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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冲腥风血雨-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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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已经多久没得到我的消息,你都要记住这句话。这句话是永远不变的,永远。”
“我也永远不变。”
“啊,我相信!好了,亲爱的,跟我告别吧。”
“再见了,亲爱的,我可以吻你吗?”
“啊,不!不是可以,是应该……”
TimesNewRoman';mso…hansi…font…family:'TimesNewRoman'〃》迟丽中忍不住问;“银叔,你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会不会……”
龙长银微微一笑:“闺女,乡下的事,跟城里不一样。抢去两块木疙瘩,占下队部几间屋,啥用都没有!打个比方说,早年间乡下大姓的族长,一没功名,二没权位,三没田产,凭的是个根基,不光本姓族人,连村外的小姓各户都听他的,说话那个灵,什么村长乡长保甲长的,根本没法比。咱的根基是靠革命革下的,他喊声打倒就真能打倒了?咱这个大队一共三百七十六户,二十八个姓,老老少少两千零一十六口人,这么大家业,想当家主事,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吃罢饭,银婶挑着个小担子去给妯娌们送饭。知道项光和迟丽中后晌要走,回来时赶不上了,便恋恋地同他们道了别。
“往后常来看点儿!”出了院门,她悄悄对项光说,“你奶奶想你想得厉害哩!尤其自打项大哥出了事,常跟我念叨,说你是革命的后代,她恨不得像当年照护项大哥那样把你照护好。她说连项大哥这样的都遭难了,一定是朝里出了残害忠良的逆党,将来全靠你这样的忠良之后保国安民了。唉,你一隔就是一年多没来,她又不让我们捎信去叫你,说是怕误了你的正事,可老人家想你呀,常常半宿睡不着,爬起来搬个小凳,坐在山腰上朝东望啊!”
“我以后一定常来。”项光低声说。
“闺女,”银婶又拉着迟丽中的手,亲热地说,“再来的时候,住上一两天,咱娘儿俩也唠点妇道们的家常话。”
“喛,银婶多保重!”迟丽中答应着。
太阳过了正顶往西偏,龙长银把四个座位挪到荫凉里,冲了一壶茶。
“时光难得,咱就不歇晌了,说一会儿话,我还有脱不开的事得去办。”
“银叔,”项光掏出香烟递给龙长银一支,替他点燃.自己也点了一支,“我的情况都跟奶奶讲了,您给我们讲讲乡里的情况吧。”
龙长银抽着烟想了一下,就开始讲起来。项光很注意地听着,直到龙长银讲了一大段以后,他才开始插话提些问题。农村也在搞“文化大革命”,破“四旧”呀,分成几派辩论呀,夺权呀,武斗呀,大格局跟城里差不多,但实际上农村不同于城市,农民也不同于工人、干部。由于项光常抓住这类差别提问,迟丽中对此才有个较深的印象。乡下的搞法竟是这样地五花八门,千奇百怪!农民是很顺从的,上面让干什么,怎么干,他们从不表示异议,等到干的时候,可就按照他们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利益,出现了各不相同的干法,有时跟上面的原意相去甚远,甚至南辕北辙。几个大队的干部从公社得到的是同一个指示,都保证坚决贯彻执行,到公社干部下去检查时,一个人队一个样,公社干部也毫无办法。现在掌权的都没权威,再加上闹派性,就更是这样了。不管上面怎么强调统一,硬是统一不起来。就连最近的夏收分配,几个大队的办法也不尽相同。项光显得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刨根问底地让银叔一个队一个队地讲他们所实行的报酬制度、奖励制度,以及由于那大同下的小异而产生的不同效果。龙奶奶本来一直端坐在小凳上,微微阖着眼,偶尔摇摇手里的旧蒲扇。这时候她停了扇,睁开眼睛对龙长银说:
