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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迪亚爵士的影子-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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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乘这班列车旅行,在车上阅读报纸,如此愉悦,如果还要几许远行,我也不会在意。除此之外,我自己亲身体会的火车经验,就仅限于开往内罗毕的隔夜列车、蒙巴萨的快车,以及吞吐着蒸气,行走于马拉维与罗德西亚的火车机头。列车平抚与安慰了我的情绪,激发我的想像力。车窗历历闪现英格兰最美的景致,促发回忆,导引着我,重返往昔。当下,我有个新发现:我愿意而且乐于搭乘火车到天涯海角。
  不多时,窗外已经是牛津了,先是一处月台,接着一块标志,最后,就是这个地方:凝灰岩石建筑,祈祷文浮现在建筑物轮廓上,大片杂乱无序的教堂与修道院,教会叠石砌砖搭建的小镇。镇上围墙多于教会尖塔与屋顶,窄街小道,似乎每一块砖石割切之时,都嵌进一句密语,翻译还原之后,意思就是:非请勿入。
  我们离开车站前,维迪亚特别凑近端详墙上的时刻表,记下稍晚驶回伦敦的列车时间。看来真是一桩明智之举。要是我,就怎么也不会想到,要这样预做准备──维迪亚又给我上了一课,强调预留退路之重要。我再度自觉像个初学者,好在,我有维迪亚帮我引路。
  出站之时,我顺手将看过的报纸塞进大桶里。
  维迪亚问道:“你为什么要买三份报纸?”
  我说:“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感觉到他的不敢苟同。其中一份报纸是《每日镜报》。
  “大部分的英国报纸都是这类垃圾。”
  不过,我渴于知悉乌干达的消息。虽然,我们在乌干达也可以看到英国周日的报纸,报纸每每迟到,消息在乌干达,还是仅止于口耳相传、谣言或揣测,不过耳语罢了。《观察报》胆小如鼠,政府的机关报《人民报》,不过是一只传声筒。英国报纸让我大受启发,清新、坦率、幽默。不过,我看来新鲜的东西,对维迪亚来说,早就陈腐不堪了。
  我们走上高街。
  “这里又湿又冷,”维迪亚说,“当时,我还在这里的时候,我气喘得好严重,我躺在床上,帕芝抱着我──她把我拥在怀里──暖着我,我才喘得过气来。”


拜访牛津(1)


