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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全本100回)作者:兰陵笑笑生-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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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随即叫孟玉楼:“咱送送两位师父去,就前边看看大姐,他在屋里做鞋哩。”两个携着手儿往前边来。贲四同薛姑子、王姑子去了。金莲与玉楼走出大厅东厢房门首,见大姐正在檐下纳鞋,金莲拿起来看,却是沙绿潞绸鞋面。玉楼道:“大姐,你不要这红锁线子,爽利着蓝头线儿,好不老作些!你明日还要大红提跟子?”大姐道:“我有一双是大红提跟子的。这个,我心里要蓝提跟子,所以使大红线锁口。”金莲瞧了一回,三个都在厅台基上坐的。玉楼问大姐:“你女婿在屋里不在?”大姐道:“他不知那里吃了两盅酒,在屋里睡哩。”孟玉楼便向金莲道:“刚才若不是我在旁边说着,李大姐恁哈帐行货,就要把银子交姑子拿了印经去。经也印不成,没脚蟹行货子藏在那大人家,你那里寻他去?早是我说,叫将贲四来,同他去了。”金莲道:“恁有钱的姐姐,不赚他些儿是傻子,只象牛身上拔一根毛儿。你孩儿若没命,休说舍经,随你把万里江山舍了也成不的。如今这屋里,只许人放火,不许俺每点灯。──大姐听着,也不是别人。偏染的白儿不上色,偏他会那等轻狂使势,大清早晨,刁蹬着汉子请太医看。他乱他的,俺每又不管。每常在人前会那等撇清儿说话:‘我心里不耐烦,他爹要便进我屋里推看孩子,雌着和我睡,谁耐烦!教我就撺掇往别人屋里去了。俺每自恁好罢了,背地还嚼说俺们。’那大姐姐偏听他一面词儿。不是俺每争这个事,怎么昨日汉子不进你屋里去,你使丫头在角门子首叫进屋里?推看孩子,你便吃药,一径把汉子作成和吴银儿睡了一夜,一迳显你那乖觉,叫汉子喜欢你,那大姐姐就没的话说了。昨日晚夕,人进屋里[足丽]了一脚狗屎,打丫头赶狗,也嗔起来,使丫头过来说,唬了他孩子了。俺娘那老货,又不知道,走来劝甚么的驴扭棍伤了紫荆树。我恼他那等轻声浪气,叫我墩了他两句,他今日使性子家去了。──去了罢!教我说,他家有你这样穷亲戚也不多,没你也不少。”玉楼笑道:“你这个没训教的子孙,你一个亲娘母儿,你这等讧他!”金莲道:“不是这等说。──恼人的肠子,单管黄猫黑尾,外合里应,只替人说话。吃人家碗半,被人家使唤。得不的人家一个甜头儿,千也说好,万也说好。──想着迎头儿养了这个孩子,把汉子调唆的生根也似的,把他便扶的正正儿的,把人恨不的[足丽]到泥里头还[足丽]。今日恁的天也有眼,你的孩儿也生出病来了。”
正说着,只见贲四往经铺里交回银子,来回月娘话,看见玉楼、金莲和大姐都在厅台基上坐的,只顾在仪门外立着,不敢进来。来安走来说道:“娘每闪闪儿,贲四来了。”金莲道:“怪囚根子,你叫他进去,不是才乍见他来?”来安儿说了,贲四低着头,一直后边见月娘、李瓶儿,说道:“银子四十一两五钱,眼同两个师父交付与翟经儿家收了。讲定印造绫壳《陀罗》五百部,每部五分;绢壳经一千部,每部三分。共该五十五两银子。除收过四十一两五钱,还找与他十三两五钱。准在十四日早抬经来。”李瓶儿连忙向房里取出一个银香球来,叫贲四上天平兑了,十五两。李瓶儿道:“你拿了去,除找与他,别的你收着,换下些钱,到十五日庙上舍经,与你们做盘缠就是了,省的又来问我要。”贲四于是拿了香球出来,李瓶儿道:“四哥,多累你。”贲四躬着身说道:“小人不敢。”走到前边,金莲、玉楼又叫住问他:“银子交付与经铺了?”贲四道:“已交付明白。共一千五百部经,共该五十五两银子,除收过四十一两五钱,刚才六娘又与了这件银香球。”玉楼、金莲瞧了瞧,没言语,贲四便回家去了。玉楼向金莲说道:“李大姐象这等都枉费了钱。他若是你的儿女,就是榔头也桩不死;他若不是你儿女,莫说舍经造像,随你怎的也留不住他。信着姑子,甚么茧儿干不出来!”
