这是最重要的,这就是害怕又开始了。我亲耳听说要重新进行治疗。我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一小口烈酒,不过是一粒朗姆酒心糖。在扬到达特鲁维尔前不久,我曾经注意到在靠近门口的壁橱里,就像注意到其它别的什么一样,有一个酒瓶,我以为那是一个空酒瓶,可是,里面大约还有三指多的苦艾酒。此后有两天我总是想到它,后来,每天晚上,也许八天,十天,都不停地想到它。后来我就把它喝了。过后,扬来了,我叫他去买酒:又开始喝,这是我第三次又开始喝起来。现在,我在这里正处在第三个无酒精可饮的时期。这我已经给你说过。

  到达美国医院当天晚上,为了能睡着我寄希望于安眠药,但是到了4点钟,我还是没有睡着。我突然想到:病房里没有一点烈酒,于是我越来越怕,越怕就越是想。很快我想出一个计划,赶到昏迷之前,尽快出去,我知道这一关我是闯不过去的:打电话叫一辆出租汽车,到马约门,到酒吧去喝一杯红酒,再坐那辆出租车回来。神不知鬼不觉。我于是起床,穿上衣服,不要弄出声音来,突然,女护士在我面前出现,她跑来我竟没有听到。我大声喊叫,对她说:“酒精中毒性昏迷,我有危险,你知道。”护士对我说:“夫人,那里有酒,我给你拿一杯来。”这本来已经是通知过的。这是我最后一杯酒,82年10月。

  应该永远不要让危险之物落到你的手上。我知道不喝也不行。








危险状态

  此时此刻,我对我的写作只觉有罪负疚,每次书出来以后,每次都是这样。如果我一定非陷入像我现在这种状态不可,那就不该写。如果我不再陷入纵酒的危险,这种状态我也不堪忍受,那也可以不写。我经常对自己讲到这一点,仿佛我还可以维持似的。这就是一种危险状态。

  我对戒酒治疗讲过极端的话,请不要介意。尽管治疗,旧病总归还可能复发,又会开始。那天夜里,就已经又来了。什么也不为。酗酒本来就无理可说。










  我也写信,就像扬给我写信一样,我给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写信持续有两年时间。后来扬来了,他就取代了写信。没有爱情,留下来不走,是不可能的。即使其中有的只是词语,事情也永远是这样。最坏的是没有爱,如是,我认为那是不存在的。








幻影纷至沓来

  我在1984年6月把《情人》交给子夜出版社。接下来我制作了一部影片,其后影片开拍,再后着手写《痛苦》,后来我就病了。《痛苦》出版的那一天,我住在医院里,扬给我带来普瓦罗…德尔佩什①的评论,当时我正在进行人工呼吸。这一次我心智丧失有一个星期之久,和85年4月那一次一样。我发发乎把一个年轻女护士杀掉。剧情十分明确:那天晚上,一方面扬回到家中,我把我的几个指环交给他带走,以免在医院被窃,这类事是经常发生的。我对他说,就这样吧,晚上,扬就去我家,带着指环,就住在那里了。到了半夜,女护士本应前来给我治疗的,可是没有来。我等她一直等到凌晨两三点钟。接着,神志不清了,事情却是一清二楚的,无可置辩,是肯定的:这个女护士和她的几个所谓同事一起到了圣伯努瓦街,杀死扬,夺去我的指环。

  ①普瓦罗…德尔佩什,法国批评家。

  天亮以后,我打开病房的窗子,我喊我要杀人,快来人。没有动静。后来有人告诉我,说我叫,听是听到的。我又大喊大叫,我还不停地央求,毫无反应。

  第二天清晨,护士来了,我躲在床单下拿着一把刀,这刀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女护士惊呼叫人。我同时也狂叫,我要死了,有人杀我。来了一个护理。他被吓坏了。猛扑到我身上,把刀夺走——我也划伤了。

  由此开始,我相信我“知道”医院的那些“医生”把我给劫持了。大概经过几个小时,我和他们谈判,说他们如何取得赎金,电话打给谁,报一个数目不要太大,必须按照我在这项罪恶买卖的行情价值几何定出相当的数目。

  所有这些胡话,现在已经记不太清,但可以称奇的是那种逻辑非常清楚,指环与谋杀是贯穿情节。我就是被这种逻辑明显性牢牢钉死脱身不得。

  肺气肿发作,也会引起错乱:大脑缺氧,就要出轨,神经错乱。在我发病前一个星期,医院里还有一个青年,他整整一个下午充当一场足球赛的裁判。后来给他输氧,就平服无事了。医生对他说出的一套谚语笑了很久。可是,我害怕,非常怕。别人对你讲你自己,讲你在心智丧失情况下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是非常可怕的。酒精中毒谵妄,在治疗过程中,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少一点。我在昏迷状态下是说过朝话,不过,我常常是昏迷几秒钟。相反,治疗后出现的幻觉我却记得十分完整。幻象出现,就是在美国医院开始的。

