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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第3期-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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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一度被禁演的《江姐》再次公演。这是件很隆重的事情,大家排队购票,争先恐后,仿佛噩梦过后,又回到了文化大革命前夕。观众还是老观众,历史绕了一个圈子,再次回到原点。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江姐》以及《洪湖赤卫队》等经典剧目的重新演出,意味着一个恐怖时代的结束。说老实话,这是我始终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今天的年轻人大约更想不明白。文化大革命是个漫长的过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同人的心目中,有着不同的文化大革命。江姐曾是我们这一代人心目中的英雄人物,是男孩子心目中最性感的女性,虽然这个戏一度遭禁,但是它所代表的观念,说白了就是发动文化大革命的坚实基础。在这种意识形态的教育下,让老百姓接受文化大革命,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情。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是个九岁多的毛孩子,是个小学生,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我已经快二十岁了,在一家街道工厂里当钳工。毫无疑问,我属于那个时代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世界观不可能不带着文化大革命的深刻烙印,也许是烙印太深了,时至今日,我总有一种疑惑,这就是文化大革命究竟有没有结束。 
   
  2005年2月18日 河西 
革命与我们如此之近
费振钟 
  一碗春面 
   
  1966年冬天,我在苏北的一个小镇上参加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一年,我还不满九岁。我参加“文革”的理由,说来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仅仅为了吃一碗不要钱的阳春面。 
  这年秋天,我从祖父那里来到父母工作的镇上,在镇中心小学读三年级。两个月后,文化大革命来了。这场由最高领袖毛主席亲手发动的伟大革命运动,从遥远的城市席卷到我们这个僻远小镇,好像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最初大家谁也不大明白什么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只是一觉醒来,便听说可以造反了;到处都是“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的声音,宁静的小镇立刻纷乱起来。最先打出造反旗帜的是搬运站工人,他们将手中抬货的杠棒涂上红漆武装起来,占据镇里的文化站设立了战斗司令部,凭着他们膀大腰圆,首先夺了公社党委的权。随即镇上的造反队伍蜂拥而起,贴标语,发传单,揪斗当权派,到地主富农成分的人家里抄家。街头到处都是兴高采烈的人,造反队员分成好几拨,在镇上重要的公共场所出没,呼啸而来呼啸而去。镇子中心大街上用木板搭了一个巨大的台子,每天传达来自上面的“最高指示”,或者召开批斗大会,高音喇叭从早到晚响个不歇,镇子上空声浪翻滚,气势逼人。 
