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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3期-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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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找不到送给张闹的理由,害怕她把裙子砸到我脸上,还害怕她骂我“臭流氓”。我把裙子挂在阁楼里,从不同的角度欣赏,甚至把电灯泡捏在手中,对着裙子慢慢地照,仿佛手里拿着一个放大镜。星期天,我会举起裙子做几个动作,就是张闹在《红色娘子军》里的动作。起风的日子,我把裙子挂在阁楼外的阳台上,让风吹得翻腾飘扬,仿佛张闹正穿着那裙子舞动。一天傍晚,风又起了,我坐在阁楼的门口看裙子,那裙子先是扭扭腰踢踢腿,然后来了个碎抖肩,来了个点转,来了个变身跳,紧接着来了个凌空跃,又来了个双飞燕,让我看得眼睛发直,怎么也不相信裙子里面没人。看着看着,裙子的下摆伸出了两条白花花的腿,裙子的衣袖滑出了两只手臂,裙子的领口露出了一个脑袋。那是张闹的脑袋,她冲着我做了一个鬼脸,忽地就消失了。我跑过去,把裙子捂在脸上,深深地吸气,仿佛能从上面闻到张闹的体香。
  星期六晚上,我这个癫仔再也控制不住,大起胆子拍开了张闹的门。她伸头往走廊上看了看:“就你一个人呀?”
  “于百家走了。”
  她靠在门框:“那个人眼睛斜斜的,一看就不像正派人,今后你别带他来。”
  我把收在身后的纸包拿到前面,往她眼皮底下一递:“送给你。”她接过去,打开纸包,抖开裙子,眼睛忽地闪亮:“哇,好漂亮呀!是你送给我的吗?”我点点头。她把裙子拿到胸口上去一比,长短大小正合适。她笑开了:“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你得说个理由,要不然,我没法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的嘴里像含了一枚玻璃球,吱吱唔唔地找不到说法。她把裙子递过来:“没理由就拿回去吧,谢谢你了。”我赶紧说:“敬东是我的好朋友,他的表姐就是我的表姐,这裙子算是我替他买的吧。这也是他的遗愿,他不只一次对我说等有了钱,就给你买条裙子。”
  张闹的脸忽地变黑,把裙子砸到走廊上:“别老是敬东敬东的,好像只有你天天想着他,只有你才是高尚的,而我这个表姐就是没心没肺的家伙。他死了那么久,你还在利用他。除了敬东,你就不能说点别的?这不是你的真话,你骗不了我的眼睛。有胆子,你把想说的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那时候,谁都不敢说真话,哪怕是说声“我爱你”都会成为别人的笑料,甚至被扣上“耍流氓”的大帽子。我这个笨蛋当时吓得连连说了几声“对不起”,转身跑下楼去。她站在走廊上不停地跺脚,好像不要把那件裙子跺烂誓不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天底下傻瓜中的第一名,完全可以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弱智篇》。我想当然,自以为是,铁定地认为张闹已经把那件裙子跺烂,以为她铁定地会生气,铁定地会对我破口大骂,甚至死恨我。当时我哪会想到女人生气就是撒娇,更不会明白张闹的质问其实就是想听一句“我爱你”。假如那时我敢这么表白,那我就是爱情的先驱,她就有可能成为我的老婆,我爱什么时候吃豆腐就吃豆腐。可惜,我这个笨伯竟然不会说。直到以后看见她穿着那件蓝色的连衣裙,我才悔恨交加,可是当我看见的时候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闹的怒斥让我很受伤,怎么也想不通好心为什么没有好报?我错在哪里呢?错在嘴巴上,我一边往回走一边扇自己的耳光,噼噼叭叭的,好像打蚊子。深夜,我还坐在归江边,耳朵里全是于百家的声音:“她宿舍的窗口共有八根木条,其中一根是松的,估计她经常忘记带钥匙,要抽开那根木条把头伸进去开门。她的窗口离门锁不到半个身子,只要把头伸进去就能打开。她的窗门虽然每晚都会关上,但上面没有锁闩,只有生锈的锁绊,只有拉手,这说明她的两扇窗门可以从外面拉开。只要把窗门轻轻拉开,就可以抽出那根木条把头伸进去……”
