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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祸-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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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衣的脊背叫沙打烂了,用来网鱼儿,说不准还能起作用,当衣服穿,就不称职了。没啥,衣服本就是往烂里穿的,烂了就烂了。
腿倒是不太疼了,血也没再流。这就好。他扯几截被风打得现成的绷带,扎扎腿肚儿,像“八路”那样打了个裹腿,试着活动一下,还好,比刮风前好多了。
风一住,天就晴了。那风,想来把云也刮精光了。一入夜,星星就出来了。那是晴透了的天。这沙漠,像川剧的变脸,一眨眼,就另一个样子了。有了那勺子形的北斗星,就不会迷路了。孟八爷决定赶夜路。
只是,肚里空了,那肠子呀,心呀,都给无形的绳儿吊起了。整个胸腹,有种说不出的难受。这难受荡呀荡呀,就荡向全身,把精力也荡了个精光。还渴得厉害,嘴唇起了干皮,舌头成了干肉,动来,很是费力。若照镜子,那嘴,定然是个干干的黑洞。若是有水,尽兴地牛饮一番,比当神仙还快乐。但这念头,还是不动的好。一动,每个毛孔都叫起渴来,但也用不着怕,膀胱里还贮了些水。渴极了,用一点,一时半时,还成不了干尸。
孟八爷穿了坎肩儿,也穿了丝丝绺绺的“潇洒”,拄了棍子,沿了沙脊,一步步挪去,挪一阵,歇一会儿,歇一会儿,再挪一阵……好在月亮没被风沙吹落,它脖里也不再挂那晕圈,预示着明天是一个好天。
因风后浮沙多,脚时不时就陷下去了,一拔一陷,很是吃力。那伤腿,也一晕晕疼了,但还能走。若是真叫挑断了脚筋,就只有爬了。孟八爷很感激那个大胡子,他为啥手下留情呢?这甚至算得上救命了。
渴。饿。那渴饿,汇成旋风了,在心里荡过来荡过去,把骨头都荡酥了。身子这辆破车,没汽油了,踢里哐啷,发出破烂的声音。他是挨过饿的,耐饿的本事比常人强。六零年那次,他都肿了,眼里老冒金花,气丝儿就要断了。他挣扎着起来,一枪打死个乌鸦,才救了命。人说乌鸦吃死人,吃不得。吃死人怕啥?总比饿死强,此刻,能有块乌鸦肉也成。那肉,带点儿酸味,不好吃。但此刻想来,那是怎样的美味啊!早知道会被抢去,就把那些馍馍都吃了,把那些水都喝了。这念头,显然很荒唐,但又是多么奢侈的荒唐呀。
夜风吹来,凉飕飕的。这凉,虽不能消解渴意,但品来,仍很亲切。这便是夜行的好处了。孟八爷仰脸向天,连吸几口,叫凉意充入体内,抵挡渴去;抵不了渴,就冲那燥去;冲不了燥,就在腔子里荡去。但那饿,却实在太逼人了,前心都贴到后心了。他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没趁天亮,摘些酸刺果儿充饥。那酸酸的甜甜的果儿,此刻想来,真是享受呢。口舌因之而润泽了些。老糊涂了。他埋怨自己。
马上,他便想起:沿了这道,直通了去,有片很大的沙枣林。这沙枣,虽不像猛子家的那样有很厚的肉头,但充饥没问题。那沙枣很繁,随便一捋,就是一大把。而且,记忆中的沙枣林带,离这儿并不远。
孟八爷加快了步子。
《狼祸》第七章6
摸黑吃了一捧沙枣,又捋了一堆,脱下贴肉的汗褂儿,把沙枣兜了,就当不了饿死鬼了。只是这沙枣涩,吃几个,嗓中便越加燥得难受,舌上也有了一层厚厚沙状物。饿虽消解了,渴却愈加汹涌,把心也淹了。