  《印度之歌》变成了一条船。无所谓,就在这里再重复一遍。上尉的女人住在对面屋顶壁炉烟囱上。她是金发女人,色泽红润,有两个蓝眼睛。她仅仅把头伸出在烟囱之外。上尉与她相距有两米,在另一个壁炉的烟囱里。他和他的女人处境一样,都被挤压在烟囱里面。有一天,刮起大风,女人的头破碎,像玻璃一样。我看了非常气愤。有上万只乌龟以一种精确的方式像一本本书那样排列围在屋顶四周。到了夜晚,龟须返回檐槽下面地方去。这些形象比现实的还要清晰,好像从内部发光一般。这许多乌龟各就各位准备过夜需要经过许多个小时的时间,一个个循序滑下去。自然的构成竟是如此鄙陋粗劣,也让我非常气恼。这些乌龟各就各位需要这么长时间,这么困难,以至有不少乌龟一整天在原地蜷缩不动。

  在这些“回忆”中,还有一个身穿绣金蓝色服装的亚细亚高官,他在医院的过道往来穿行,面无表情,沉默寡言,十分可怕。这是在拉埃内克医院还是美国医院,我记不清了,好像没有人看到有这样一个人,也许是没有吧。在美国医院我还看到迈克尔·理查森,他站在《印度之歌》房子里没有窗幔关着的窗后,四周布满花草和藤本植物,面带微笑,同时又在流泪,这是一个被封闭的故事里的囚徒,一个非常美的男人。在房屋门前,在靠墙的地方,放着那头著名的阿比西尼亚黑母牛,瘦骨嶙峋,在它旁边,还有一架中国大座椅,红色描金的,这两样东西被搬到纳伊人行道上,后来也就忘在那里了。在一堵墙拐角的地方,有些夜晚,迈克尔·隆斯达尔也出现,身穿口督因人的服装,对着我哭。

  我回家以后,种种幻象中最令人吃惊的也在夜间出现。歌声,合唱队从大楼四面围起的内部天井传出来,我往那个地方一看,我看见那里聚集着许多人,不同的人各自分成几组,都是来保护我的,保护我不要让我死掉——这是肯定无疑的。有一些人还拿着长矛。这些人正在谈论一个什么人,肯定是一个小孩,名叫“戈蒂埃”。我记得半夜在大楼楼梯通道上带着令人难忘的温情半喊半叫说出的一句话,说的是:“他们只要碰一碰小戈蒂埃,我呀,我就会死。”

  在这些日子里,有很多人住在我们的公寓里。在浴室,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死掉的小孩用白布包扎着,女人抱着小孩站在抽水马桶后面。她就那么站在那里,最后,我也就不去注意她了。还有几个男人,有五个人,一到夜里就走到扬的房间去。这几个都是真的人,他们走来走去,说话。他们的身体塞满揉皱的报纸团成轻轻的小球。桌子下面还有野兽,还有那个出名的带猪尾巴的小矮人,有人叫他“人面蛇身女怪”。还有一座女人半身像,彩陶制成的,叫做“法兰西共和国”①,放在我书桌旁的书架上。有一个人住处靠近扬的房间,此人非常可怕,他在监视我。我就在刺耳的电话铃声中生活,电话响声不停。我发现电话总机就设在天井,在七楼女佣的房间里,这是敌人的专用电话。对门邻居把我的电话线路偷走,这我是可以肯定的,我有证明。在我房间周围,电话铃声形成一个包围圈,我发现情况极不正常。最可怕的是每天在公寓内部发生的情况;在我的取暖器后面吊着一条死狗。这条狗,再说我也弄不清是一只鸟呢还是鸭。我相信我有几天几夜没有睡了。我根本没有睡意。这一段时间大概我根本没有睡,一直醒着。

  ①即下文所说的玛丽亚娜,玛丽亚娜被视为法兰西共和国的象征。

  由于老鼠,一些动物,这又闹起来了。半夜,老鼠动物等等比比皆是。扬听到有闹声:我立即穿鞋,拿起雨伞,赶老鼠,就这样,又发作了。我神志不清:一切都是在瓦格纳歌剧持续伴奏下上演的。德国警察叫喊声又听到了。接着,扬从M.D.①的书本里了解到的,在窗前枪杀犹太人那段非同寻常的情节出现了。还有黑人,妇女,在客厅里……这一切麇集繁衍,层出不穷,数也数不清。如要我叙写,不是罗列,我说:客厅里的一群黑人和犹太人已经宣誓效忠纳粹,这时我的摩尔达维亚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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