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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逝 作者:伊夫·马拜-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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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对,这个不错……我们就要它了。” 
  “好,现在,我要把这些都刻在……请你们再跟我说一遍你们的名字、姓、地址……” 
  安娜低下头。我觉得她憋不住要笑,尽量不看我。 
  “好了,碑文……雕刻……镀金……罗马数字,加上增值税,差不多五千法郎。” 
  “今天就要付款吗?” 
  “不,不,如果您愿意的话,先把定金给我……我不知道……一千五百法郎吧……” 
  我又填了一张支票,他小心地收起来,放在他的破钱包里。 
  “谢谢,先生,请相信我们,一切都会安排得很好的。由于是个孩子,以后还可以再放一个人……” 
  他收起他的纸张和样品。由于扶手椅太软太低,他站起来时差点摔倒。他靠在墙上,露出愚蠢的微笑,跟我们告别: 
  “再见,先生、太太。” 
  “您想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 
  “我说不准,但现在是十月初……万圣节吧……对,我想,万圣节吧。” 
  我把他送到门口。安娜独自留在客厅里,突然泪如泉涌。 
  
二十三
  一点钟左右,我哥哥带着嫂子来了。他们心神不安,跟我们谈了一会在布列塔尼的生活和工作……谈话很勉强,但我们尽量谈下去。 
  中饭后,他们离开我们去买东西了。安娜回家了。我去买了一份报纸,回了家。 
  安娜站着,靠在儿子的房门上,哭着说: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死啊?” 
  我拥抱着她,等她平静下来。 
  晚上,我去车站接我父母。我又把他们想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他们:葬礼、我们的健康情况,尤其是安娜的情况。他们建议带我们去吃饭。 
  我谢绝了邀请,谢了他们,把他们送到旅馆。我们约好第二天上午在医院的太平间见。 
  我不在家的时候,安娜在准备晚餐。我们几乎没怎么吃,早早躺下了,但像前几天晚上一样,并没有睡。 
  
二十四
  星期天,我们六点半就起床了。我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我干嘛希望出太阳?电台在评论中东的局势。我从安娜分娩那天我送给她的那盆花上摘了四片红叶,做成一个花束,随身带走。那盆花也要死了。 
  八点左右,我们来到了医院。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很注意守时。 
  在太平间顶端,有个与冷房相连的三角形房间,墙上的石膏已剥落。双扉边门开着,朝着马路。雪白的花束和花篮靠墙摆着。 
  我们向已经到达的家庭成员和几个朋友打了招呼。安娜跟着我后面,我们走了进去。右边,一个漆过的小棺材放在两张小搁凳上。棺材盖遮住了一部分尸体,上面固定着一个装框的金属牌,刻着爱德华的姓、名和生卒日期。 
  爱德华枕着一个绣着假花边的白枕头,眼帘还红红的,嘴唇不那么肿胀了,但灰黑灰黑的,颅骨像脱开了一般。他看起来像个老人。 
  一只大苍蝇停在他的额头上。父亲把它赶走了。安娜和我凝视着这张带有痛苦和死亡特征的脸。 
  显然,他受了苦。 
  外面突然骚动起来。原来,一些外省人来搬尸体。他们把生病的孩子送到这家医院,孩子死了。一共有四家。棺材已经盖上,抬起来,放在汽车的车厢里。车子开走了。爱德华似乎被死人也抛下了。 
  每次有人送花来,殡葬公司的职员便把夹在花中的名片抽出来递给我。我看也不看就把它们放进了口袋。 
  “车子不会来迟的……现在几点了?” 
  “八点二十分。” 
  “五分钟后就到。” 
  安娜想看看玩具有没有放在爱德华的棺材里。保安掀起盖子,找了找,没找到。他走到冷库,乒乒乓乓开了好几扇门,然后嘟嘟囔囔地走出来,一副尴尬的样子。他想了一会,说: 
  “啊!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弄错了。我一定是把它放在刚刚运走的那副棺材里了……真是糊涂,啊,太糊涂……请原谅……” 
  我朝他笑笑,安慰他。这荒唐的小插曲跟眼前的这件大事一样,已不能使我痛心了。 
  八点二十五分,一辆布满装饰的黑色小货车如约来到。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下了车,马上开始搬花车。那个业务员通知我棺材马上就要钉上了。我们最后看了一眼爱德华的脸。我吻了吻他的额头。棺材钉上了,被抬上了运柩车。 
  到医院以后,我一直没有松开安娜的手。她脸色苍白,头发用一块黑白相间的丝巾扎着,眼睛哭得红红的,由于眼圈黑了,显得特别大。她似乎十分虚弱。我们一一上车,我们和父亲一道,把棺材一直护送到教堂。 
  
