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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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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伍敬他老人集上“简侯研德兼示记原”诗,附笺语,详述侯峒曾本末及嘉定屠城事。岂因李成栋后又叛清降明,故不必为之讳耶?
同卷“路易(长?)公安卿置酒包山官舍,即席有作”二首之一“怀羽翼”注,述路振飞事迹。
同书陆秋槐别集“左宁南画像歌。为柳敬亭作”注中载左良玉本末甚详,并及柳敬亭事。
同卷“丙申春就医秦淮,寓丁家水阁”三十绝句,其第壹玖首“四乳”注述倪让倪岳父子本末。第贰壹首“紫淀”下载张文峙改名事。第贰捌首“史痴”“徐霖”注,言及两人之逸闻。
同卷“读新修滕王阁诗文集,重题十首”第柒首“石函”注云:“彭幼朔九日登高,寄怀虞山太史诗,石函君已镌名久,有约龙沙共放歌。幼朔注曰,近有人发许旌阳石函记。虞山太史官地具载。其当在樵阳八百之列无疑。故落句及之。”检同书壹壹红豆二集“遵王赋胎仙阁看红豆花诗,吟叹之余,走笔属和”诗后附钱曾原诗,有“八百樵阳有名记”句,当即用此事。
同书捌长干塔光集“大观太清楼二王法帖歌”中,“鲁公孝经”注云:“公云,乱后于燕京见鲁公所书孝经真迹,字画俨如麻姑仙坛记。御府之珍,流落人间,可胜惋惜。”或可补绛云楼题跋之遗。
同书壹肆东涧诗集下“病榻消寒杂咏四十六首”其第壹叁首“壬午日鹅笼公有龙舟御席之宠”诗,注云:“鹅笼公谓阳羡也。”其第叁肆首“追忆庚辰冬半野堂文宴旧事”诗,“看场神鬼”注云:“公云,文宴时,有老妪见红袍乌帽三神坐绛云楼下。”(寅恪案:范锴华笑庼杂笔壹“黄棃洲先生批钱诗残本”条,载太冲批语云:“愚谓此殆火神邪?”可发一笑!又崇祯十三年庚辰冬河东君初访半野堂时,绛云楼尚未建造。遵王所传牧斋之语,初视之,疑指后来改建绛云楼之处而言。细绎之,则知遵王有意或无意牵混牧斋殇子寿耇之言,增入“绛云”二字,非牧斋原语所应有也。以增入此二字之故,棃洲遂有“火神”之说,可谓一误再误矣。详见第伍章论东山训和集河东君“春日我闻室作呈牧翁”诗节。)
诸如此类,皆是其例。但在全部注本之中,究不以注释当日本事为通则也。
至遵王初学集诗注壹捌东山诗集壹“有美一百韵,晦日鸳湖舟中作”诗“疏影词”注,引河东君金明池“咏寒柳”词及何士龙疏影“咏梅上牧翁”词,并载陆敕先之语,则疑是陆氏所主张,实非出自遵王本意。其他有关年月地理人物,即使不涉及时禁或河东君者,仍多不加注释。质此之故,寅恪释证钱柳之诗,于时地人三者考之较详,盖所以补遵王原注之缺也。但今上距钱柳作诗时已三百年,典籍多已禁毁亡佚,虽欲详究,恐终多伪脱,若又不及今日为之,则后来之难,或有更甚于今日者,此寅恪所以明知此类著作之不能完善,而不得不仍勉力为之也。至于解释古典故实,自以不能考知辞句之出处为难,何况其作者又博雅如钱柳者乎?今观遵王所注两集,牧斋所用僻奥故实遵王或未着明,或难加注释,复不免舛误,或不切当。
据王应奎海虞诗苑肆所载钱文学曾小传略云:
曾字遵王,牧翁宗族曾孙也。宗伯器之,授以诗法。君为宗伯诗注,廋词隐语悉发其覆,梵书道笈必溯其源,非亲炙而得其传者不能。
及同书伍所载陆文学贻典小传云:
贻典字敕先,号觌庵。自少笃志坟典,师(钱)东涧(谦益),而友(冯)钝吟(班),学问最有原本。钱曾笺注东涧诗,僻事奥句,君搜访佽助为多。
