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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向左,深圳向右-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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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贵族住在一座十八世纪的蜂巢式古堡里,依山面水,四周绿树环绕,房间里到处摆着文物,连夜壶都是明朝的官瓷。肖然在这里呆了三个小时,喝了1978年的教皇新堡红葡萄酒,用银餐具吃了几只蜗牛和血淋淋的法式牛排,听了几首他叫不出名字的钢琴曲,心中隐隐
    约约有点自卑,说我比你有钱,但你比我过得舒服。说得贵族摇头而笑。送他们出来时,多纳诺随手搂着夫人的肩膀,他夫人也是满头白发了,下意识地拉过丈夫的手,在嘴边轻轻亲了一下,夕阳的余晖中,她的脸庞微微发红,表情羞涩而甜蜜,就像热恋中的少女。肖然看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角的肌肉微微地跳了一下,出来后默默前行,一直没说过话。
    那是2001年11月,离他的死只有几个月。濒临死亡的亿万富翁看见了一个黄昏之吻,心中会想起谁?那时韩灵就要满30岁了,肖然举起那杯造价不菲的美酒时,她正在回家的路上,口袋里装着她刚领到的一笔工资,987块。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小区的暖气断断续续的,有一天半夜被冻醒了,听见她妈在梦里大声咳嗽,韩灵拿出一床棉被,轻轻给她盖在身上,回到房里再也睡不着了,北风吹起雪花,呼呼地响,韩灵站在窗口,失神地望了一会儿,11月了,鞍山处处冰雪,但深圳应该还是一片青绿吧。
    和所有离婚的妻子一样,韩灵伤心了大半年,刚开始每天都要哭几次,后来慢慢地学会了淡忘,不哭了,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1999年4月份,她在一家私人贸易公司里找了一份会计工作,一个月800块,每天早起上班,晚上回来就跟她妈抢着做家务,她妈也已经老了,一天咳到晚,咳得腰都站不直。慢慢就到了冬天,北方的冬夜漫长难熬,韩灵一边听着她妈的咳嗽,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半天都说不上一句话。每当屏幕上出现卿卿我我的镜头,她就会悄悄地转过脸去,感觉心中迟迟钝钝地疼。她睡眠还是不好,一晚上要醒几次,有时候深夜醒来,看着空荡荡、黑漆漆的屋子,感觉自己就像住在坟墓里,一切都在变冷变硬,而她自己,早已成了一具不能说话的尸体。
    女儿外表柔和、内心刚强,这一点韩妈妈比谁都清楚,劝也不能劝,说也说不得,有几次她心中恨极,提着肖然的名字骂,刚骂上两句,韩灵就冷着脸走开。韩妈妈看在眼里,心中疼得难受,到处张罗着给她介绍对象,韩灵一开始不肯去,后来实在是不忍看那张愁苦的脸,硬着头皮去相了两次亲,一次是税务局的一个科长,刚离了婚,有个上初中的女儿,第二次见的倒是个单身,不过瘸着一条腿。两次相亲,韩灵都没怎么说话,静静地听科长吹自己的神通广大,听瘸子说自己的厚道和善良,听着听着她就会走神,想起肖然第一次约她时的情景:他穿一件崭新的红T恤衫,故作潇洒其实很害羞地问她:“晚上礼堂放《魂断蓝桥》,你想不想去看?”那是1990年4月,花开草长,春光怡人,女生韩灵看得眼泪直流,男生肖然递给她一张纸巾,擦过泪后皱成一团。九年之后,她已经记不起电影的任何情节,就像当年的那张纸巾,沾满了她的泪水,最终却不知被扔在哪个角落。
    韩灵离婚后在鞍山生活了将近四年,四年里越过越艰难。她刚回家时还有点钱,买了一套房子,添置了一些家具,剩下不到五万块。