两个说了一回,都立起来。金莲道:“咱每往前边大门首走走去。”因问大姐:“你去不去?”大姐道:“我不去。”潘金莲便拉着玉楼手儿,两个同来到大门里首站立。因问平安儿:“对门房子都收拾了?”平安道:“这咱哩?昨日爹看着就都打扫干净了。后边楼上堆货,昨日教阴阳来破土,楼底下还要装厢房三间,土库搁缎子,门面打开,一溜三间,都教漆匠装新油漆,在出月开张。”玉楼又问:“那写书的温秀才,家小搬过来了不曾?”平安道,“从昨日就过来了。今早爹吩咐,把后边那一张凉床拆了与他,又搬了两张桌子、四张椅子与他坐。”金莲道:“你没见他老婆怎的模样儿?”平安道:“黑影子坐着轿子来,谁看见他来!”
正说着,只见远远一个老头儿,斯琅琅摇着惊闺叶过来。潘金莲便道:“磨镜子的过来了。”教平安儿:“你叫住他,与俺每磨磨镜子。我的镜子这两日都使的昏了,吩咐你这囚根子,看着过来再不叫!俺每出来站了多大回,怎的就有磨镜子的过来了?”那平安一面叫住磨镜老儿,放下担儿,金莲便问玉楼道:“你要磨,都教小厮带出来,一答儿里磨了罢。”于是使来安儿:“你去我屋里,问你春梅姐讨我的照脸大镜子、两面小镜子儿,就把那大四方穿衣镜也带出来,教他好生磨磨。”玉楼吩咐来安:“你到我屋里,教兰香也把我的镜子拿出来。”那来安儿去不多时,两只手提着大小八面镜于,怀里又抱着四方穿衣镜出来。金莲道:“臭小囚儿,你拿不了,做两遭儿拿,如何恁拿出来?一时叮当了我这镜子怎了?”玉楼道:“我没见你这面大镜子,是那里的?”金莲道:“是人家当的,我爱他且是亮,安在屋里,早晚照照。”因问:“我的镜子只三面?”玉楼道:“我大小只两面。”金莲道:“这两面是谁的?”来安道:“这两面是春梅姐的,捎出来也叫磨磨。”金莲道:“贼小肉儿,他放着他的镜子不使,成日只挝着我的镜子照,弄的恁昏昏的。”共大小八面镜于,交付与磨镜老叟,教他磨。当下绊在坐架上,使了水银,那消顿饭之间,都净磨的耀眼争光。妇人拿在手内,对照花容,犹如一汪秋水相似。有诗为证:
莲萼菱花共照临,风吹影动碧沉沉。
一池秋水芙蓉现,好似[女亘]娥傍月阴。
妇人看了,就付与来安儿收进去。玉楼便令平安,问铺子里傅伙计柜上要五十文钱与磨镜的。那老子一手接了钱,只顾立着不去。玉楼教平安问那老子:“你怎的不去?敢嫌钱少?”那老子不觉眼中扑簌簌流下泪来,哭了。平安道:“俺当家的奶奶问你怎的烦恼。”老子道:“不瞒哥哥说,老汉今年痴长六十一岁,在前丢下个儿子,二十二岁尚未娶妻,专一浪游,不干生理。老汉日逐出来挣钱养活他。他又不守本分,常与街上捣子耍钱。昨日惹了祸,同拴到守备府中,当土贼打回二十大棍。归来把妈妈的裙袄都去当了。妈妈便气了一场病,打了寒,睡在炕上半个月。老汉说他两句,他便走出来不往家去,教老汉逐日抓寻他,不着个下落。待要赌气不寻他,老汉恁大年纪,止生他一个儿子,往后无人送老;有他在家,见他不成人,又要惹气。似这等,乃老汉的业障。有这等负屈衔冤,各处告诉,所以泪出痛肠。”玉楼叫平安儿:“你问他,你这后娶婆儿今年多大年纪了?”老子道:“他今年五十五岁了,男女花儿没有,如今打了寒才好些,只是没将养的,心中想块腊肉儿吃。老汉在街上恁问了两三日,白讨不出块腊肉儿来。甚可嗟叹人子。”玉楼道:“不打紧处,我屋里抽屉内有块腊肉儿哩。”