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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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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开农家的普通的门闩鼻,并不难。一块凿上几道豁口的木板,就算锁,轴上固定两根铁杆,就算钥匙。即便摸着黑,也不消三四分钟,便能把门锁弄开。
我仿佛没有睡过觉。头脑冷静,清醒。克利马尔正在用一根弯曲的铁丝在拨弄,想探到门闩鼻的豁口,我趁这段时间,穿好了衣眼,安东妮娜欠起身子,我小心地用手掌摸了下她的脸颊:安静,别起来……
多亏布尔康,它救了我们两人的命。它那高兴的狺狺声,成了报警的信号。
我没穿靴子,踩着冰冷而坚硬的泥地,悄没声儿地走到窗前,从窗帘缝里往外观看。街上很暗,可是悬在大地上空的云团里,漏下了一束暗淡的曙光。房子和杨树的灰色轮廊,又抹上了一层灰色。’
在这片单调的灰色朦胧中,眼睛看不清东西。近处,在栅栏外面和院子里,我没有发现人影。我凑近窗口,用军便服袖子遮住脸,免得泛出白色。我沿房子的墙边仔细望去,这里,在粉刷过的墙边,比在街上亮一点儿.我认出克利马尔的高大身躯,他靠在门上,正用万能钥匙拨弄门呐。屠户只是一个人。
布尔康的吠声并没有引起克利马尔的不安。这有啥奇怪的,狗挣脱了绳索,找不到主人,便跑到它熟悉的人家来了。克利马尔隔着门缝嘟哝了几句,叫狗别作声,接着又用铁丝探门闩鼻上的豁口。
“能不能把屠户抓活的?”这个念头在我头脑里一闪。“杜鲍夫”本能在起作用了……但是安东妮娜就在身旁。屠户是来找她的。如果我对付不了他,那就不仅断送了自己,而且也断送了她。
我听到克利马尔那沙哑和沉重的喘气声,好象是铁匠铺里在拉那个破烂的旧风箱。旧风箱?我记得,屠户粗大手腕上纵横交错的青筋,象缆绳那么粗。我记得,他使刀子的娴熟本领,也记得,他以意料不到的敏捷、麻利劲儿,一步窜到惊恐万状,失声惨叫的亚什卡跟前,挡住它的去路。这六普特骨头和肉啊,你对付得了!……
不,我不应该给克利马尔任何还手的机会。
安东妮娜躲在角落里。不出一点儿声音,一动也不动。她全明白了。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躲了起来,我觉得,她是怕我分心,怕她在场妨碍我的行动。我们虽然没有交谈一句话,可是我同她的行动完全一致。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觉得,我们两人依然是在一块,这种感觉帮了忙,使我更加镇定,更加有力。
我慢慢地拎起机枪。机枪挺沉,我两只光脚板好象粘在泥地上一样,我全身发冷。我摸了摸转盘,检查一下,是否安好,子弹带有没有歪斜。
克利马尔的铁丝终于插进了门闩鼻的豁口。他紧张得屏息不动。一片沉寂。门闩鼻吱呀一声,往前移动了一个豁口。克利马尔还剩下两个豁口了,既然己经开了头,两个豁口还不是小事一宗。
我悬空端着机枪,惦着脚尖,向旁边,向安东妮娜走去。我想让她对枪声有个思想准备,别惊慌。我用肩膀小心翼翼地把她推到枕头的跟前。她领会了我的意思,顺从地贴在床上。象是让我知道,她准备好了,她请求我尽量把我的事情办好,没有必要别冒险。她的想法一冒头,我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克利马尔又移动了门闩鼻上的一个豁口。现在他已经不屏声敛气了,他心急手忙,直喘粗气,让人感到,门外有人在用砂子擦锅子:嚓-嚓,嚓-嚓……布尔康诉苦似的尖声吠叫。