    那时鞍山的经济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大量产业工人下岗,乞丐越来越多,治安越来越差,经常听说抢劫杀人的恶性案件,有一次就发生在他们旁边的那栋楼,一对教师夫妇在家里被人活活砍死,财物洗劫一空,因为这事,韩灵至少有三天没敢出门。她有个比她大很多的表哥,小时候经常带她去厂里玩,现在两口子一起下岗,每月领两百块失业救济金,穷得连肉都吃不上。韩灵有次去他家,看见他们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吃馒头就咸菜,看得心里一酸,几乎掉下泪来,当时就下楼提了三千块钱,把表哥感动得浑身哆嗦,说老妹啊,有了你这钱,你侄儿就能继续上学了。表嫂当时大哭。韩灵坐了一会儿,越坐越难受,最后红着眼睛下楼。沉沉夜色中,许多女人像幽灵一样陈列在路边,表面欢笑,内心忧愁,不断骚扰着过路的单身男性,希望他们光顾自己不再年轻的身体,用最卑贱、最屈辱的方式来换取明天的生活费和儿子的书包。
    第二十七章(2)
    慕容雪村
    她们也是人,韩灵说,仔细想想,她们也许就是我自己。
     1999年韩灵干过三份工作,但每份都没干长,直到她进了那家子弟小学。子弟小学跟普通学校不同,普通学校里老师就是上帝,家长要时不时地进点贡,以便上帝心情好的时候给自己的孩子开开小灶;但子弟小学的老师不过是企业的基层员工,家长要么是你的领导,要么是你的同事,别说进贡了,对学生稍微严厉点都可能饭碗不保。再说韩灵本来就是走后门
    进来的,腰不粗腿不壮,说话就更没有底气。
    这一年韩灵还不满28岁,但看起来就像38岁,脸黄人瘦,容颜枯槁,离婚后也不大注意修饰,显得越发憔悴。她妈隔三岔五地住院,每次都要花几千块,身体不仅没见好,反而越来越差。眼看着手里的钱一天比一天少,韩灵又愁又慌,吃得越来越省,2001年全年只买过一件内衣。她妈死时,韩灵哭得人事不省,她表哥一手操持了丧礼,一切结束后,韩灵呆呆地跪在墓碑前,看着她妈的遗照,眼泪都哭干了,心中只想一头撞死,表嫂看她神色不对,半押半扶地送她回家,几天都不敢离眼。那时的韩灵几乎分文皆无,躺了一个星期,一天哭到晚,恨不能趁人不注意从楼上跳下来。不过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表哥表嫂那么苦心地劝,老宋还带着学生来看过她两次,又送鲜花又送水果,就这么死了,怎么对得起人家?最后还是咬着牙活了下来,第一次走进课堂时,学生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韩老师,您的学生想念您!韩老师看了鼻子一酸,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那是她最困难的时候。但她从来没想过要打那个电话,虽然她一直都记得那个号码。你恨他?韩灵摇摇头,又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迟疑地摇了摇头,说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越是艰难,心里就越平安,我希望他明白:他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我要他一辈子良心不安!这也许是世间最温柔的惩罚,也许是最恶毒的。但肖然的死终结了一切。韩灵虐待了自己三年,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一千万,她还没想好这钱要怎么花,不过最大的可能是回鞍山开个公司,不一定要赚多少钱,但至少可以养活一部分人。
    那笔钱,一开始就是她的,最后依然是,只不过隔了三年,隔了生与死。
    肖然从法国回来那天,正好是韩灵30岁的生日,那时她妈已经病危了,韩灵买了点鸡和青菜,回家烧了一菜一汤,到医院喂她妈吃完后,一个人顶着北风回到家里,在电视前坐了一会儿,刚想去睡觉,电视上开始放“伊能净”的广告,连着放了两次,韩灵看第一次的时候笑了一下,想起1995粤海工业村的那栋灰色楼房,肖然一脸兴奋地冲进卫生间,大声对她说:“韩灵,我想到了!洁身自好,一炎不发,伊能净香皂!”过了几分钟,又播了一次,韩灵的笑容慢慢隐去,想起多年前的一句话:“抱着你,就像抱着自己的小女儿。”那是真的还是假的?真有人这么疼过你吗?那天是她的生日。但除了她自己,再也没人记得。夜深了,韩灵睡了一会儿,突然醒了过来,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感觉心像被一根细线拴住了,每动一下都会隐隐地疼。那时夜很黑,窗外风声呼啸,韩灵慢慢地翻过身,举起右臂,张开嘴狠狠地咬了一下。
