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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天堂 作者:笛安-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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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小特务’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恨我吗?”她笑着问。
“小的时候哪个女孩不恨你?”
“才不是。”她故作神秘地停顿,“因为‘小特务’喜欢你。可是每次都是我去你们家写作业。”
“有这事儿?”
“怎么,动心了?这容易,我有‘小特务’的呼机号,不过她现在比我混得好,跟她睡一晚上可贵了。”
“别胡说八道,我他妈不是公牛。”
“就是,让你的宋天杨知道了还不吃了你。”她说,“忘了问你,宋天杨小朋友好吗?”
“散了。”我勉强地笑笑。
“为什么——”她大叫一声,惹得邻桌的人都看她。
“没什么为什么。”我胡乱地应付着,“就是没意思了。”
“你哄鬼。”她打断我,“别拿我当傻子,你才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她紧紧地盯着我。我低下头,拨着杯子里的冰块。
“江东,你跟我说实话。”她不依不饶,“是不是跟我有关系?”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不敢看她的脸。只是注视着她略略痉挛的手指。我还以为她会把她手里的汉堡对着我的脑袋扔过来,但是她半天没有声音。
两行泪从她的脸上滑下来,她看着我,慢慢地说:“妈的江东,你怎么这么傻?”
天杨
'天杨'
我坐在台阶上,台阶很凉。晚自习的铃声响过,走廊里寂静了下来。我没有跟着人流回到教室,变成这寂静的百分之一。我知道这种行为叫“逃课”。可是我得等他。下午上课前他出去了,就一直没回来。
“天杨。”他站在十几级台阶下面望着我,“你怎么不上课?”
“你不也没上课吗?”
不对。我不能第一句话就搞出这种氛围。我说:“我等你。”
“等我?”
“星期六的时候我看见你和方可寒在一起。”
他不说话。
“这就是真正的原因吧?你可以跟我分手,但是你不能拿我当傻瓜。你必须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她才——”
“是。”他干脆地承认。
我笑笑,“还好你没骗我。你是真的喜欢她,对不对?”
他说:“天杨。”
我问:“那你还喜欢我吗?”
他说:“天杨,实话告诉你我今天特别累,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你必须说,我有权利知道,你还喜欢我吗?”
他艰难地点点头,“当然。”
“你喜欢我,可是我爱你。这就是咱俩的区别。”
“天杨,你这样说,你想让我回答什么呢?”
好问题,我到底在等待什么?
“天杨,要是我真像你说的拿你当傻瓜的话,所有的事儿就没那么难办了。肖强就说我傻,说我为了打苍蝇打碎了花瓶。我本来可以撒谎,对你撒谎也对我自己撒谎,但是我不愿意。因为我和你的……事情,是我心里最干净最珍贵的东西,我宁愿不要也不能弄脏它。信不信由你,天杨。”
“我信。”我笑笑,“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么伟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是吧?然后你就这么伟大地把我牺牲掉——为了你心里最干净最珍贵的东西,这样你就平衡了满意了因为你已经付出代价了而且还是挺大挺疼的代价,很多年后你回想起来也可以自我安慰:毕竟你自己惩罚过自己了。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愿不愿意当你的‘代价’?你们男人就是这点贱,明明是自私没用还非要硬逞英雄。”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天杨?”他停顿了一下,“你这叫自说自话。”
“随便你怎么说。其实我早就发现了,你可以没有我,我不行。不管你心里多难过,你也还是可以没有我,就像你自己说的:宁愿不要也不能弄脏。可是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宁愿怎么样也不能‘不要’。你知道我看见你和方可寒在一块儿的时候,我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我想:这下好了,我终于找着一个理由去跟你再说两句话,吵架也好,哪怕对骂也行。这些日子我想和你说话想得整个人都快爆炸了。”眼泪突然涌上了我的眼眶,我咬着牙把它咽了回去,“江东,我要你回来。”
他从楼梯下面走上来,紧紧地搂住了我,那么紧,也不管这还是在学校,也不管要是让老唐或者其他老师撞见的话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他说天杨要是现在来一场大地震就好了,他重复了很多遍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我狠狠地咬他的肩膀、他的胳膊,他也不放开我。
“你知道我这几天多想你吗?”
“知道。”
“可是你不能体会。”我抬起头,看着他。
“天杨。”他捧起我的脸,“告诉你件事儿:方可寒她可能快要死了。”
江东和天杨(1)
'江东和天杨'
那天晚上从麦当劳出来的时候,方可寒异常地安静。晚风吹上来,这个城市难得有一点闲适的味道。她把头发扎起来,冲我一笑,眼睛亮闪闪的。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细致地观察过她——我是说在床上的时候。
我送她回家。穿越最繁华的商业街,路过北明,抵达没有人的堤岸。曾经你只要走上这个堤岸就能听到工厂里机器的轰鸣,不是那种刺耳的轰响,那声音远远的,沉沉的,好像来自地心,听惯了之后还觉得它很家常。
“江东你还记不记得?”沉默了很久的她突然开了口,“高一的时候,地理课,讲城市布局,老师就拿这间工厂举例子。”
“怎么不记得,”我说。我到现在也能想起那个老师的语气,“开什么玩笑?河边也能盖印刷厂?幸亏那厂子如今倒闭了,否则让来旅游的外宾看见,笑话不笑话?”那年我们这儿办国际旅游节,来了好多鬼佬和小日本。
老师话音落下,大家哄笑。在我们学校,大家嘲笑起我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都是毫不犹豫的。哄笑声中我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原来没有人认为自己属于这个地方。
“那时候我才突然发现,”方可寒继续说,“所有同学里只有我是从那间工厂的子弟中学来的。”她微笑。
“子弟中学那年考来北明的,是不是只有你?”