  来来回回也就关于窗口这一段的声音,好像录音机的倒带,让我听得都烦了。但是烦了也没用,别的声音就是进不来,哪怕流水的声音、动物的嚎叫都进不来,我像带着个取不掉的耳机,时刻聆听着。  
 一天深夜,我再也睡不安稳,好像床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铁钉,没有半寸地方容得下我。我爬起来,溜下阁楼,朝红星巷走去。马路上没有人,只有路灯照耀下长长的树影。我掐了掐胳膊,感觉到痛,才确信这不是在做梦。走着走着,我忽然听到一声呵斥:“你去找死呀!”这不是于百家的声音,也不是我爸的声音,那会是谁的声音呢?我的脚步在巷子口停了下来。路灯是明亮的,夜风是凉爽的,树叶是亲切的,就连暗影里的建筑物,也仿佛是我的财产,再不多看几眼就没机会似的。我从来没这么仔细地注意过深夜,也从来没觉察夜风、树叶、路灯和建筑物会让我这么舍不得。我的脚步想往巷子里走,我的脑袋却命令它停住,命令它:“回去!”胳膊拧不过大腿,脚步拗不过脑袋。我在巷子口站了一会,便灰溜溜走回仓库。
  但是,就像女人的周期,过了二十天,我的身体又烦躁不安,脑海里全是张闹。这么说也许有点夸张,其实挤在我脑袋里的也不是完整的张闹,只是张闹的局部,比如脸蛋、脖子、胸口、小腿、手臂,凡是露出来的、凡是白的,一起往脑袋里挤,你推我拥,挤得我的脑袋都快爆裂了。没办法,我只好爬起来,又往红星巷走去。
  这个深夜,我没有停在巷口,而是继续往前走。我举起左手:“这是犯法,你知不知道?弄不好要挨挂牌游斗,还要吃枪子。”我的右手扬起来反驳:“睡一次这么漂亮的,哪怕立即消灭也不冤枉。”你听出来了,这是于百家的观点,有时难免要用他的观点。左手又举起来:“如果被当场抓获,他们会问你事情的详细经过,会打伤你的器官,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右手举起来:“做什么都得付出代价,我爸不是挺过来了吗?于百家不是挺过来了吗?”左手:“可是,他们已经没前途了。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还有光明的前途,没准将来还可以当动物园的领导,还可能评上先进。”右手:“凭什么说一做这事就没前途,万一张闹同意呢?难道她就不是人吗?于百家说了,凡是女人都爱面子,只要把事情干成,她就认命,就会做你的老婆。不信你看看那些烂仔头,哪一个的老婆不如花似玉,哪一个的老婆不是这么弄到手的?”左手:“你千万别上当!于百家是说着玩的,你千万别当真!要是他真那么想,干吗还怕那三个公章?”右手:“我实在熬不住了,就像敬东那样熬不住,谁叫她长得比仙女还漂亮呢?不是我坏,是她太好看了。”左手:“别、别、别,广贤,你爸不是教过你万一熬不住就自己解决吗?你为什么不自己解决?哪怕是一边想着她一边自己解决,也总比你去送死强!不信,你扭开旁边的水笼头,用冷水冲冲脑袋。”
  这时我才发现旁边真的有个水笼头,平时我根本就没把它放在眼里。我扭开它,让水哗哗地冲刷头皮,全身连续打了几个冷颤。好险呀,还差十米我就走到了省文化大院门口。我比上次多走了三百多米,要是没有这一顿冷水,也许我就控制不住了,我就不是我了。我从水笼头下站起来,用力抹了抹头上的卷发,回头走去。