二十五
  朋友们已在大楼梯前面等我们,那里有条路直通教堂的门厅。两个男人把棺材抬到教堂的祭坛上。我们随棺而行。我哭着,扶着同样在哭的安娜。灵台四周,摆放着很多花束和花圈。棺罩上,只放着我们那一小束花一般的红叶。 
  葬礼开始了。我希望越快越简单越好。殡葬公司组织了一场音乐葬礼。我觉得十分可笑。弥撒由我前一天见过的那个教士主持。他念完福音书后,告诫参加者“服从神秘的上帝之爱”。 
  我独自赞赏这种信任和庄严,并回想起爱德华的脸,我儿子活着的时候的脸……他的怪模怪样曾使我们发笑,他双手的样子十全十美,让我赞叹…… 
  弥撒结束了,大家马上在教堂门口向我们表示哀悼。简短的追思祷告在教堂外面进行。人们站在楼梯下,通道上,夹在行人当中。随后,棺材又被抬上柩车,父亲、安娜和我上了车,前往墓地。 
  时间差不多已到十点。巴黎人满为患。行人目送着我们,有的汽车避开了,有的却相反,当柩车在绿灯面前起步慢了一点时,便按着喇叭。 
  那个业务员提起他的下一场殡葬: 
  “如果再不开快点就要迟到了。” 
  路上走走停停,拐了许多弯,终于,我们来到了巴涅的墓地门口。几辆车成功地跟上了我们。天下雨了。中心道路的两旁种着落了叶的大树,我们在路的尽头拐进旁边的一条小路,路面工程把小路搞得乱七八糟。 
  我们的脚陷进黄泥中,在水洼上走着。 
  一切都进行得很快:棺材用绳子吊着,放进了墓穴。安娜往墓穴里撒了一些红花,殡葬公司的职员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圣水器,迅速地最后一次洒圣水。司机把花束放在坟墓旁边,掘墓工开始填土了。 
  安娜和我上了帕斯卡尔的车。空柩车没有等待,回去了。 
  我们抄另一条路回去。 
  
二十六
  在家里,我们请朋友们喝咖啡。他们有的成功地跟上了我们,有的由于交通拥挤,走丢了,赶到墓地时掘墓工正在填土,于是又慢慢地回来。谈话起初很审慎,后来热烈起来。欢乐与哀伤、怨言与微笑甚至是欢乐混杂在一起。久违了的朋友们答应马上再找时间聚聚。 
  大家都走了以后,安娜关上爱德华的房门,搁起电话,开始整理客厅。我过去帮她。 
  天黑了。有人按门铃。我们没有开门。我们挨着坐在黑暗中,默默无声。以前,我们保持沉默是怕吵醒孩子睡觉,现在我们不说话是想召回离开我们的孩子。 
  
二十七
  星期四上午。有人奇来唁函,也有迟到的贺信。 
  我们决定把家里整理一下。太乱了。我把孩子的肮脏衣物都扔进垃圾筒。安娜在手提箱里挑选和整理仍然很新的衣服。我把奶瓶和奶嘴都装进一个盒子里,放到壁柜最里面。我突然发现安娜几次盯着空空的摇篮。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既没有怨言,也没有泪水。 
  当一切都整理完之后,我把她搂在怀里,我们默默地拥抱了好几分钟。 
  帕斯卡尔来了,邀请我们吃中饭。两点左右,她们去买东西了。我不想陪她们去。 
  三月广场布满热乎乎的灰尘。两个星期前秋天就到了,但除了昨天下雨留下的几个水洼外,一切都像是夏天的样子。路上布满了游客和闲逛者,有些老人在长凳上打瞌睡或聊天。孩子们在玩。天气很好。 
  我步履蹒跚,像个残疾人。我消失在周围模模糊糊的人群中。 
  声音、叫喊和周围的一切都没能留住我的脚步。我幻想着,不停地走了几小时,寻找我思念的孩子。我现在才觉得,他真的离开了我。 
  太阳消失了,我回到了家。安娜不在。我在地上躺下来,躺在爱德华的摇篮旁边。我睡着了。 
  当安娜摇醒我,让我吃晚饭时,可能又是午夜。 
  巴黎,197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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