  小学校里也停了课,学校教室和操场被造反队征用来做抄家物资仓库,盖着红印章的封条贴在教室门窗上,表示这些过去的私人物品,已经没收充公,成为革命财产。学校也闹革命了,由一个六年级语文老师领头,做了很多“毛泽东思想红小兵”袖章分发给学生,他们造了小学校长的反,墙上贴了墨迹淋漓的大字报,揭发批判校长推行刘少奇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我虽然上了三年级,由于年龄小,大龄同学不带我参加揭发批判,尽管我觉得随便用墨汁在纸上涂画是一件快活有趣的事情,用多少张白张,多少瓶墨水,只管到学校教务处拿,那个过去很凶的老教务员哼也不敢哼一声,就乖乖地发给这些嘴上没毛的孩子,脸上还一副讨好的样子,这在以前从来都不会有的。我也比较懵懂,主要兴趣还放在看小人书上,既然不能革命,天天看小人书也不错。我的班主任陈老师,教我们语文课,她是一位胖胖的扎长辫子的年轻女老师,比较喜欢我,我常常从她那儿得到小人书看。现在不上课了,我从陈老师那儿借了一摞小人书。一天上午,看《东郭先生和狼》,正入神,一个我不认识的五年级学生劈手就把它抓了过去,冷笑说,好啊,看封资修!我不服气,说,《东郭先生》怎么是封资修?五年级学生说,这上面画的人穿长袍大褂,你敢说不是封资修?他三两下就把书撕掉,扔在地下,狠狠踩了几脚,说找你们老师算账!当天下午,一张大字报就贴在陈老师宿舍门口,骂陈老师用封资修毒草毒害青少年。我给陈老师惹了麻烦,觉得文化大革命再怎么好,也不该这么对待陈老师,却不敢再去她那儿借小人书了。 
  一时无事,在街巷上逛来逛去,看造反队种种行动,看来看去,我就看出革命的好处来了。 
  原来镇上有一家叫福春的饭馆,革命一起,招牌换成人民饭店。我上学时,每天早晨从饭馆门前经过,正是卖点心和面条的时候,一阵阵葱花和猪油香味扑鼻而来,人还没有走过去,就咽下好几回口水。尤其饭馆里做的阳春面,吏让我心馋嘴馋。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出来,很想吃上一碗。一碗阳春面八分钱,但八分钱对我来说,也是一笔大数字。我的口袋里从来没有装过八分钱,我吃不起一碗阳春面,所以我总是怏怏的不甘心每天闻着香味经过饭馆。现在,直觉告诉我,这一切将要发生变化,很快就要发生变化了!从我站在人民饭店门口,观察到造反队进出吃喝不要钱的这一时刻开始,我真是茅塞大开,一下子就经了风雨见了世面长了见识。那些造反队员走进小饭馆,人人吆三喝四神气活现,要什么有什么,吃什么拿什么,威风极了。吃喝完了,只报一声“某某战斗队”,就大摇大摆走了。这样的革命,何其好啊!革命无比的优越性启发了我,终于让我觉醒了。前几天,我还为文化大革命可以蛮横撕毁我的小人书愤愤不平,可现在它对我充满了魅力。假如我也是一个造反队员,那会怎么样?不用说,我会挺胸昂头、大摇大摆走进饭馆,我会无所顾忌地坐在圆桌边要饭馆里的厨师端上一碗最香的面条,大口大口吃完它,连碗里的汤都喝完,然后一分钱都不付,扬长而去;可惜,我现在还不是,但我为什么不可以是呢?我决定去找一个我认识的前小学六年级学生顾小。顾小是搬运站工人的大儿子,长得像大人一般人高马大,他已退学一年,现在乘“文革”时机,也当了造反队员。 
  其实加入造反队,一点也不难。顾小同学拿来一只印了红卫兵三个字的红布袖章,往我左臂上一套,我就成为了造反队中的一员。我甚至都没有问我参加的造反队叫什么名,但这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我参加了造反队,我可以为自己的目标奋斗了。开始,我为造反队贴大字报拎浆糊桶,天气已经很冷了,手冻得红通通的,胳膊也僵硬发麻,身上棉衣棉裤沾满了浆糊,回家后总要被母亲骂一顿。这样咬牙坚持了几天,觉得前景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好,主要是我还没能不付钱吃面条。可能我胆怯,不敢独自一人闯进人民饭店,拎浆糊桶这样屁大的革命行动,似乎不足以获得免费面条的英雄资格。事实上,我也曾进入饭馆做过尝试,同去的还有两个与我一样想吃面条的小学生,但饭馆里那个管面条的胖子,竟然要我们出示造反队的条子,我们没条子,眼睁睁看别人吃香喝辣却无计可施。但我没有灰心,我等待机会,我坚信造反了革命了一定会吃上不要钱的阳春面。 