安东妮娜身上发出令人发困的热气。她蒙上被子,躲藏好,可是干三叶草的幽香,还不时传入我的鼻子。老实说。我不想开枪!我不想杀害任何人,连克利马尔也不例外。如果他此刻改变主意,拔腿就走,我决不会兜屁股打他的黑枪。在这漫漫黑夜行将结束的时候,我不想打死任何人。
但是,克利马尔没有拔腿走掉,他是受命来带安东妮娜去见火烧鬼的。他象黑夜行窃的小偷那样,拿着万能钥匙,到这儿来还能为什么呢?门闩鼻又吱呀一声,又往旁边移动了一下,前室的门慢慢开了。我趁门发出吱吜声的当儿,扳起枪机,打开保险。
一股夜间的清冷的空气冲进室内。只听见克利马尔朝欢叫着迎上去的布尔康的脑门敲了一下,声音沉闷,看来,是用骨头刀柄打的。狗往旁边一蹿,砰地撞在墙上。
在黑暗中,在前室通房间的门口,有个模糊的黑影在慢慢移动,还听得见单调而沙哑的呼吸声。夜间充满木犀草和烟草香味的空气中,混进一股自制烟的烟味儿。
克利马尔停在门槛上,屏住了呼吸。也许,他觉察出有什么危险,他想尽力弄明白,危险来自何方。他愣在门槛上,象一块巨石,象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象罪恶的化身。我身后一排排泥塑的野兽,由于愤怒和害怕,大概会用各种声音乱叫吧。暴力正往屋里间来。他呼哧呼哧,喘不过气来,散发出一股股酒臭。
“安东妮娜!”克利马尔低声叫着。“安东妮娜,你在哪儿?”
一片寂静,屠户有些发毛!受害者一声不吭,这在他看来,有些不自然,有点反常。受害者应该害怕,应该惊慌,应该声音颤抖地回答。
克利马尔压低的、咬牙切齿的声音,那象金刚砂磨擦的低音,搜遍了所有角落,但没找到一个回答他的人。
“安东妮娜!”屠户已经不耐烦了。我发现,房门口隐约闪过一道寒光,这是磨得相当锋利的金属的寒光。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影往前跨了一步。
我一扣扳机。
房间里响起短促的、震耳欲聋的速射声。雪白的墙壁登时照亮,发出蓝盈盈和玫瑰红的颜色。耳朵塞满了……接下来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子弹钢壳在坚实泥地上滚动和撞击的叮当声。机枪的退弹器弹出来的弹壳,欢快地滚到屋角里,就无声无息了。
一股硝烟味,呛得人鼻子发痒。门洞里传来沉闷的咕嘟声,象是锅子里煮的什么东西开了锅。我本来应该在这梭子惊人的枪声后立即往外冲,跨过克利马尔的尸体,冲到院子,抢在可能出现的敌手之前,不给他们采取报复行动的时间。这是在居民点进行战斗的基本常识。
可是我却坐着不动……我不想在这个早晨打枪,压根儿就不想。然后,我放下机枪,抓住克利马尔顶胳肢窝,把他拖到屋外。我觉得,用力过猛,一肚子里的五脏六肺都绷断了,可我毕竟把他拖过两道门槛,一直拖到院子里。血,淌在我的手上,凝结起来,粘乎乎的。我有了绝望的想法,它在钻我的脑子:这一切到哪年才能结束呢,哪年哪月呢?即使这么一条壮实的大汉,也是枪声一响,爹娘白养,而在别人的弹夹里,也藏着颗置我于死地的子弹……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愿望,让大伙儿都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
我在前室里找到一只全是灰尘的面粉袋。覆盖在克利马尔的身上。布尔康诉苦似地嚎叫着,刚才它头上挨的那一家伙,着实不轻。我回身走进房间,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备用的弹盘,塞在马裤的裤袋里。
“安东妮娜,”我说。“我马上就回来。你别怕。”
我怕碰到她。我蹬靴子时,手指都粘在靴筒上了。她一只手无力地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睛,鼻子……去吧,她这个动作似乎说,如果需要,那就去吧。你会回来的,是吗?
