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务虚笔记-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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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她已经老了,美妙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女人说我已经丑陋不堪。
男人呢,他说什么?
男人说不,说你饱经沧桑的脸更让我渴望,你饱受磨难的身体上,每一条皱纹里,每一丛就要变白的毛发中,都是我的渴望。
女人呢,又怎么说?
女人说,她没想到她还能这样,她原以为她的欲望早已经死尽了。她问男人,你不是可怜我吧?啊?你不是仅仅为了安慰我吧?
男人说你自己看哪,他要女人看他,他说我原以为已经安息了的……又醒来了……我以为早已安息了的就会永远安息了,可他又醒来了……
于是在明朗和阴暗的那些夜里,有更多的人去那小屋周围去听,连一些老人也去听。
是,是真的。听过的人纷纷传说,他们差不多整宿都在做爱,就像夜风掀动葵涛,一浪高过一浪。
那女人喘息着说不,说不不我不配你爱……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你应该惩罚我,我罪恶滔天我多么希望你来惩罚我,是你,是你来惩罚我,我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我要你来,你来狠狠地惩罚我吧,打我揍我,侮辱我看不起我吧,我愿意你鄙视我,我喜欢……因为那样,别人就不会来了,他们就不再来了,他们就不再冷冷地看我……那样我就能知道,惩罚我的,一直是你而不是别人,只有你没有别人……那样我的罪孽就尽了,他们就不会来了……
那男人先是一动不动什么声音也没有,很久,他照女人要的做了……那女人,她就畅快地叫喊、哭泣,仿佛呢喃,肆无忌惮地让她的亲人进入她,享受着相依为命般的粗鲁,和享受着一泄无余的倾注……她不停地喃喃诉说……我是叛徒,你知道吗我是可耻的叛徒哇,我是罪人你知道吗?你狠狠地惩罚我吧但是你要我,你不要丢弃我……你还是要我的,是吗?我是个怕死鬼,我是个软弱的人,我要你惩罚我可你还是得要我,你还是要我的是不是?告诉我,你惩罚我但是你要我,你惩罚我是因为你一心想要我……
这葵林的八月传进我的写作之夜,有一件事,霎那间豁然明了:那女人的受虐倾向,原是要把温暖的内容写进寒冷的形式,以便那寒冷随之变质,随之融化。受虐的意图,就像是和平中的一个战争模型,抽身于恐怖之外,一同观看它的可怕,一同庆幸它的虚假。当爱恋模仿着仇恨的时候,敌视就变成一个被揭穿的恶作剧,像恶梦一样在那女人的心愿中消散,残酷的现实如恶梦一样消散,和平的梦想便凝成那一刻的现实了。
那男人,他扑进女人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中,说:我从来是要你的,几十年了,我心里从来是要你的,我担心的只是你还会不会再要我,你还能不能再爱一个人。
葵林一带,老眼昏花的人们忽然醒悟,随之到处都在传说:那个女人,对,那个叛徒,她当年的恋人回来找她了。
养蜂的老人对诗人说:看吧,这下长不了啦。
诗人L问:你说谁?那个男人吗?
养蜂的老人说:他呆不长了,他又要走啦。
诗人L问:为什么?
养蜂老人沉默良久,说:还能为什么呢?“叛徒”这两个字不是诗,那是几千年都破不了的一句咒语呀,比这片奏林还要深,比所有的葵花加起来还要重,它的岁数比这葵林里所有人的岁数加起来还要大呢……
诗人L走进葵林之夜,走到那黄土小屋的后窗下,站在八月的暴雨里。
诗人听见那女人对男人说:“你可还记得南方?可还记得我们年轻的时候?可还记得天上飞着一只白色的鸟吗?”
诗人听见那男人对女人说:“白色的鸟,飞得很高,飞得很慢,一下一下扇动翅膀,在巨大的蓝天里几乎不见移动。”
“那只白色的鸟,”女人说,“盘旋在雨中,或在雨之上,飞得像时间一样均匀和悠久,那时我对你说什么你还记得吗?”
“你说让我们到风里去到雨里去到葵花茂盛的地方去,让风吹一吹我们的身体,让雨淋一淋我们的欲望,让葵花看见我们做爱,”男人说,“我们等了多少年了呀现在就让我们去吧。”
“可我怕,我怕外面会有,别人。”
“别怕,那儿只有风和雨,只有葵林,只有我和你。”
诗人于是看见,两个老人走出小屋,走出柴门,男人和女人走进风雨的环抱,走进浪涌般葵叶的簇拥,走进激动的葵花的注目……他们都已经老了,女人的乳房塌瘪了,男人的脊背弯驼了,皮肤皲裂了松弛了,骨节粗大了僵涩了,风雨吹打得他们甚至喘息不止步履维艰,但他们相互牵一牵手,依然走得痴迷,相互望一望,目光仍旧灼烫……八月的暴雨惊天动地,要两个正在凋谢的身体贴近、依偎,要两个已入暮年的心魂重田间疯狂,不要害怕,不要羞涩,不要犹豫,那是苦熬了一生而盼来的团聚……她们虔敬地观看对方的身体,看时光过的地方雨水流进每一条皱纹……男人和女人扑倒在裸露的葵根旁,亲吻、抚慰,浑身都沾上泥土忘死地交合……坦荡而平安,那是天赋的欲望,坦荡平安,葵林跟随着颤栗,八月暴雨的喧嚣也掩盖不住他们无字的呼唤与诉说……诗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恭,毫无猥亵,诗人感动涕零满怀敬意
当然,这只是诗人的梦想。
只是诗人L的想象和希望。
过了八月,果然如养蜂老人所料,Z的叔叔或者不限于他,再度离开葵林。
L看见,整整一宿,那黄土小屋的灯没熄。
L听见,那女人说:“你走吧,离开我,离开我……因为……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连累你……我爱你,我不能把你也毁了……我爱你但是,我不应该爱你……你走呀,离开我离开我吧……你来过了这就够了,记住我爱你,这就够了……放心吧我不会去死,我爱你所以我不会去死……呵,我不应该爱你,我也,不应该去死……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我从始至终就是这样……”
L听见那男人低声地说:“可是,每一个人,都可能是你。每一个幸福平安的人,都可能是你……”
L听见那女人回答:“可是,并不需要每一个人都是我……你走吧,离开我,离开这葵林,离开我就是你对我的宽恕……”
L看见,翌日天不亮,那女人送那男人出了葵林。
诗人无比遗憾。梦想总败于现实,以及,梦想总是要败于现实么?