“你多用点心思,讲清楚,讲准;没见项光问得多有心吗?当年你项大哥他们找乡亲们唠家常,也是最关心群众的收成呀,柴米油盐布呀线的。先得民心后得江山呀。”
“今年收成不强哩!”龙长银讲完分配制度,叹口气说,“夏收也就七成年景,秋天弄不好还不如夏收。天旱哪!总下不来一场透雨,山田又不存水。这不,听说有一派正在组织群众,过两天要打龙王了。”
“打龙王?”迟丽中好奇地问。
“怎么跟你们说呢?山里人文化浅,又没别的办法,天一旱,就得跟龙王爷要雨呗。说是迷信,固然是迷信,哪有什么龙王?谁也没见过龙王。新社会二十来年了,旱过几回,每回都有人张罗求雨,我这个大队支书兼队长,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你奶奶也不让管,说求来求不来雨,听他们折腾去,你硬不让求,那是失人心的事。破四旧那阵子,后生们把这一带的龙王庙、观音庙、送子娘娘庙什么的全砸了。那个时候我就知道,砸儿座庙还不容易?再说那其实也不叫个庙,用石头垒个躺柜大小的龛,里头供奉一个大泥疙瘩,有捏得像样点的,也有捏得头小身子大的,说是这样稳当结实。山里人穷,也舍不得在这上头花钱,就讲究个心诚则灵。我还不知道这些山里人的心思?果不其然,今年春天缺雨,掌权的一派让人悄俏又垒了个龛,里头的龙王爷,说难听点就是一小一大两个圆泥疙瘩,刚能看出个人形模样。打上个月,就开始组织群众烧香磕头求雨。他们这也是想拢络人心呗!闹腾了十几天,一滴雨没下,有一派不掌权的又想了个新法子。他们用一截木料刻了个真人大小的龙王,也组织了一伙群众,抬着龙王爷游山,从天明游到日落,把周围山山岭岭游了个遍,吹吹打打,吆吆喝喝,轰轰地放三眼铳。闹腾了十来天,还是没见一滴雨,这不,另一派不掌权的又发了话,说今年龙王爷是属狗的,来软的不行,得跟他动硬的,这就操持着要打龙王。”
项光和迟丽中都听得入了神,龙长银装了一袋烟,点燃吸几口,又接着说:
“打龙王也有好多讲究,我就不细说了,总之是要把龙王爷打得服了软,给咱下雨。其实也不是真打,就是用一根旧布条去抽。还不能太使劲,怕把泥疙瘩抽坏了,没的抽了,因为按规矩得不断地抽,直抽到下了雨为止。如果没等抽到下雨就把龙王爷抽坏了,那就犯了大忌,抽的人必须就地长跪,不吃不喝,直到饿死渴死,否则就会大旱三年。就为这,今年操持打龙王的人,听说另一派刻了木头龙王,就要借来打,为的是木头抽不坏,可那派偏不肯借,这派就要动抢,那派立即把武斗队派去保护,说是早已森严壁垒,更加众志成城,誓死捍卫什么什么的。我担心搞不好会出一场武斗。”
“他们为什么非要抢人家的?”项光问,“自己刻一个不就完了?”
“那样不灵验!必须把已经求过的龙王拿来抽打才行。当然,这里头也有派性成分,找人家那一派的茬儿。唉,山里人的事,常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过,我思谋着,只有一点是真的。别的地方我不敢说,这一块儿的人,你说他迷信,当然也迷信,可说到底,他决不真信奉什么,敬畏什么,说穿了全看有没有实在好处。没灾没病的决不找观音菩萨,有儿有女的决不给送子娘娘烧香,天不旱谁都不会去理睬龙王。求龙王求不来雨,就想着揍他一顿。山里人就是这么一种实在心眼儿。他们也知道毛主席是咱大救星,也说对毛主席无限热爱无限崇拜,可上面要求各家都挂张主席像,好多人家硬是说他不服。他嫌一毛五一张的主席像太贵,说那点钱拿来买盐够全家吃一个月的。
龙长银磕掉烟袋里的烟灰,抬头看看太阳,“呀,天不早了!”把烟荷包绳绕在烟袋杆上,一起别在腰里,要起身的样子,却又向龙奶奶问道:
“娘,你没问问项大哥的事?”