我走出房子。天已经亮了。对,克利马尔是一个人进的村,可是他的小兄弟,肯定在林子边,或者田里的什么地方在等他。他们随时都会来的。
头上乌云低垂,擦着屋顶飞速掠过。云团中间偶尔透出一缕光线,这可以断定云团在移动。山雨欲来风满楼,白杨树哗哗作响,落叶在院子里飞舞。
第十二节
亮光慢慢洒满房子之间的空间,照出草屋顶上的一条条斜线。村庄在晨曦中显得有点异样,不由使我警惕起来。
雄鸡啼了,我听到板棚背后一声尖叫,我打了一个冷战,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陶器厂的两根烟囱不冒烟了!它们象 炮的炮筒,默默地望着天空。
平时,在雄鸡报晓的时候,格卢哈雷村的居民都在做最后的、最甜蜜的梦。村里没有一只炉子冒烟,陶器厂上空的滚滚黑烟特别显眼,它提醒人们,格卢哈雷村不是什么普普通通、好打瞌睡的村子,而是一个出陶器的村子,一个废寝忘食、巧匠辈出的村子。
但是,此时此刻,两根烟囱不冒烟了。拖船不再拖那房子串成的驳船了。
我贴着栅栏边洋槐围成的绿篱,往陶器厂走去。机枪上那两只没有收拢的支架,合着我的脚步晃荡着。我不时地回过头,望望谢麦连科夫家的房子。安东妮娜还留在那儿呢。可是陶器厂那两根停止冒烟的烟囱召唤着我。我猫着腰,往前走,尽量不碰到洋槐树的有刺树杈。
……三个象老鼠似的灰影从陶器厂往这边窜来,我赶紧挨着栅栏趴在地上,把机枪支架戳在潮湿的,长着蒲公英和厚叶子车前草的泥地上,恭候他们。这就是说,他们占领了陶器厂。为什么呢?有点儿不可思议……
三个人贴着栅栏,沿街道两边跑过来。他们大概听到了短促的连射声,便跑来支援克利马尔。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支“什梅塞尔”,枪皮带聋拉在地面上。我盯着他们,等待着。让他们来吧……两翼!这使我十分担心。我的两翼是房子,板棚和菜田。它们只能挡住我的视线,不能掩护我。
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土匪,可以根据机枪的枪声,从侧面,从菜田那边迂回包抄,对准我开枪。如果现在已经有个人偷偷从房子后面钻出来,那怎么办呢?当然,这不必多动脑筋。目标对准这三个家伙,就行了。我可以报销火烧鬼匪帮一半人马。放他们走到三四十公尺的地方。可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安东妮娜的身上。我想回到她的身边,活着回去!而不是盖上面粉袋……哦,即使命中已经注定,那也不能在今天。今天我不能扔下她。
三个人贴着栅栏,畏畏缩缩,两个在街的右边,一个在左边。我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两翼,没有掩护的两翼!机枪在高地上,视野开阔,啥也不怕,可是在这样的阵地上,机枪成了瞎子,它那根笨拙的枪筒只能对着街道,而左右两边是房子、栅栏和菜园。土匪只要派一个人从侧面,从菜园那边过来,那就麻烦了,这是一种并不复杂,屡试不爽的战术。
波佩连料应该在格卢姆斯基家门口放哨,从那儿到我这里,隔着几户人家。我对准三个贴着栅栏悄悄溜过来的灰色人影儿,长长地打了一梭子。见鬼去吧,打它一家伙,让我的战友快点醒过来!我不想撇下安东妮娜,不想让她伏在面粉袋上呼天抢地。真见鬼,我们两人的一切才开头,往后还有一辈子……我们两人的相遇,真是奇迹,可是只要有个坏蛋从栅栏那边扔过来一个手榴弹,那能把一切都毁掉。
在这样的距离内,我竟没能打中,他们没容我调试,便纷纷跳过栅栏,街道上顿时一扫而光,就象熟透的梨子,使劲一摇,枝头上便空空如也了。是啊,我没打中……不过枪声倒挺响,机枪把二、三十颗弹壳散在了全是灰尘的车前草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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