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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 作者:冯积岐-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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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永达反而不走了,他坐在了炕沿。
  不是祝永达渴了还不吃雪,不是的。他也有焦渴难耐的时候,也有把女人扳倒干一回的想法。可是他没有爱上的女人,他绝不去睡,睡女人,就要爱女人。他是把感情看得很重的男人。在他看来,即使赵烈梅值得他爱,他也不能贸然行事的。他觉得,不能只图一时受活去睡女人。无论是做丈夫或做相好,都是有责任的。即使赵烈梅乐意,他也得掂量一下,他能否担当起这责任。因此,他必须克制自己。克制自己是他意志力坚强的表现,一个滥施感情不能克制自己的人,不要说弄什么大事了,就是顺顺当当地做人也不容易。祝永达是从无数次地克制自己中走过来的。如果他不顽强地克制自己恐怕活也活不到今天。禁忌不是别人的限制,禁忌在自己的心里,禁忌是一种内功。祝永达的内敛能力是很强的。
  “不是我眼黑你。你对我再好,我也不能那样。”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算看错人了。我有一件事想求你,你答应不答应?”
  “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
  “房子,我是说,我家的这三间半厦房……”
  还没等赵烈梅说毕,祝永达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赵烈梅还以为她给祝永达出了难题了,使他无法回答。
  “假如不行,就算了,我也知道你们活得不容易,需要这……”
  “是不是田水祥叫你来和我干这事的?”祝永达说得很讥讽。
  “你想到哪搭去了?不是不是。”
  “卑鄙!太卑鄙了!”祝永达最鄙视的是那些用肉身子换取利益的女人。这种女人和妓女有什么两样?
  “你不借房子就算了,为啥要把这事和借房子扯到一块儿去?人家是想你,才……”赵烈梅哭了。
  “不是为了房子来勾引我?”
  “你权当我没说还不行吗?”
  “你是可怜我,才给我解裤带?”祝永达很刻薄地笑了。
  赵烈梅一看,祝永达依然不相信她,她从灶房里取来了一把切面刀,举起刀说:“你不信,我就给你剁一根手指头。”
  祝永达一看,急了,他急忙去夺刀。争争夺夺地总算把刀夺下了。
  “滚!你给我滚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赵烈梅拉住祝永达的手腕,将他拉起来,向房子门外边推。赵烈梅变得十分愤怒,祝永达怎么一点儿不理解她?用一双大脚在她心上踩?她要用血向祝永达表示她并不是烂脏女人谁都可以上手。她叫他睡她,是因为她爱他,而不是为了几间房子。她不是那种贱货。她觉得,她在祝永达面前太低三下四了太没骨气了太委屈了太卑贱了。
  “赵烈梅!”祝永达抓住了赵烈梅的手,叫了一声,他将赵烈梅强按在炕边:“你听我说,好不好?”赵烈梅像孩子似的抹了一把眼泪。“我和我爹商量好了,这三间半厦房不是借给你们,我们不要了,白给你们。水祥回来你给他说,叫他到我爹那儿去,我爹已写好了一张字据,叫他在上面签个名,我爹是想叫大队里的干部知道一下有这回事,免得以后有麻烦。”
  “你爹真好。你真好。”赵烈梅含着眼泪说。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是为我自己。”
  “明明是为了我们,还说是为自己?”赵烈梅不理解祝永达话中的含意。
  “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祝永达抓起出诊包,背在肩上,走出了房间。赵烈梅伏在被子上哭了,越哭越动情,将被子搂在怀里,揉着搓着哭。
  十一
  薛翠芳又向田广荣来讨主意:究竟离婚不离婚?薛翠芳告诉田广荣,马生奇已经和县医院里的一个护士同居了,他把二女儿和儿子接到了县城去读书,留给薛翠芳的是一个名存实亡的家。为这件事,薛翠芳也找过卫生局的局长,这位局长没怎么袒护马生奇,可他对薛翠芳很鄙视,斜着眼睛瞅她。大概,在这个领导眼里她不是一个好女人。薛翠芳能感觉到,马生奇在卫生局已把她损尽了,她就是说得再真诚再真实也改变不了人们对她的看法,毕竟是人言可畏。到卫生局去过两次以后,薛翠芳不再去找这个执有偏见的领导了。这个家已经无法挽救,她也不再想挽救了。可是,田广荣和她说不到一块儿去,田广荣问她:“你这样过日子,有啥不好?”有啥不好,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活着,不光是为了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子住,她才三十四岁,她太孤独太寂寞,她渴望有一个完美的家渴望男人在她的田野里辛勤地耕耘。自从马生奇和她闹矛盾那天起她就被荒芜了,这是她难以忍受的。被人爱不是一句空话,她的活着首先是她的肉身子。按理说,离婚是她和马生奇的事,不是田广荣的事,她没有必要征得田广荣同意。不是她非要把自己交给田广荣让他来裁决不可,自从她和田广荣有了第一次之后,就在心理上精神上完全依赖着他,连自留地里种什么庄稼也去请教田广荣。田广荣对她就像他手中的权力那样,攥得很紧,有点霸道的意味,一方面,她有点害怕他的霸道;一方面,她希望他能对她霸道一点。在松陵村,她离不开田广荣,离开了田广荣她就没有主心骨了。在这些日子里,她想了又想,她总不能给田广荣做一辈子相好,田广荣毕竟不比其他任何一个松陵村的农民,他是村支书,她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他们的事走漏了风声,这样,不只是搞臭了她自己,连田广荣也会毁了。