夫遵王敕先皆牧斋门人,而注中未能考知牧斋之僻事奥句,即有所解释,仍不与牧斋晚年往来密切,东涧诗中时地人之本事,自应略加注明,而遵王之注多未涉及者,则由于遵王之无识,敕先不任其咎也。又观有学集参玖“复遵王书论己所作诗”云:“居恒妄想,原得一明眼人,为我代下注脚。发皇心曲,以俟百世。今不意近得之于足下。”然则牧斋所属望于遵王者甚厚。今观遵王之注,则殊有负牧斋矣。
抑更有可论者。解释古典故实自当引用最初出处,然最初出处实不足以尽之,更须引其他非最初而有关者以补足之,始能通解作者道辞用意之妙。如李壁王荆公诗注贰柒“张侍郎示东府新居诗,因而和酬”二首之一“功谢萧曹惭汉第,恩从隗始诧燕台”之句,下引蔡绦西清诗话(参郭绍虞梭辑宋诗话辑佚上)云:
熙宁初,张掞以二府初成,作诗贺荆公。公和之,以示陆农师(佃)。曰:“萧规曹随”,“高帝论功”,皆摭故实,而“请从隗始”,初无“恩”字。荆公笑曰:子善问也。韩退之斗鸡聊句“感恩从隗始”,若无据,岂当对“功”字也。
寅恪案:王介甫此言可以见注释诗中古典,得其正确出处之难。然史记汉书及昌黎集皆属古籍,虽出处有先后,犹不难寻检得之。若钱柳因缘诗,则不仅有远近出处之古典故实,更有两人前后诗章之出处,若不能探河穷源,剥蕉至心,层次不紊,脉络贯注,则两人酬和诸作,其辞锋针对、思旨印证之微妙绝难通解也。
试举一例以明之。如东山训和集壹河东君次韵答牧翁冬日泛舟诗中“莫为卢家怨银汉,年年河水向东流”之句,与最初出处之玉台新咏“歌词”二首之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卢家兰室桂为梁”、“头上金钗十二行”、“平头孥子擎履箱”、“恨不嫁与东家王”等句,及第贰出处之李义山诗集上“代(卢家堂内)应”云“本来银汉是红墙,隔得卢家白玉堂。论证与王报消息,尽知三十六鸳鸯”有关,固不待言,其实亦与东山训和集壹牧翁“次韵答柳如是过访山堂赠诗”“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从”有关,尤更与牧翁未见河东君之前,即初学集壹陆丙舍诗集“(崇祯十三年春间)观美人手迹,戏题绝句七首”其三云“兰室桂为梁,蚕书学采桑。几番云母纸,都惹郁金香”(原注云:金壶记“蚕书,秋胡妻玩蚕而作。”河中之水歌“十四采桑南陌头。”)及同书壹柒移居诗集永遇乐词“(崇祯十三年)八月十六夜有感”云“银汉红墙,浮云隔断,玉箫吹裂。白玉堂前,鸳鸯六六,谁与王昌说。今宵二八,清辉香雾,远忆破瓜时节。(寅恪案:牧斋“观美人手迹”七首之五云:“笺纸劈桃花。银钩整复斜。却怜波磔好,破体不成瓜。”原注云:“李群玉诗,瓜字初分碧玉年。”)剧堪怜,明镜青天,独照长门鬒发。莫愁未老,嫦娥孤另,相向共嗟圆阙。长叹凭兰,低吟拥髻,暗与阴蛬切。单楼海燕,东流河水,十二金钗敲折。何日里,并肩携手,双双拜月”有密切关系。今之读者,若不循次披寻得其脉络,则钱柳因缘之诗必不能真尽通解矣。(寅恪检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有“杂忆诗十首次韵”当赋成于崇祯十三年庚辰五月间。不知为何人而作。岂为杨汉而作耶?抑或与河东君有关耶?姑识此疑,以俟详考。)
职是之由,此书释证钱柳之诗止限于详考本事,至于通常故实则不加注解,即或遵王之注有所未备,如无大关系则亦不补充,以免繁赘,但间有为解说便利之故,不得不于通常出处稍事征引,亦必力求简略。总而言之,详其所应详,略其所当略,斯为寅恪释证钱柳因缘诗之范围及义例也。
复次,沈偶侩雄江丹崖尚质编辑之古今词话,“词话”类下云:
