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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宁娜(中)〔俄〕列夫.托尔斯泰-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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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们看看他们哪一个先踏上毡子。我给基蒂出了不少主意呢。”
“这没有关系,”利沃夫夫人说,“我们都是一些顺从的妻子;这是我们的本份。”
“啊,我故意抢在瓦西里前面踏上毡子。 你呢,多莉?”
多莉站在她们旁边,她听着她们说,但没有回答。 她被深深感动了。 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洋溢,她一开口就不能不哭出来。她为基蒂和列文欢喜;她一面回忆自己结婚那一天,一面望着容光焕发的斯捷潘。 阿尔卡季奇,她忘记了周围现在的一切,只回想起自己的纯情圣洁的初恋。 她不但回想起她自己,而且回想起她以前所有的女友和知交;她想起她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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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中也曾有过这样最壮严的一天,她们也曾像基蒂一样戴着花冠站着,心里怀着爱情、希望和惶恐,放弃过去,踏入神秘的未来。在她想起的这些新娘当中,她便想起了她的安娜,最近她听说她要离婚了。 她也曾是这样纯洁,也曾戴着香橙花冠,披着白纱,而现在呢?
“这真是奇怪啊,”她自言自语。凝视着结婚仪式的不只是新娘的姊妹、朋友和亲属;那些完全陌生的仅仅是走来凑热闹的女人也都在兴奋地观看着,屏着呼吸,唯恐漏掉了新娘新郎的哪怕一个举动或是一丝表情,对于那些淡谟的男子的唠叨,她们忿忿地不回答,常常是不听,他们老是说些戏谑的或是不相干的话。“她为什么泪流满脸?她是身不由已才出嫁的吗?”
“她嫁给这么好的男子还有什么迫不得已的?
他应该是一位公爵吧,对不对?“
“是她姐姐那穿白缎子服装的吗?
你听那执事在哇啦哇啦地说:‘妻子应当惧怕丈夫’哩。“
“是丘多夫斯基寺院的合唱团吗?”
“不,应该是西诺达尔内的才对。”
“我问过听差。他说他马上就要带她到乡下去。据说这个是很有钱。 所以才把她嫁给他了。”
“不,我认为他们这一对配得才相称哩。”
“哦,玛丽亚。 弗拉西耶夫娜,你还争执说披肩随便披哩。你看那个穿着深褐色衣服的——听说她是一位公使夫人——她的裙子箍得多么紧……褶子多么漂亮啊!”
“这新娘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儿啊——就像一只打扮得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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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亮的小绵羊!不管你们怎样说,我们女人家终久是同情我们自己的。“
这些就是挤进了教堂门里的一群看热闹的女人说的话。
六
当结婚仪式第一部分举行完结的时候,一个执事把一块淡红色绸子铺在教堂间中的讲经坛前,合唱队开始熟练地唱着赞美歌,男低音和男高音交织和应;神父转过头来,做手势要新郎新娘踏上那块淡红色毡子。 虽然他们两人常常听到谁先踏上毡子谁就会成为一家之主,但是无论列文也好,基蒂也好,当他们向前跨上三四步的时候,谁都不可能想到这些。 他们也不可能听到那些大声的和争议,有人说是他先踏上的,又有人说是两人一起踏上去的。问过他们是否同意成婚,他们是否和别人定有婚约例行问话,并且他们作了自己也觉得奇怪的回答之后,第二部分仪式就开始了。 基蒂谛听着这些祈祷文,竭力想领会其中的意义,但是一切丝毫领会不了。 荣耀和欢乐的心情随着仪式的逐渐进行越来越洋溢在她的心头,使她失去了注意力。他们祈祷着:“赐与你们以节操与多子,使彼等儿女满堂。”他们说到上帝用亚当的肋骨造出妻子来,“因此之故,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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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离开父母,依恋妻子,二人合为一体,“并且说道,”这是一大神秘;“他们祈求上帝使他们多子,赐福他们,就像上帝赐福给以撒和利百加、约瑟、摩西和西玻拉一样,并且使他们看到他们儿子的儿子。”这都是如此美好的,“基蒂听到这些话,这样想。”一切都该如此,“于是幸福的微笑闪显现在她的开朗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感染了所有望着她的人。”全都戴上去!“当神父给他们戴上花冠,谢尔巴茨基的戴着手套的手颤抖着,把花冠高举在她头上的时候,就听到这样忠告的声音。”戴上吧!“她微笑着向他低声说。列文回过头望着她,被她脸上那种喜悦的神色打动了,不知不觉中也感染上了她的那种心情。 他也像她一样感到和欢喜。他们听见神父读了《使徒行传》,听见大辅祭高声朗读那篇局外人迫不及待地期待着的最后的诗篇,觉得一切都非常愉快。 他们从一个浅浅的杯子里喝掺上水的诱人的红酒,也觉得很愉快,当神父把法衣撩起,拉住他们两个人的手,领着他们绕过讲经坛,而一个男低音正歌唱着《光荣归于上帝》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更愉快了。 谢尔巴茨基和里奇科夫捧着花冠,不时被新娘的裙裾绊住,不知为什么也含着微笑,并感到很高兴,只要神父一停下脚步,他们不是落在后面,就是撞到新郎新娘身上。 基蒂在心底炽燃着的欢悦的火花好像传染给了所有教堂里的人。 在列文看来好像神父和执事也像他一样地好笑。从他们头上取下花冠,神父读了最后的一段祈祷文,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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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了新郎新娘。 列文注视着基蒂,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她此时这种模样,她脸上闪烁着新的幸福的光芒,显得更加娇美了。 列文很想对她说句什么话,但是不知道仪式已经完了没有。 神父把他从这种困惑中解救了出来。 他嘴角上挂着仁慈的微笑低一声地说:“吻您的妻子,您吻您的丈夫,”便让他们手里接过他们拿着的蜡烛。列文小心谨慎地吻吻她的正在微笑的嘴唇,让她挽着他的胳臂,带着新奇的的感觉,走出了教堂。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他们的惊异而羞的眼光相撞的时候他才相信了,因为他感到他们已经合为一体了。晚餐过后,当天晚上,新婚夫妇就到乡下去了。
七
弗龙斯基和安娜一起在欧洲旅行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他们游了威尼斯、罗马和那不勒斯,刚到达意大利一个小市镇,他们准备在这里停留一段时间。一个英俊的侍者领班,涂着发油的浓发从脖颈向两边分开,穿着燕尾服,露出肥大的白麻纱衬衣的胸口、和一串悬挂在他那鼓鼓的肚皮上的表链等小装饰物,两手插在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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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蔑地眯缝着眼睛,正在用严厉的回答一个拦住他的绅士的问题。 听到门口那边有人上楼的脚步声,领班回过头来,一看见住在旅馆上等房间的俄国伯爵,他恭恭敬敬地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深深鞠了一躬,告诉他有一个信差来过,租借“帕拉佐”的事已经办好了。 管理人准备签订合同了。“噢!太高兴了,”弗龙斯基说。“太太在不在家?”