“没问,”龙奶奶阖着眼摇摇头,“项光没说起这事,我想就是没什么信儿。”
“是这样,”项光证实,“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想来想去,”龙奶奶睁开了眼,迸出很犀利的目光,“总觉得项河这人八成是不在了。咱是信革命的,不避讳这个。说项河是啥高级间谍,谁信?反正我不信!古往今来一个理儿,凡是朝里出了想篡位的逆党,总是先干一件事:欺君罔上、残害忠良!这些人手黑着呢!他肯让项河安安生生活着?才不会呢!话说回来,这也吓不住谁。革命战士,就得随时准备掉脑袋;革命的脑袋,怎么掉都行!”
龙奶奶说完,把脸侧向一边,望著远处的山峰,端坐着,像一尊凛然的塑像。迟丽中景仰地望着龙奶奶,项光却低着头、眉心打了个结,像在苦苦地想着什么,目光中是一片迷茫困惑。
龙长银要去办事,项光和迟丽中相送到山腰上,龙长银站下了,说:
“你们回去,再陪奶奶坐一会儿。既是今天要走,就别太恋晚,道上不安宁。项大哥有什么信,早让我知道。你奶奶的话,有她的道理,可我也不全信。革命战士的脑袋,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给弄掉的!”
“好的,”项光答应着,“有了消息一定让奶奶和银叔尽快知道。这次时间太紧,;来不及去虎牙峰看看,下次有机会,一定……”
“虎牙峰”龙长银边说边朝西抬头看去。那边,虎牙峰就矗立在峰峦交叠和云雾缭绕之中。龙长银摇摇头说,“虎牙峰去不成了。那边出了土匪。”
“土匪?”
“都说是土匪;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有好几股人马,互相之间矛盾还挺大,前些时候其中的一股跟另一股打起来了,整整响了一天枪。”
项光转过身去,默默地凝视着远处的虎牙峰。这消息使他受到了极深的震动。最近以来,他看到、听到、想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但都没有这件事给他的震动强烈。虎牙峰一带出了土匪,而且有好几股,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全国大陆解放以后,除了对付逃到台湾的国民党,解放军曾经花了很大力量剿灭各处的土匪,后来就极少再听说哪儿出过土匪。现在一搞“文化大革命”,加强无产阶级专政,结果在一个地方就出了好几股土匪。项光了解虎牙峰一带的地形,知道那里一旦出了土匪,剿灭起来是很困难的。而且,他立即意识到,在目前这个“文化大革命”的形势下,部队是顾不上去剿匪的。然而,更加使他震动的却是一个巨大的困惑:他实在想不出,是些什么样的人,出于什么样的必要,才会跑到那里去过这种冒险生涯?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又怎么会逼上这条铤而走险之路?
“银叔,”他请求地说,目光仍然落在那两根虎牙上,“有机会的话,请您打听打听那些土匪们的情况好吗?我很想知道!”
44
对土匪们感兴趣的决不止项光一个。在回康平的路上,他就遇到了其中的一位,只是暂时没能就这个共同感兴趣的问题交换看法。
太阳西斜到远方山峰的顶巅时,吉普车离开了山区,驶上归途中的最后一段路。项光把车速稍稍放慢,听迟丽中讲她最近的情况,并且劝她不要再去管“迟丽云战斗队”的事,以免被别人利用,做出莫名其妙的文章。现在“做文章”已经成了一个时髦的名词,动不动就说要抓住一个什么什么题目,做一篇“好文章”、“大文章”。这个说法过去只在领导干部层中流行,其实多半是迎合上面的喜好搞些假招子、花架子;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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