  几天之后,我收到了于百家的来信。他在信上说如果真要去开张闹的窗户,最好闭上眼睛,因为闭上眼睛之后,耳朵就会竖起来,会特别敏感,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但是到了信的结尾,他却板起脸劝我千万别去干那种蠢事,这只不过是一个玩笑,前次说的也算不得数,只是一时的狂言乱语。他说如果我听劝就是他的好兄弟,如果不听劝等到某一天我被押赴刑场,他绝对不会去看我半眼。我惊出一身细汗,暗自庆幸没把他的狂言乱语当作最高指示,要是我真按他说的去做,也许我早已像兰兰那样被关进笼子了。
  又过了二十天,月亮从窗口照进来,白生生的一片,像女人压扁了的身体摊在我床上。我这个傻B、癫仔、蠢货又管不住自己的腿脚,从床上爬起来,去了红星巷,进了文化大院,直接来到张闹的宿舍前。那晚,我的脑子好像已经睡着了,没对我的腿脚提出半点批评,或许已经提出了,只是声音太微弱,盖不过身体的冲动。我掏出一块黑布蒙住眼睛,开始用手指去感受窗户。我把手指抠进窗缝,轻轻地拉,窗门很配合,没发出一点声音就打开了。我伸手去摸靠门边的窗条,摸到了,轻轻地抽,窗条也像是自己人,没反抗就滑了出来。这时我拿掉黑布,把头伸进去,扭开门锁,门锁非常理解,一点也没吵闹。我轻轻地推门,那门就像内奸,无声地闪开一条缝欢迎我。进入张闹的宿舍,我没有遇到半点阻力,那些窗呀锁呀门呀好像商量好了似的,合伙起来收拾我,竟然没给熟睡中的张闹一点暗示。如果当时我不照于百家信上说的蒙上眼睛,说不定就会弄出响声,张闹就会惊醒,我就会逃跑,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我屏住呼吸,盯着窗前的床。床上铺满月光,可以看清张闹长长的眼睫毛、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巴、雪白的脖子。天哪!她竟然穿着那件我买的蓝色连衣裙。这说明她并不恨我,说明我还有跟她发展下去的大好机会,难道她的生气是假的?我顿时傻了,像老鼠掉进了锑桶,抓哪里哪里都没把把,急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出去。我后退两步,嘭地撞翻一张椅子。张闹忽地打坐起来,惊叫:“谁?”,紧接着就喊:“救命!”她的喊声逼得我没有退路,只好扑上去捂住她的嘴。她撕我、推我,嘴里不时漏出“救命”的嚎叫。我说:“张姐,张姐,我是广贤,我只想看看你,没别的意思,求你别叫了。”她反而叫得更大声,我不得不把她的嘴巴捂得更紧。讨厌的是她不光嘴巴呜呜地叫唤,身体还滚来滚去,双腿把床板打得叭叭响。为了让她安静,我动用了全身的重量,让我的腿压住她的腿,让我的胸膛压住她的胸膛,用我的双手压住她的嘴巴。这样,她的动作幅度稍微小了一些,但是走廊上已经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我明知道末日就要到了却毫无办法。有那么一刹那,我想放开她,从窗口跳下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想法的产生和遗忘是同时进行的,竟然没有多停留哪怕万分之一秒钟,好像我的手捂住的是一个炸弹,只要一松开就会没命。当时我最关心的是不让她发出声音,别的任何想法都被推后,因此我又一次失去了对命运的选择。  
  屋门乓地一声被人踹开,电灯嗒地一声闪亮,几个男演员扭起我的双臂,毫不吝啬地把拳头、脚尖、膝盖、胳膊肘送到我的屁股、胸口、脑袋、鼻子、眼睛、脊背等地方。我的双臂被他们扭得嘎嘎响,好像要扭断了。开始,我这个傻B还尽量理解他们,觉得他们就应该这样保护张闹。张闹就像是他们头顶的一株葡萄,平时他们连酸的都吃不上,现在怎么能容忍一个小毛孩把葡萄连根拔起。但是慢慢地,我发觉他们并不理解我,他们的手越来越重,我身体迎接的再也不是肉体,而是一些硬物,好像是凳子、皮带和砖头。他们把我的嘴角砸破了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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