  大学学院──西华的学院,也是维迪亚的母校──就在高街上,入口宽敞,犹如修道院穿堂。一扇小窗,就像高速公路收费站的窗户一样,框住窗后一个年长的黑衣男性,那张丑陋的脸。他举步走进过道,怒目瞪视,样貌残酷。
  “哈,奈波尔先生。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啊?”
  他说话的乡村口音浓重,自信扎实,语气间流转着笃定与力道,那人看来不像门房,反而像个狱卒。
  维迪亚说:“我来找我弟弟的。”
  维迪亚好像略显拘谨不自在,这是那人对他的态度使然。佣人跟穿制服的下人对待维迪亚可不能像那个门房,他们得更谦卑与毕恭毕敬一些,若否,维迪亚会不舒服的。
  “我压根儿没见着他。学校要他们出入签名,不过,我可不指望,他还有那一丁点儿在乎院长是怎么交代的。”
  “呃,不。本人也不会这么以为。他不在他房间里头吗?”
  “你弟弟,奈波尔先生吗?他把钥匙留在这儿。那不是昨天的事儿吗?”
  “那,这样吧,我们就留个话给他好了。”
  维迪亚就动笔写字条,门房则双手抱胸,站在他身旁。
  “麻烦你把我的留话搁在他的信箱里。”
  “要是妈的,他还会看看他的信箱的话,哼,这我可不打包票,”门房接过字条,好像捏着什么毫无价值的糟粕一样,“就这样吧,你老儿最近混得怎么样啊?”
  “是的,日子挺好的,呃,迩来,本人相当忙碌。多谢你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维迪亚在这个霸道的佣人面前,竟然这样束手缚脚。仿佛,他们之间缺乏共同的语言,说不定真实情况就是如此。那是最诡奇的对话了──粗鲁、直截、满嘴粗话的佣人颐指气使;委婉、询问的主人,却像个小媳妇一般。
  “我会亲手把纸头儿拿给你老弟的。”
  “是,多谢您费心了。”
  “收费站”里电话铃声大作。
  “失陪了,先生。”门房步进收费站里,擎起听筒,高声咆哮。
  维迪亚带着我参观中庭、四周建筑、尖塔屋顶,还有接待室里一尊波西·毕诗·雪莱的白色大理石胸像,他也曾经暂居大学学院过。我们离开的时候,门房先生还在讲电话。
  经过宽街上的黑井书店时,我说想进去浏览浏览,于是我们就进到书店。维迪亚一旁驻足看书等候,半晌时光,他频频投射信号,指示我切勿多加逗留。维迪亚的不耐久候与急躁,就像一阵阵波动,仿佛清晰可闻,独特的高频率呼嚎。我看到几本初版的海明威与欧威尔。
  我拿起欧威尔的书,朝他晃了晃:“这一本多少钱?”
  “12先令。你不会要这玩意儿的。”
  我们离开书店,随即经过一栋圆塔。
  维迪亚说:“牛津大学总图书馆。”
  再走一小段路以后,我们进入另外一处学院入口,惨白的尖耸屋顶高踞在开阔的草原上。
  “我们到哪里了?”
  “基督教会。”
  像这样的地方,总是再三提醒我,在许多方面,我是个非洲人。我的世界不能这么紧迫,要单纯一些。我窝在丛林的时候最开心。此外,不只是这些井然有序、古色古香的建筑叫我困惑,这些学生也显得疏离冷漠,地主业者一般的骄矜自持。他们比我要年轻许多,他们看起来也如鱼得水。我知道自己没有归属感,而且,我也绝对无法认同这个地方。
  回到高街上,我们一路走到莫德琳桥,走进莫德琳学院校地──更多修道院了,又看了一个中庭,建筑物都与僧院殊无二致。要我在这里求学,就像要我在露天剧场演出,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台词一样,都是同样要命的噩梦。
  我说:“不晓得西华出了什么事?”
  维迪亚说:“西温的毛病就出在他是养于妇人之手的,惯坏了他。所以他才会那么不负责任。”


拜访牛津(2)