沉雄曰:花信楼头风暗吹,红栏桥外雨如丝。一枝憔悴无人见,肯与人间绾别离。离别经春又隔年,摇青漾碧有谁怜。春来羞共东风语,背却桃花独自眠。此钱宗伯牧斋竹枝词也。(寅恪案:此二诗乃初学集壹壹桑林诗集“柳枝十首”之第壹第贰两首。作“竹枝词”,误。牧斋此诗乃崇祯十年丁丑初夏被逮北行途中所作。)宗伯以大手笔,不趋佻俭,(寅恪案:“俭”疑当作“险”。)而饶蕴藉,以崇诗古文之格。其永遇乐三四阕,偶一游戏为之。
又袁朴村景辂所编松陵诗征肆沉雄小传略云:
周勒山云,偶僧覃思著述,所辑诗余笺体,足为词学指南。其自着绮语,亦超迈不群。朴村云,偶僧从虞山钱牧斋游,诗词俱有宗法。
寅恪案:沈氏为牧斋弟子,故古今词话中屡引牧斋之说。袁氏谓偶僧所著诗词受牧斋影响。诗固牧斋所擅场,词则非所措意。偶僧于其书中已明言之。(并可下今词话“词品”上“钱谦益曰,张南湖少从王西楼刻意填词”条。)若如朴村之说,沈氏之词亦与师门有关,则当非受之师父,而是从师母处传得衣钵耳。盖河东君所作诗余之传于今者,明胜于牧斋之永遇乐诸阕,即可为例证。不仅诗余,河东君之书法复非牧斋所能及。傥取钱柳以方赵管,则牧斋殊有愧子昂。偶僧诗词仅见选本,未敢详论,但观王兰泉昶国朝词综壹肆所录偶僧词二首,则周袁二氏之语,颇为可信。
寅恪别有所注意者,即兰泉所选偶僧词浣溪沙“梨花”云:
压帽花开香雪痕,一林轻素隔重门。抛残歌舞种愁根。  遥夜微茫凝月影,浑身清浅剩梅魂。溶溶院落共黄昏。
又云:
静掩梨花深院门,养成间恨费重昏。今宵又整昨宵魂。   理梦天涯凭角枕,卸头时候覆深樽。正添香处忆温存。
沈氏之词有何所指自不能确言,然细绎语意,殊与河东君身世人品约略符合,令人不能无疑。东山训和集壹牧翁所作“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是日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诗(自注:“涂月二日。”)结语云:“今夕梅魂共谁语,任他疏影蘸寒流。”(自注:“河东君寒柳词云,约个梅魂,与伊深怜低语。”)若取偶僧之词与牧翁之诗综合观之,其间关锁贯通之处大可玩味,恐非偶然也。
至关于河东君诗余之问题,俟后论之。
兹附言及此,不敢辞附会穿凿之讥者,欲为钱柳因缘添一公案,兼以博通人之一笑也。
 

第二章
河东君最初姓氏名字之推测及其附带问题


大凡为人作传记,在中国典籍中,自司马迁班固以下,皆首述传主之姓氏名字。若燕北闲人之儿女英雄传,其书中主人何玉凤,至第壹玖回“恩怨了了慷慨捐生,变幻重重从容救死”之末,始明白著其姓名。然此为小说文人故作狡狯之笔,非史家之通则也。由是言之,此章自应先著河东君最初之姓氏及名字。但此问题殊不易解决,故不得不先作一假设,而证明此假设之材料,又大半与其他下列诸章有关,势难悉数征引于此章之中。茲为折衷权宜之计,唯于此章中简略节取此类材料之最有关字句,至其他部分,将于下列诸章详录之。读者倘能取下列诸章所列诸材料,与本章参互观之,则幸甚矣。 
明末人作诗词,往往喜用本人或对方或有关之他人姓氏明著或暗藏于字句之中。斯殆当时之风气如此,后来不甚多见者也。今姑不多所征引,即就钱柳本人及同时有关诸人诗中择取数例,亦足以证明此点。
如东山训和集壹河东君“次韵答牧翁冬日泛舟诗”“越歌聊感鄂君舟”、“春前柳欲窥青眼”、“年年河水向东流”等句分藏“柳河东君”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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