  机会说来就来了。这天下午,挖出一个窝藏很深的老反革命,是代销店卖酱油的汪麻子。我们造反队决定立刻到汪麻子家抄家。傍晚出发时,顾小同学高声喊,某某,同去!我就喜出望外地同去了。抄家队伍高举红旗,一路呼喊口号,往汪麻子家进发。顾小还拿来一张小铜锣,让我在抄家队伍里跟着敲。我不知道为什么去抄家要敲锣打鼓,又不是迎亲,不过我不想问为什么,叫我敲,我就敲。我用力地将小铜锣敲得很响,却与别人的节奏合不起来,但我混在其中,敲得煞有介事。到达汪麻子家,造反队拍门而人,见东西就翻,翻到好东西就往外拿。我在门外,东张西望,乱乱糟糟,不知所以。过一阵,听到有人在里面大声喊,叫那个小学生钻到床底下。我就被推进去了。床很低矮,只有像我这样的孩子才能顺利爬进去。我爬到床下,里面黑乌乌一片,有人递过来一只手电筒,手电筒的光贼亮,一照,照出床底下还真的藏着稀罕东西。那是十几个银元宝,黑暗中闪着微光。我从来没有见过银元宝,我把它们一个个递出来时,外面的造反队员们也都发出惊奇之声。反革命汪麻子在床底下藏着这样贵重的财物,分明变天之心不死,他要用这些银元宝搞反革命复辟呢!造反队心明眼亮,挖出了汪麻子,缴了他的反革命经费,真是大获全胜!这个胜利,自然有我的一份功劳,我自己夸奖自己是勇敢的革命小将,我感到我的革命行为非常光荣,非常伟大,哪怕它仅仅钻了一回床底,但这是红卫兵小将钻进阶级敌人的床底啊! 
  我随着得胜之师往回走,天色已黑,外面寒风刺脸,还下起了小雪。我穿了一件薄棉袄,风一吹,身上有点冷。我又一次想到了饭馆里的阳春面。这时,让我且惊且喜的是,我们真的走进人民饭店了,我们坐在饭店的圆桌旁了。而且,在我愣神那一会儿,香喷喷、热烫烫的阳春面就由胖子师傅恭恭敬敬端到我面前了,尽管我还是前几天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我不完全懂得毛主席亲自领导文化大革命的月的,但在吃完一碗朝思暮想了许多日子的阳春面后,至少我已经有点理解我们镇上的居民们为什么愿意来这样一场普及人心的大革命了。人民群众相信毛主席知道人民群众的革命需要。现在革命与我们如此之近,一切以革命的名义,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何况一碗阳春面! 
  这天晚上我回家,大概不到十点钟,雪已经下得很大,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踏着潮湿的雪地,吃过阳春面的兴奋劲还没有消退,一路身上都发热。可走到家门口,却发现我进不去了。我们家封了门,两道长长的封条,白纸黑字,在雪色中分外醒目。我不知我家什么时候出事的,也不知为什么出事,跟前的情最,一下子使我掉到冰窟里,刚才的热劲儿,立刻化成寒战。我急了,我要找我的父亲和母亲,找我的弟弟和还没有满周岁的小妹妹,今天我只顾跟着造反队去抄家,只顾自己在饭店里享受阳春面的美味,只顾陶醉在革命的骄傲和满足之中,完全忘记了他们;他们也许就在我的骄傲和满足的那会儿,在冰天雪地里被赶出家门了。 
  等我找到他们时:,他们正挤在不远的一个邻居家里,在狭小的堂屋中间,用稻草打一个地铺。我的两个弟弟和最小的妹妹已经睡着了,我的父母亲坐在被子里等我。他们看到我,只是说,造反造回来了。我很惶恐,一句话也没有说,挨着弟弟妹妹身边躺下来。门外风雪发出呜呜嘶嘶的声音,父母在黑暗中小声说事情。这—夜,我蜷缩着身子,闭住眼睛却无法安睡。 
  父亲不满意我参加革命,又怕我少不更事惹出麻烦,不由分说遣我离开。一过完春节,我便独自重回我祖父身边。 
   
  我的祖父你是谁 
   
  我的祖父在小镇医疗诊所做中医。从三岁起,我就跟着祖父生活,现在我又回到祖父身边,与离开前不一样,现在文化大革命了。 
  祖父给我、的印象是彳艮深的。祖父六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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