她点头。我突然想:要是那天,在哄笑声中环顾四周的我撞上她美丽的眼睛,那我高中三年经历的,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筒子楼里的灯光悠长,走廊里堆得满满的旧报纸、大白菜、自行车零件、蜂窝煤。水房的管道一定是又堵过了,地板上还是湿湿的,凹陷的地方汪着一摊一摊的水。小时候水房堵塞的日子是大人的灾难孩子们的节日,在大人们污言秽语的诅咒声中,我们高兴地脱了鞋袜,踩着运气好时能淹没到脚踝的水在走廊里一边追逐一边喊:“水灾——发水灾了——”
方可寒那时不屑于跟着我们疯,只不过有一个夏天的晚上,我无意中开门看见了她。那天水房堵得超常的严重,直到晚上脏水还不退。漂了一地的烂菜叶菜帮,还有一楼道的潮气。她走出来,左右看了看,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没发现我,然后她拎着她那双红色的小塑料凉鞋,轻轻地但是兴奋地踩进了水里。刘海垂下来,遮住了她专注的眼神,那个场景就像做梦一样。
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走廊里,用称得上是警惕的眼光看着我们。方可寒笑笑,“你能不能认出来她是谁?”我当然认不出。方可寒说:“她就是戴明和武艳的女儿。”戴明和武艳,是我们筒子楼里的“梁祝”。那时候他们俩也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年纪,戴明很英俊,武艳很丰满。戴明为了武艳腰里别了三把水果刀单枪匹马去和七十二中的一群人叫板。那天晚上静静的楼层中回荡着他们两家大人打人骂人的声音。后来他们俩一起离家出走,又一起被大人捉回来;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那个时候。”方可寒说,“我做梦都想长大以后像武艳那样遇上一个戴明。”
“他们俩现在在干吗?”
“开始都在工厂,现在戴明就在楼下开了间小卖部,武艳好像是在饭店上班,他们住的是你们家原来那间房。”
“噢。”
“进来坐坐吧。”她打开了日光灯。
“你爷爷奶奶呢?”
“爷爷前年死了,奶奶现在常常住我姑姑家。”
“噢。”
“喝水吗?”
“行。”
她倒水的时候突然弯下了身子,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说:“方可寒?”然后看见一滴血滴在地上。
“没事。”她仰起头面对着天花板,“都是那个狗杂种,推得也太狠了。”她洁白成苍白的脖颈上有一抹血痕,延伸着,直到她美丽而嶙峋的锁骨。
“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可能是碰伤了,得上点药什么的。”
“哪儿那么娇气。”她笑笑,“我又不是你的宋天杨。对不起我忘了,不该戳你的痛处。”
“去死吧你,”我说。
“江东。”她把一团卫生纸塞进鼻孔,“我会记住,你是第一个为了我跟自己女朋友分手的男孩。”
“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笑,“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儿。”
“妈的你取笑我——”她大笑,一小股血又溅出来,那团卫生纸一下就变红了。
日光灯在我们头顶嗡嗡作响,那响声由无数声音的斑点构成。急诊室年轻的小医生躲闪着方可寒热辣辣的眼神,“要是像你说的,你最近还常常发低烧的话,星期一来查个血象。”
“血象?”方可寒绽开了她注册商标式的微笑,“那是什么东西?”她特别把声音调整到一个微妙的角度,完全是出于职业习惯,就像某种本能。
我们都在肖强的店里,我,江东,还有肖强。方可寒不会再来了,至少近期内不会。
肖强已经抽到第五支烟,还是一言不发。
“就像演电视剧一样。”江东突然奇怪地笑笑。
室内寂静。只有蔡琴在唱歌。
“当我与你握别,再轻轻抽出我的手,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
江东和天杨(2)
我又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寂静。江东的手突然摸索着伸了过来,扫着我的指尖,最后终于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还是那么大,可是很凉。
周雷的手很细致,但绝不娘娘腔,它有种烘干机里的热气的质感,让人舒服。虽然“幸福”和“舒服”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但至少这舒服令人快乐。
我说:“周雷,张雯纹死了。”
他问:“谁是张雯纹?”
我原谅他。他最近被简历面试招聘会搞得焦头烂额找不着北,总是喜欢把头枕在我的腿上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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