诗人L收拾行囊,也要离开葵林。他拿出地图,再看那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仍梦想着在40000000倍巴掌大的那块地方,与他的恋人不期而遇。
155
与此同时在南方,母亲——Z的母亲或者WR的母亲,或者不限于他们的母亲,走进当年的那座老宅院。荒草满院,虫声唧唧,老屋的飞檐上一轮清白的月亮。
母亲拾阶而上,敲一敲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头,同母亲一样鬓发斑白。
“您找谁?”
“几十年前,我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母亲说,“您认不出我了?”
“噢噢……对不起,您老了。”
“不用对不起。您也是,也老了。”
母亲进到老屋,绕一圈,看它的每一根梁柱。老屋也只是更老了,格局未变。
老头跟在后边,愣愣地望着母亲,像是惊诧于一个无比艰深的问题。
“您还记得我托过您的事吗?”母亲问。
“当然。记得。”老头混浊的眼珠缓缓转动,目光从母亲的白发移向一片虚空,很久才又开口:“这么说,真的是有几十年丢失了?”
“是呀,几十年,”母亲坐下说,“几十年就好像根本没有老头一声不响,仿佛仍被那个艰深的问题纠缠着。
“这几十年,”母亲问,“可有人到这儿来找过他的妻子和儿子吗?”
“没有。”老头说,“不,我不知道。不过这儿有您的一些信。”
老头拎过一只麻袋,那里面全是写给母亲的信。母亲认出信封上的字体,那正是她盼望了多年的。
“您为什么早不寄给我?”
“我也是才回来。我回来,看见门下堆满了这些信,看见屋里的地上,到处洒满了这些给您的信。”
“您,到哪儿去了?”母亲问。
“大山里,我只记得是在没有人的大山里,就像昨天。”老头闭上眼睛。很可能这时,几十年时光试图回来,但被恐惧阻挡着还是找不到归路。
母亲一封封地看那些信,寄出的年月不一,最早的和最近的相隔了几十年。她看那封最近的,其中的一段话是:
……一个非常偶然的缘故,使我曾经没有上那条船。
那条船早已沉没了,而我活着,一直活到了给你们写这最
后一封信的时候。我活着,唯一的心愿就是还能见到你
们。可我不知道你们是否活着。如果你们活着,也许你
们终于能够看到这封信,但那时我肯定已不在人间。这
样,那个偶然的缘故就等于零了——我曾经还是上了那
条船……
母亲收好所有的信,见那老头呆坐在的书桌前。母亲走近他。
“您在写什么?”
“我要写下昨天。”
书桌上堆满了稿纸。母亲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一摞摞的稿纸,像是山峦叠障,几千几万页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母亲走近去细看:却没有一个字是中文,也没有一个字像是这个星球上有过的字。
母亲谢过那老头,抱着那些信出来。黎明的青光中,她听见树上或是荒藤遮掩的地方,仍有儿子小时候害怕的那种小东西在叫,“呜哇——呜哇——”一声声叫得天不能亮似的。母亲在那叫声中坐下,芭蕉叶子上的露水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衣裳,她再把刚才那封信看一遍,心里对她思念的人说:不,你说错了,当我看到了这封信时,那个偶然的缘故才发生,才使你没有上那条船,才使你仍然活着,而在此之前你已葬身海底几十年。母亲把那封信叠起来,按照原来的叠法叠好,揣进怀里,可能就是在这时候她想:我得离婚了。
这个母亲,当然,可能是Z的母亲,也可能是WR的母亲,但并不限于他们的母亲,她可以是那段历史中的很多母亲。
十七、害怕
156
谁也都可能是C。
C,可以与我印象中的每一个人重叠、混淆。
并不单是说,谁都可能落入残疾的罗网。还是说,残疾人C,他可以有我印象中的每一个人的历史、心绪、欲望和追寻。
因此C,可以是我写作之夜中的任何一个人。如果残疾被安排在爱情之前等候着一个人,那么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是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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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C与Z,在一个融雪时节的下午重叠。在大片大片灰暗陈旧的房群中,小巷如网,一个男孩儿穿行其中,平生头一回独自去找一个朋友——一个同他一般年龄的女孩儿,九岁女人。那时这个男孩儿,他可以是Z,他也可能就是C。
积雪在路边收缩得枯瘪丑陋,在上百年的房檐上滴淌,在地上砸出一排小水洼。C怀着隐秘的热情,怀着甚至不为他自己觉察的激动,穿过短短长长的小巷去看他九岁梦中的偶像。双腿正在茁壮成长,离残废还有很多年,还有很多美妙的时光可供消磨。冬天的太阳非常远,淡泊的阳光里传颂着磨刀老头的喇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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