倚了沙枣林,迷糊片刻,天就亮了。
这林带,还是农业社时栽的呢。那时节,爱战个天呀,斗个地呀,汉蒙人民团结起来,在沙漠里留个“宏图”呀。别的“宏图”,都没了,只这沙枣林,留了下来。这树,耐旱,根扎得深,叶上又有沙状的粒儿,能保水分,就活了下来。还因了它们的活,许多沙丘死了,梭梭呀,冰草呀,沙米呀,酸刺呀,趁机占领了沙丘。
天亮了。
孟八爷掏出个塑料袋儿,上了沙丘。夜里晴透了。早晨,冰草上就结了霜。孟八爷用指甲刮几下,用嘴唇抿抿那亮亮的粉状物,一抹冰凉的水感就沁入灵魂里了。这法儿,还是张五教的呢。一叶冰草上,刮下的霜花,一化,就有一粒水豆儿。这水豆儿,虽小,但总是水豆儿。一个水豆儿,两个水豆儿,三个水豆儿……几十个水豆儿,就能润了嘴唇。虽不能完全消了渴,但多少能缓解一下症状。在远离了海子的干涸的沙漠里,除了天下雨雪,能捕捉水的,只有这法儿了。
抿一阵,嘴唇润多了。孟八爷又往塑料袋里刮霜花。他不敢敷衍,因为,太阳一出来,连这点儿水气也没了,多动作几次,袋里的水豆儿就多几粒。等烈日当空时,这点儿水,几乎等于命呢。
刮了一阵,塑料袋里的水豆儿多了,一颗,两颗……渐次滑下,就在袋角里汇成了一大滴水。这是水,是真正的晶莹透亮的水,是此时此地惟一的水。水,这词儿,一想,就有不少清凉呢。他认真而快速地刮着,一不小心,叫冰草割破了手指,血一下渗出,又一下干了,仿佛那血液,也稠糊到极致了。
太阳渐渐高了。这惨白的日头爷一照,冰草上的那点儿清凉就没了。孟八爷住了手。袋中,已汪了水了。充其量,那汪的水,连半口也没有,但此刻,能给人带来安慰呢。他在衣服上揪个线头儿,认真地扎了袋口。他扎得很慢,很紧。不然,那点儿晶亮,很快就会被大漠抢个精光。
孟八爷又在酸刺上摘了些酸刺果儿。这果儿色红,不大,味酸,一入口,口就润泽了。有了它的陪伴,能多吃些沙枣。
包好沙枣和酸刺果儿,觉得渴仍在啸卷,不由得眼馋那柴棵下没被霜杀的绿草了,就顺手揪把青草,团了,放口中嚼,嚼一阵,先有潮意,渐渐,竟有绿汁了。他很是惊喜,这法儿,似乎比刮霜粒还管用,只是,他又得退化为食草动物了。食草就食草吧,为了生存,也顾不上名分了。
嚼阵草,缓解了渴,又开始上路。腹里填了点东西,腿脚又有些力气了,伤腿也不似昨日那么疼,除了时不时因脚的突然下陷撕扯一下外,疼感钝多了。脑中却仍是平静,不像发生过啥事。骆驼叫人抢了,但那是过去的事,回去了,生法儿给红脸赔一个;食物和水叫人抢了,那也是过去的事,此刻,又有了法儿;挨了一刀,也过去了,过不了几天,伤口就会长好,也犯不着去骂天骂地。只是有些可怜鹞子们,心迷了的人,总是瞅不清眼前的路,前面是个深崖,还以为是条大路,一猛性子撒野呢。那张五,迷了一生,瞎师傅教了一帮盲徒弟,执迷不悟,想来总是可怜。
腹里有沙枣压饥,不很饿了,渴却更加猛烈。随着日头的升高,嘴唇就披铠甲了,稍一动,就裂开口儿,渗出血来。喉管更似烧红的铁管儿,直直地插进腹里,熏出满嘴的铁腥味来。头也异样地闷胀,轰轰地啸叫,仿佛脑中有团大火,正伴了巨锣的轰鸣燃烧。渴也迎合了头的闷胀,像脉搏一样,在每个毛孔里跳跃。
孟八爷取出塑料袋,用舌蘸蘸水,抿抿嘴唇。这水,已不能叫水了,是药,敷在被干渴灼伤的嘴唇上,叫那水的气息去疗伤。是的,只那气息,就是天大的安慰呢。
风吹来,干燥得像沙舌在舔,只几下,就将抿在唇上的水意抢走了。嘴唇更干了,伸出舌头抿抿,仿佛触着了沙枣树皮。眼很粘,体内的缺水已影响到眼球的转动了。孟八爷用指头在眼角里一抠,便抠下一团痂状的眼屎。这玩艺儿,嘴唇上也有。初为泥状,没来得及擦,就被干风吹成了铠甲。鼻腔成石灰窖了,似在冒火。