即令来安儿:“你去对兰香说,还有两个饼锭,教他拿与你来。”金莲叫:“那老头子,问你家妈妈儿吃小米儿粥不吃?”老汉子道:“怎的不吃!那里有?可知好哩。”金莲也叫过来安儿来:“你对春梅说,把昨日你姥姥捎来的新小米儿量二升,就拿两根酱瓜儿出来,与他妈妈儿吃。”那来安去不多时,拿出半腿腊肉、两个饼锭、二升小米、两个酱瓜儿,叫道:“老头子过来,造化了你!你家妈妈子不是害病想吃,只怕害孩子坐月子,想定心汤吃。”那老子连忙双手接了,安放在担内,望着玉楼、金莲唱了个喏,扬长挑着担儿,摇着惊闺叶去了。平安道:“二位娘不该与他这许多东西,被这老油嘴设智诓的去了。他妈妈子是个媒人,昨日打这街上走过去不是,几时在家不好来?”金莲道:“贼囚,你早不说做甚么来?”平安道:“罢了,也是他造化。可可二位娘出来看见叫住他,照顾了他这些东西去了。”正是:
闲来无事倚门楣,恰见惊闺一老来。
不独纤微能济物,无缘滴水也难为。
第五十九回 西门庆露阳惊爱月 李瓶儿睹物哭官哥
诗曰: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髟丐]恰新霜。
鬼门徒忆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路杳云迷愁漠漠,珠沉玉殒事茫茫。
惟有泪珠能结雨,尽倾东海恨无疆。
话说孟玉楼和潘金莲,在门首打发磨镜叟去了。忽见从东一人,带着大帽眼纱,骑着骡子,走得甚急,迳到门首下来,慌的两个妇人往后走不迭。落后揭开眼纱,却是韩伙计来家了。平安忙问道:“货车到了不曾?”韩道国道:“货车进城了,禀问老爹卸在那里?”平安道:“爹不在家,往周爷府里吃酒去了,教卸在对门楼上哩。你老人家请进里边去。”不一时,陈敬济出来,陪韩道国入后边见了月娘,出来厅上,拂去尘土,把行李褡裢教王经送到家去。月娘一面打发出饭来与他吃了。不一时,货车才到。敬济拿钥匙开了那边楼上门,就有卸车的小脚子领筹搬运,一箱箱都堆卸在楼上。十大车缎货,直卸到掌灯时分。崔本也来帮扶。完毕,查数锁门,贴上封皮,打发小脚钱出门。早有玳安往守备府报西门庆去了。
西门庆听见家中卸货,吃了几杯酒,约掌灯以后就来家。韩伙计等着见了,在厅上坐的,悉把前后往回事说了一遍。西门庆因问:“钱老爹书下了,也见些分上不曾?”韩道国道:“全是钱老爹这封书,十车货少使了许多税钱。小人把段箱,两箱并一箱,三停只报了两停,都当茶叶、马牙香柜上税过来了。通共十大车货,只纳了三十两五钱钞银子。老爹接了报单,也没差巡拦下来查点,就把车喝过来了。”西门庆听言,满心欢喜,因说:“到明日,少不的重重买一分礼谢他。”于是吩咐陈敬济陪韩伙计、崔大哥坐,后边拿菜出来,留吃了一回酒,方才各散回家。
王六儿听见韩道国来了,吩咐丫头春香、锦儿,伺候下好茶好饭。等的晚上,韩道国到家,拜了家堂,脱了衣裳,净了面目,夫妻二人各诉离情一遍。韩道国悉把买卖得意一节告诉老婆,老婆又见褡裢内沉沉重重许多银两,因问他,替己又带了一二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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