  我们在艾希莫林博物馆稍事停留。维迪亚就跟他在国家艺廊、泰特美术馆、维多利亚与亚伯特一样,笔直前进到某几个陈列室,观赏某几幅画作,仔细端详这几幅画作里的几个细节,这些细节率皆隐没不明。他疾行奔向一幅华托画作,一幅惠斯勒、以及一幅希里雅德的细密画像,一无例外地,总是会指出细微末节的特色。“你看这个”,不然就是“你看他是怎么调色的”!
  我四下张望,想找些非洲的东西──一帧面具也好,一柄长矛、一幅风景,任何事物,只要跟丛林有关就好。我了解到乌干达人如果离开了广袤无垠的草原,或是月山的山坡,坐困牛津或伦敦之时,会作何感想。然后,我就看到一幅令我心宽解的作品。
  这幅画一定是完成在波特尔港或是木奔地,茂密擎天的树林,高大的象草,远处站着几株树冠平展的荆棘灌木。一旁还躲着些小角色,小动物──瞪羚、飞羚,没有大型猎物──前景色彩丰富,花团锦簇。画家的名字我毫无印象。我喜欢这幅宽阔的画布,观看角度之准确,画里的植物容易辨识,叶片纤毫毕现,花朵艳丽,穹苍地阔。即使连天边几朵云彩,似乎也分毫不差。
  我并没有引维迪亚过来观赏。我心想,恐怕他会不表苟同,坏了我心如此愉悦的良辰美景。画中不是他的非洲。我看到这幅画作的反应,提醒自己,我该及早离开英国。维迪亚快步走向我,对着画作蹙起眉头。
  我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就跟他说:“我们是不是该再去西华的学院一趟?看他回去没有?”
  “不,不必了,”维迪亚移步离开那幅画,“他现在要靠他自己了。”
  我注意到他脚上穿着那双他称做卫得熊的厚底鞋子。那天晚上在奇森邑,他就是穿着这双鞋子,我们走在基伏湖畔,他说:“那群野狗就欠一顿好踢。”
  坐在开回伦敦的列车上,维迪亚说:“不晓得我写的这些书,有没有哪一本能够流传下去?”
  我说,我想《毕斯瓦先生的房子》是一部大师经典,不论年代多久,只要世人还肯读书,就会历久不衰的。
  他说:“你真好。”他似乎在玩味着“大师经典”四个字,接着他说:“本人也希望如此。那是一本大书。”
  我们谈起那本书。维迪亚说,虽然他从来不曾重新读过那本书,可是,他已经将一切都放进书里头了──他的家人,他生长的岛屿,所有他知道的事情。甚至连书里提到的小东西都让他愉悦。回忆令他莞尔。
  “书里头有三个黑鬼工人──只是几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拿铲子的。你还记得他们吗?他们只有名字,没有姓氏,艾德加、山姆和乔治。”
  “他们是毕斯瓦家的工人。”
  “没错,没错。”他已经笑不可遏了。他说:“艾德加·米托霍尔哲、撒缪尔·歇尔文和乔治·拉明。”三位出身千里达的黑人小说家。
  这个私房笑话几乎害他笑得喘不过气来,不过,过了一会儿,两人仍旧谈着小说,我们讨论到毕斯瓦先生对字体的看法。他的精神又为之一振。他将嘴巴凑近火车车窗,对着窗玻璃哈了一口气。
  “这是泰晤士报体。”他手指勾画出一个字母,接着加了些花饰,又写了几个字母。“这是细线装饰的铅字。还有,这个”──他还在吐气成云的车窗上,增添字母──“就是博多尼活字体。我喜欢这个。”
  他是认真的,手指头一径地勾画着,一径地描述。
  我说:“有时候,他们会在一本书上最后一页上说明字型格式。我从来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最爱那一页了。”
  他说:“你看这个,”手指头画着车窗,“这是卡斯隆体铅字。你注意到不同的地方了吗?”
  字母仿佛即将消失。可不,维迪亚的字母驻留在车窗上。列车一接近伦敦,城市灯火随即再度点亮这些字母,所有这些不同字体的字母。


被玷污的床


  我要离开的前一天,维迪亚房子里来了些工人。他们在他的卧室里敲敲打打的,修缮一处维迪亚认为粗制滥造的架子。那天是星期六。我打电话给海瑟,问她方不方便见面。她说好,不过,她提到一家酒馆的名字,不想跟我在她的公寓会合。她知道我就要走了。她在酒馆里抱怨着,我在意维迪亚远多于她。
  我说:“他是我的朋友啊。”
  她说:“谢了。”
  我恍然大悟,自己讲话伤了她,就说:“你也是我的朋友啊,当然,你是我的朋友。”
  我无法解释维迪亚为什么这么重要,他的友谊又有什么不同,跟其他人的友谊都不一样。我知道他心里疼爱西华,不过,他似乎非常器重我,远超过他的亲弟弟,而且,他深知我的写作雄心,我连我的家人都不敢说呢。
  海瑟和我继续喝着闷酒。当天,我们并没有做爱。跳过这一环,别离显得更加笃定。
  晚上,我回到家里时,维迪亚哀戚逾恒。帕特坐在客厅沙发上。他坐在他的扶手椅里,脸上表情悲伤,不过,他一开口向她倾吐,就像个满腹委屈的小孩一样。
  “我没办法再睡那张床了,”他说,“床已经给他玷污了。他为什么要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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