还有马秀萍,她的女儿,女儿精神上已经受了很大的刺激,弄不好,村里人会说马秀萍是田广荣的。只有她自己明白,秀萍是马生奇的亲骨肉。马生奇临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不是她来了例假,而是她那里出了点血,她没有经验,以为是来了例假,这件事不要说马生奇不相信,给任何一个人说,都说不清。她和田广荣的“有事”只有两年,那是她和马生奇闹矛盾闹得最厉害的时候。那天晚上,马秀萍不在,去了外婆家,马生奇也没有回来。从田广荣一进门,她就知道,田广荣深夜而来不是为了给他们调解矛盾。当田广荣将她抱住的时候,她没有忸怩,她觉得,事情已发展到了这种地步,那是必然的,好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样。使她未曾料到的是,看似冷峻、冷漠的田广荣炙热似火,比马生奇还周到,他的能耐和他的年龄不相称:四十六岁了,还那么能干。就在那天晚上,田广荣对她说,他从给她主持婚礼的那天起就看中了她。使她有点吃惊的是:十几年来,他连任何表示都没有。她觉得,他在说谎。他说,他没有哄她。田广荣给薛翠芳表露的是真心话,这些年来,他在心里偷偷地爱着薛翠芳,爱得很苦。他也曾经想制造一个由头把马生奇和薛翠芳拆散,或者找几个人将马生奇炮制成残废。恶毒的念头一闪上来就被他掐灭了,这些办法未必就能使薛翠芳爱上他,这才是关键。他知道,要叫女人爱上自己,首先要征服女人,让女人尊敬他,佩服他。在松陵村,他把事情干得越好,得到薛翠芳的把握越大,这一点,他看得很清。女人就是要她所爱的人能给她撑上体面。因此,田广荣一如既往地将县上或公社里布置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对发生在松陵村的邻里纠纷、夫妻吵嘴、父子反目等等鸡毛蒜皮子的事,他都处理得很妥善。不仅薛翠芳尊敬他佩服他,可以说,松陵村的庄稼人大都对他口中念佛了。爱情改变了田广荣的心境和面貌。他对薛翠芳爱得有多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越是爱薛翠芳,越是故意疏远她。心里热,面上冷。每当他看见薛翠芳那颀长好看的身影,每当他听见薛翠芳那清脆甜润的说话,他就把嘴唇咬紧,把心揪紧了。他恨不能走过去,抱住她说,妹子,我爱的是你。他非但一句话也不说,故意不理她。这就是男人的能耐!做大事情的男人都有这种能耐。自己在心中偷偷所爱的女人每天晚上睡在人家的身底下,这对男人来说当然不好受,但是这男人必须有能耐,他的“能耐”使薛翠芳佩服、惊叹。田广荣走后,她梳理自己。原来她暗暗盼望的就是这一天,她暗暗等待的就是这男人。难怪,马生奇用粗话骂她,说她见了旋风作揖——心里有鬼没有人。她的内心确实并不“贞洁”。事情已经做了,她心里不踏实了,觉得自己再也算不上一个好女人了。同时,她又觉得,做田广荣的相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要做就一定要做好。因此,离婚的事她不能背着田广荣去决断。
  薛翠芳再一次去找田广荣商量离婚之事,没有想到,田广荣和前几次的态度截然不同。
  “离,你不离,还等啥哩?你们俩已是仇人相见了,还能在一起活人过日子?你离了婚,对你,对马生奇都好。你们毕竟是夫妻一场,你得替他想想,你一离婚,人家马生奇也就成家了。”
  “这么说,你同意了?”
  “你的事就该由你,咋能由我哩?”
  “那我明天就去办离婚证。”
  “你来听我决断?”
  “就是呀。”
  “这种事,你要自己拿主意,不然,叫人知道了,还说是我撺掇你们离的婚。”
  “我不是向村支书讨主意,你这会儿不是松陵村的村支书,你是我的……”她欲言又止了,她向田广荣抛过去了一眼,妩媚的一眼。田广荣当然知道她接着要说什么,打了个手势,把下面那句骚情的话堵回去了。
  “你看着办吧。不过,这件事你一定得处理好,家产问题,孩子的抚养问题,都要处理好,在这件事情上,我帮不了你。”
  “我不要你帮个啥,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去哪搭?”
  “儿子来了信,我要去一趟新疆。”
  “得是老嫂子病得很厉害?”
  “可能是吧。”
  “上路的时候,言传一声,我帮你收拾收拾。”
  “你先办你的离婚。”
  从大队办公室里出来,薛翠芳没有回家,她到县城找马生奇去了。她没有细想,为什么田广荣和以前的态度截然不同。她就是想也想不出原因,不过,有一点她明白,田广荣的话不是随随便便地说出来的。
  女人十六岁就嫁给了田广荣。那时候,凤山解放才一年多。十八岁的田广荣跑到西水市去参加了几个月的干部培训班,回到凤山县来搞土改。他被分配到第六工作队住在南塬上的柳树湾村,他的房东就是现在这个女人的父亲。当时,那女孩儿也是村里的积极分子,担任妇女主任。两个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常来常往,自然有了情意。那时候,田广荣就有一股冲劲和勇气,他的敢说敢为不仅表现在斗地主分田地上,对女人也敢动手敢动情,还没有订婚,他就把房东的女儿睡了。那一年,他比任何一个翻身农民的收获都要大,他入了党,把南塬上的一枝花掐到了手。
  那时候,田广荣精力很充沛浑身充满着活力,他在离家二十五里以外的南塬上工作,每天晚上都要步行回到松陵村和女人温存一番。第二天,天还没有亮,他赶回南塬,照常工作。“镇反”运动结束以后,他在吉元乡政府工作了半年,后来,乡政府合并,他回松陵村当上了村支书。
  一九五八年,他虚报过产量,大出过风头,他的举动使松陵村人觉得害怕。可是,在接踵而来的三年饥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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