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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当嫁 作者:唐清-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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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了话，真似怀抱一个婴儿般，语丝柔和，爱意款款。
那喃喃呜呜的声音，像一首不知调的歌，有父亲的味道。
他离开凌云，踱去窗边，拉开帘子，照进一个月亮。
窗外，有暗影纷纷的坠叶，许夹杂余香，砌满楼门外的阶子。
寒声寂静，有人晚离，有人入梦，还有人像齐修缘这么看着，像凌云这么想着。
天淡银河，月华如练，年年今夜，故人千里。
他心底叹息，哦，和他初遇她的那个夜晚，很像。
特别的空气，特别的天幕，特别的彩云，特别的风。
唯一不同的只是，天上那翦月影，经过二十多年的流连，黄泛了边沿，旧了。
他回过身，看着凌云的眼睛，“我，是心安理得地报复你父亲的。”
她说，“利用我和——柳康妮。”
他牵扯嘴角，笑了一下。
她说，“首先是我。您老对我照面的评价是：傻乎乎，纯兮兮。一开始您老是看不起我的，绝对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媳妇。那桩所谓的“相亲”，是我父亲的一厢情愿，荒唐而不可思议。我对您老很看好，以为您绝对不会接受。可后来您老让我大跌眼镜。”她拿手蹭着鼻梁，“我把这件事从头到尾想了又想，您老对我态度之大变，是转折在何时何刻呢。呵，您以为，我忘记了吧。有一天，我妈妈和爸爸吵架，我找来你们家。我在一个小楼梯堂子里却碰到了您。当然，那一刻，是偶然。您没有刻意安排，倒霉催的人，只是我。您，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个契机。因为您发现——我对那张照片，那张您，我爸爸，慕容伯伯，和传奇柳姑娘的合照，非常非常感兴趣。您是什么角色，老狐狸了。仿佛冥冥中有照会，我的神情分分寸寸表示，我，甘愿往“父辈的秘密”里跳。您想，自动送上门的“香饽饽”不可能不要。虽然至今仍看不透您是冲着什么动机，要把我和云磊，切切密密地拉在一起。这头先不说下去。您兵分两路，又打出了康妮这张牌。我今天才知晓，我爸爸那个笨伯，以我为筹码，和你换取康妮——我嫁给云磊，康妮就不用嫁给允堂，我爸爸把念云医院承给你，康妮就可以出国留学——当初，您二老是这样定的“协议”吧。哈！”
她大笑起来，眉眼浅影里，却是浓浓的悲伤。
他不去阻止她，他仿佛对这个小丫头“喜欢”极了，他微笑着好整以暇，甚至双臂抱胸，坐待停当，等她的下文。
“当然，我爸爸从不干赔夫人又折兵的事。他对你这么百依百从的前提是，他认定了康妮，是他的女儿。康妮大活人一个，虽和您是被领养的关系，要走的话，也完全在她自作主张的一句话，怎么可能显得那般难。听说——也有理由的。三年前，她临出发的那个下午，是被您叫去的。那整一个下午，怎令得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您，对她做了什么！”
她咬牙切齿，立刻下了结论，“无耻！”
他退了喜气的神色，眉毛儿不动，眼褶子不动，也不回骂，只是一绺一绺漾开着一种惨然。
“我，在替云容，报复。”他说。
她恨不得过去撕咬他一口。
“屁话！你，完全是为了你自己！”她说，“刚才你长篇大论的情感宣泄，比奥斯卡最佳演员还演得到位逼真呢。你的笑，你的哭，你的爱，甚至你的恨，我没有一句相信的。抱歉，齐伯伯，让你投入这么久，自说自话这么久。只有一点，你是说对了。你说柳云容和你一样，强悍，自私，只为自己着想。那位阿姨我是不晓得。可你，真真切切是这样的人。你被云容吸引——那是云容起初对你的不理不睬，小县城的毛丫头，看中了我爸爸那样一个下乡青年，对你这样“真正”的城里人却不屑一顾，你一向的“自尊”怎么受得了？你承诺和云容结婚——她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在你看来，她就是“逃”，她那般野心的人，不是一直把进城定居看作天堂的归宿吗，居然不要，不要和你一起生活，你怎么也想不通，你一向的“自信”得到深重地打击！你要对云容的孩子负责——她至死，也没亲口承认你为小孩的“爸爸”，她甚至拼尽最后的气力，要哀求你放过我爸爸，她一直对你坦白的，是她对我爸爸的利用，可是到死前才让你发现，她，真爱我爸爸，只爱一个！你，彻底疯狂了！那个从读书开始，就是最优秀的你，校内校外，家庭里社会上都是领头羊的你，就算文革那样的打闹岁月中，依然能把握潮流方向的你，眼光精锐，定位明确，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你，正如你自我评价的野心，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你——完全不能，容忍失败！你人生最大的失败，竟是掉在我爸爸那样两头主张，行动委屈的男人手里！你报复我爸爸，是的，寸寸念念都是为你自己而行动！”
他终于变色而起，从对面沙发跳过来，张拉开巴掌，作势对她扇将下来。
她本能侧脸，他最终没有做全这个动作，只听一丝阴笑，他的五个指尖从她脸皮擦过。