庆幸的是,时令已到深秋,毒太阳凉了许多,若在盛夏,早中暑了。也幸好,孟八爷熟悉地形。那地貌虽时时在变,但那熟悉的感觉变不了。猎人有猎人的感觉,不然,这深秋的大漠,也是个天大的坟墓呢。要是大风弥天,迷了路径,或是跟了迷魂鬼,叫鬼打了墙,在沙窝里一转一转兜几天圈子,更会成沙海里游荡的孤魂了。这鹞子,好个歹毒。
乱想一阵,倒也抵挡了一阵渴。忽然,孟八爷的眼睛突地亮了:沙丘上,有一串羊的蹄印。有羊,附近便有牧人。
《狼祸》第七章7
这是一种形似蒙古包,但又是土木结构的房子,圆形,拱顶,能消解了风的大力,才能相对久远地生存。
孟八爷已走出沙漠,到草原了。说是草原,却仍是一绺戈壁,一绺石山,一绺草地。那草地,粗看去,并无草,但羊们在上面啃呀啃呀,就能养命。这儿的牧人很是逍遥,只给羊打个耳记,就散打出去,由了羊吃去,几个月,拢了来,清个数。若少了,渐次里问去:“哎,见我的三十只羊来没?”见了的,说见了;没见的,说没见;若真少了,定是叫狼呀狐呀吃了。
人是不偷的。
但那草地,是日渐窄了;那戈壁,是日渐宽了;那石山,是日渐焦了;却没人问,没人考虑。牧人们最爱的,是饮酒,一有卖酒的车来,就卸下几十箱,骑了马,到你家,到他家,喝个昏天暗地。他们最欢迎客人。最不欢迎狼和狐子,一见狐狼踪儿,就要请人来收拾。国家“保”是国家的事。老子们?哼,发展畜牧业,先得把害虫灭掉。
只是,那沙,一绺绺侵了来。那草原,一块块褪了去。“海子”一个个干涸了。羊一群群繁殖着,再星星似打散了,用那尖利的牙齿,啃呀啃呀,把草尖掠了,把草皮揭了,把草根吞了。这土地爷,就千疮百孔了。
孟八爷游目四顾,唏嘘不已。
……还是先找些吃的吧。这唏嘘,等填饱了肚子再发。他走向那房子。
房门上有锁吊儿,锁吊上无锁,横个柴棍儿,便是锁了。别担心会丢东西,这儿有狼,有狐子,可没贼。孟八爷抽开柴棍儿,进了屋。
屋里没人。屋里有锅,有碗,有炕,有铺盖,有许多东西,可没人,想来找朋友喝酒去了。那黄毛道尔吉,一次买二十箱酒,至多喝两个星期。不喝酒,真想不出别个更好的娱乐了。羊在外面吃着,长着,生着,人在里面喝着,笑着,闹着。天下,还有比这更乐的事儿吗?一进屋,孟八爷就有些支持不住了。他先找到水桶,舀一勺,小口地喝一点。渴极的人,热极的人,一次不敢喝太多,那渴极的胃,会“炸”的。等它适应了,才能惊喜地接纳更多的水。喝了几小口,孟八爷放下勺子,找吃的。这没啥。任何一个旅人,都可走进蒙人家里找吃的。人生来,就是要吃饭的,饿了,就吃。但屋里的东西,是不能拿的,一拿了,就是小人了。今生,没人看得起你。
孟八爷只在抽匣里找到了一堆“老蛋子”,这是晒干的奶子,很硬。孟八爷嚼不动,又找,才发现了面,发现了菜。一见它们,胃猛地蠕动起来,很是难受。孟八爷咬牙忍了,和面,生火,炝锅,做了一锅揪面片子。这是几天来见到的惟一的真正的食物啊,只那样子,就叫人心醉了。孟八爷轻轻地舀了一碗,轻轻地端了,轻轻地喝几口,又忍住贪心,放下碗。他若是几口吞下一碗,立马就会死去。六零年,有位朋友,饿极了,猛吃了一碗饭,就胀死了。那胃,怕是只有拳头大了,要慢慢适应,才能恢复功能,吃得太急,会炸裂。孟八爷抽几口烟,吃几口饭,用了一个多小时,才吃了那碗饭。然后,他把剩下的面皮儿装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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