    那时肖然正在最豪华的日光城夜总会喝酒,一个自称姓岳的野模特妖妖娆娆地坐在旁边,又搂又抱的,还不断拿话恭维他,说老板你很帅,又斯文又有男人气,肖然一直没理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最后岳野模抓起他的左手,放在大腿上挑逗地揉措着,突然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说老板你这里是怎么了,肖然倏地抽回手,冷冷地回答:“咬的。”岳野模不识趣,继续问:“谁这么变态啊,还咬人?”肖然腾地站了起来,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凶狠地瞪着眼,说你再胡说,我他妈弄死你!然后满脸通红地走了出去,走过一条金碧辉煌的走廊,走过美女的丛林,在楼梯口站了很久,不知道该向上还是向下,过了半天,他举起手,看着那排永不消失的牙印,身体微微地哆嗦了一下。
    第二十七章(3)
    慕容雪村
    那夜繁星满天,星光穿过百万年的光阴,静静照临人间,照着每一处疼痛过的伤口。
    第二十八章(1)
    慕容雪村
    刘元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要和沙薇娜结婚,他一直都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矫情,不喜欢她随时随地一副高不可攀的表情,最不喜欢她叫自己的英文名。刘元在鹤堂公司工作时,因为经常要用英语交流,所以随行就俗地给自己取了个英文名,叫kevin liu,凯文刘先生在这事上有点民族沙文主义,始终觉得“刘元”叫起来更亲切,更像人的名字,而“凯文”怎么听怎么觉得假,还有点骚哄哄的。两个人认识后,沙薇娜一天给他发一个邮件,不是叫他dear kevin,就是称呼他凯文买大令(kevin,my darling),刘元开始还能捏着鼻子读下
    去,后来一看到就起鸡皮疙瘩,浑身都不自在。
    沙薇娜是上海人,那年28岁,在一家英国公司当高级商务代表,讲一口标准的牛津英语,月薪两万多港币,自己在蛇口海月花园买了套小复式,开一辆酒红色的思域,算是真正的白领。刘元第一次见她是在香港大通商社的纪念酒会上,那是2001年夏天,他的资讯公司发展势头良好,雇了二十几个人,每月最少能赚几万块,还出了一套光碟,名字叫《公司的谜底》,一套卖170块,外送一本书,上市三个月就卖出了六千套,结结实实地赚了点钱,也出了点名,所以那天参加大通商社的纪念酒会,人人都叫他刘教授。
    刘教授那天应约发表了一小时四十分钟的演讲,题目是《非理性的管理》,评述了公司管理中常见的十五个问题,讲得妙趣横生,有大量案例,有精辟的分析,有独到的见解,还时不时插进两句洋话,像he who knows one;knows none什么的,听得众人不停鼓掌。讲完后他自己也很得意,整整衣服下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一杯香槟,姿态优雅地跟旁边几个人聊天,一转头就看见了沙薇娜。
    沙薇娜算不上漂亮,但一身闪亮,看上去神采飞扬,眉宇间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架势。刘元那时对服饰极有经验,只看了两眼,就断定她那一身至少要几万块才能拿下来,沙薇娜穿一件YSL的浅蓝色真丝长裙,胳膊上挎着一个古芝的仿古时装包,手上的腕表晶晶闪亮,不是劳力士就是伯爵舞者,看见刘元看她,沙薇娜袅袅而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你讲得真好,认识一下,my name is sevalle。
    也许就是因为这句话,刘元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的妻子。不过在这种环佩叮当的酒会上,一切都表现得高雅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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