像是碰着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她不敢回手去摸。
“丫头竟来解读我？”
“你不要笑了。”
“宋傲然养女儿就是有一手。”
“你不要这样笑！”
“那这样好了！”他大声一斥，本放在她耳根边轻轻撩着的手，反掌给了她一记。
她来不及捂住霎时腾起的红。
她瘪着嘴，没有哭。
“跟我拿捏！”他从裤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甩过她的那只掌。
他又对她低下头来，她闭上眼，他似在审视被他打过的地方，然后，用那方帕子，又擦她红红的脸。
她喃喃，“留住康妮，是为了更有把握要挟我爸爸。那么，我呢？你把我拖进这幕戏剧里的目的，是什么。甚至，“贡献”出来你的亲生儿子。”
他说，“我并没有“贡献”什么。”
他的脸凑到她脸边，“你在心里不是偷偷骂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老不死吗。嘘——”他用脸挤住她的摇头，“丫头，不要跟我犟，你尝到后果了，嘘，乖乖儿的，乖乖儿的。你说的对，我不会白白“牺牲”掉属于我的利益。”
他的嘴巴来到她的耳朵口，用极柔软的声音，像哄一个待睡的孩子，“你也看错了自己，你怎么是蠢丫头呢，这幕戏啊，非要你参与演出，才够精彩呢。我为什么非要把你和——“我的儿子”放在一起，你不知道吗？哦，怨我，今晚才对你说。我已经对你说了呀，亲爱的姑娘，把我刚才的话，好好想想，嗯，好好想想……”
他突然抽身，从她身旁离开，她一直闭着眼，只能听，虚弱地无助地听。
他往前走去，开门，出去，关门。
他留下她一个人。
——丫头，好好想想，你这么，这么地聪明。
——我从云容尸体边抱起那个孩子，不，我恨不起来，那肉嘟嘟的可爱眼睛，那不知人间辛苦的单纯小脸。
——宝宝，我会养大你，让你长成跟我一样的男子汉……
吓！她倏地睁眼，太快，太猛烈，眼珠周围的血管都要爆断了。
于是她疼，真的，只是由了这种睁眼方式而来的疼。
她伸手慢慢，慢慢按上越张越大的嘴。
闭紧，你给我闭紧！它，却丝毫不听她的话。
于是她用指甲去掐唇皮，深深狠狠地掐。
不要，和她，开这样的玩笑。
门外这才响起脚步声，原来，他关了门，就贴在那里，听她。
听到她的呼吸声，一会儿，一丝惊乍的咽声。
他满意了，然后拔脚而走。
她在里面听到他没走几步，碰着人在说话。
“爸爸。”
“哦，康妮啊。”
“我来瞧瞧凌云。”
“那丫头被允堂吓住了，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让她一个人静静待着吧。”
“爸爸，我……”
“嗯，有什么事吗？”
“和允堂订婚后，我想带着他一起出国。”
“这个家你住不下去了啊。”
“不，是……”
“呵呵，你不带允堂一个人出去也行。”
“呃？”
“呵呵，你不和允堂结婚也行。”
“爸爸！”
“因为，我找到了比你更有趣的，来看。”
凌云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而出，看到康妮的背影，愣怔在门口，脸朝着齐修缘离去的方向，后者正拐个弯，往那边一条廊子里进去。
凌云拍拍康妮的肩。
康妮转头，盯着凌云的脸。
“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你不要哭啊。”
“姐姐……”
“你喊我，什么！”
“一直想这么喊你一次。”
“叫多少次都没有关系。你不要哭。”
“我没有办法答应你，去体验“他”了。”
“什么？你说谁？你怎么了？”
凌云张手从康妮两臂弯子里伸过去，绕到后背抱住了她。
凌云的头缓缓寸寸地磕到康妮肩上。
康妮惶惶而无措，“你不要哭了，好吗，不要哭”，她禁止着凌云，自己的，禁不住。
远远的，有东西当啷碎裂的声音。
凌云和康妮同时撤开身体，惊讶互看。
康妮牵着凌云的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那也是齐修缘刚刚进去的方向，廊子很深，尽头处是齐修缘的书房，书房左向，另有一条通往楼下的阶梯。书房门未紧闭，掀开一条小缝。门子隐隐有摇前摇后的态势，似是有人从里跑出来，用力一带，给了门子这样一道惯性。
康妮定了一下。
康妮和凌云的手互换，凌云牵着康妮往前走。
凌云指尖碰了书房门，气力用小了，门儿分寸未动。
凌云听到康妮呼吸有些重，看后者，正低头，猛盯着门外面的这一小方地毯。
然后，康妮踏过一步，那脚儿，认真瞧仔细了，还像是要掩踏住什么呢。
凌云这次重重推门了，门开得缓而“呀呀”，像某出舞台剧的开幕铃声。
凌云和康妮站在门口朝空空的里面看。
这样描述是不对的。
有家具的房间，沿壁一排落地书柜，房角落一幢左右摇摆子的大钟，中间一套摆放有致的沙发，沙发后面，对着窗户，一张大红木书桌，桌子两旁，有绿色大盆景，都用很大的缸子盛着，缸子下边，沿了一圈小花盏，一盆碎了，泥土和瓷片歪倒在地，脏乱地蜷缩成一团，碎土里，无花。
桌子一定配椅子，那转椅，却是椅背朝前，椅面对窗外。
椅里有一个“人”，能看到他戳出来的高高的头顶，不动，静静“看”风景。
凌云走不过去了，仿佛闻到一种死寂腥腥的味道。
有一次她跟姆妈去菜市场，经过宰鱼的摊位时，也闻到跟这种很像的味道。
什么被“杀”着，就会泛出这丛空空森森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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