“太太出去散过步,但我想她现在已经回来了,”领班回答说。弗龙斯基脱下宽边软帽,拿手帕拭擦了一下他的前额和头发的汗,那头发长得盖住他的半个耳朵,朝后梳拢着,为遮住他的秃顶。 向还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的那个绅士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他就要走过去。“这位老者是俄国人,来拜访您的,”领班说。怀着一种交织着懊恼和期望的心情——懊恼的是无论走到哪里都摆脱不了熟人,期望的是想找到一点什么来调剂一下他的枯燥生活——弗龙斯基又回头望了望那个想走开去又站住脚的绅士,于是两人的眼睛同时发光了。“戈列尼谢夫!”
“弗龙斯基!”
这就是戈列尼谢夫,弗龙斯基在贵胄军官学校的同学。在学生时代,戈列尼谢夫是属于自由派的;他以文官的身份离开学校,从未在任何地方服务过。 两个朋友离开学校就各奔东西了,以后只会过一次面。在那次会面的时候,弗龙斯基发现戈列尼谢夫已经选择了一种自命清高的自由主义的活动,因此他很藐视弗龙斯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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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业和地位。 所以弗龙斯基采取了他惯于的冷淡的高傲态度对他,那意思就是说:“您喜不喜欢我的现在生活方式,都随您的便,那与我根本无关;但是您要想认识我,您就得尊敬我。”
而戈列尼谢夫对弗龙斯基也是抱着那种轻蔑的冷淡态度。 因此,这第二次会面似乎会使他们的隔阂更深了。 但是现在当他们彼此认出来的时候,他们两人都很高兴,欢喜地叫着。 弗龙斯基以前决没有想到他看见戈列尼谢夫会如此欢悦,但是大概他自己也不了解他觉得多么无聊。 他忘记了他们上次会面所留下的所有不愉快回忆,带着坦率的喜悦神色,把手伸给他的老友。 同样欢喜的表情取代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不安神情。“看见你,我多么高兴呀!”弗龙斯基说,在亲切的微笑中露出他的整齐的雪白牙齿。“我听到了弗龙斯基的名字,可我不知道是哪一个。见到你我真的非常高兴!”
“我们进房间吧。 哦,把你的近况告诉我。”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 我在这里有工作。”
“噢!”弗龙斯基绕有兴致地说。“我们进去吧。”
于是照着俄国人通常的惯例,不愿意仆人听见他们的话,不用俄语说,他开始说法语。“你还认识卡列宁夫人吗?
我们在一道旅行。我这就去看她,“
他用法语说,注意地上下打量着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噢!
我不知道这个人(虽然实际上他是知道的)
,“戈列尼谢夫毫不介意地回答。”你来这里很久了吗?“他补充一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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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是第五天了,”弗龙斯基回答,又一次打量着他朋友的面孔。“是的,他是一个正派人,他会用合理的眼光来看待这事情的,”
弗龙斯基领会了戈列尼谢夫脸上的表情和转变话题的意思,这样暗自说。“我会把他介绍给安娜,他会合情合理地看待这件事的。”
在弗龙斯基和安娜一起在国外度过的这三个月当中,他一遇见陌生人,总是暗暗问自己这个陌生人会怎样看待他和安娜的关系,他感觉到他所遇到的男子们大都有合情合理的看法。可是倘若问他,问那些“合情合理地”看这事的人,他们究竟是怎样个看法,无论是他,或是他们,都一定会茫然不知所措的。实际上,那些在弗龙斯基看来有“合情合理的”看法的人也不知道有什么看法,而就像有教养的人们应付那些从四面包围人生的各种复杂不能解决的问题一样来应付这些;他们应付得彬彬有礼,避免种种暗示和不愉快的问题。 他们扮出一副神气,好像他们完全理解这种处境的意义和重要性,他们承认它,甚至还赞同它,但却认为把这一切表白出来是非常多余的和不恰当的。弗龙斯基猜到戈列尼谢夫是这一类人,因此遇见他,他是高兴。 而且实际上在戈列尼谢夫引见给卡列宁夫人的时候他对她所采取的那种态度正合弗龙斯基的心意。 显然,他毫不费力气地避开了一切可能引起不愉快的话题。他以前不认识安娜,但此时被她的美丽,特别是被她安于现状的那种坦率态度所触动了。 当弗龙斯基引戈列尼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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