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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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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意自不必说的。汤军团的普通大兵田德胜凭着一身令人羡慕、又令人胆怯的肌肉,赢得了又一次生存竞争的胜利。
  田德胜算个极地道的兵油子,三年之中卖过四次丁,最后一次,进了汤恩伯军团的新兵团,台儿庄会战爆发之后本想拔腿的,不料.没逃成,差一点挨枪毙。大撤退的时候,他又逃了一次,运气更糟,竟被日本人活拿了,押到阎王堂当牲口。在阎王堂里,他发现了自己的价值.一阵乱拳,把国军军营里固有的一切秩序都砸了个稀烂,他所憎恶的那些长儿们、官儿们.通通毫无例外地变成了屌毛!他从不掩饰他对这些长儿们、官儿
  们的蔑视,他也不怕他们的报复。有一次,刘子平、孟新泽几个人抱成团教训他,按在煤窝里揍他,也没把他揍服。他倒是单对单地让他们都领教了他的老拳,逼着他们承认了他的权威。
  六号里的弟兄们认定他是畜生。
  他认定弟兄们都是屌毛。
  弟兄们对他自然是信不过的,一切秘密都尽可能地瞒着他,他也不去问,似乎根本没想过要从这座地狱里逃出去,他仿佛找到了最合乎自己生存的土地,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
  蹲在拖筐里,沉重的大脑袋压在抱起的手臂上,他想睡,可却睡不着。他不傻,他知道弟兄们正酝酿着一个什么计划,只瞒着他一人。他有些不平,感到不合理。他不去问,可心里极想知道它。他要闹清楚:这计划是否会触犯他的利益,他关心的只是这一点,他是为自己活着的,只要不触犯他的利益,他便不管,反之,则不行。
  今日的事有些怪。孟歪子一会儿蹭到这个人面前叽咕两句,一会儿挪到那个人面前叽咕两句,大约又要玩什么花头了,尤其可疑的是:他竟怂恿他去睡觉,那必是想趁他睡着时干点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
  他们该不是要对我下手吧!
  不敢睡了。两只肉龙眼一下子睁得很大,脑袋在胳膊上偏了过来,透过拖筐的破洞和缝隙向煤窝深处看。煤窝深处一片昏黄迷蒙的灯光,灯光中飞舞着的煤屑、粉尘像一团团涌动的浓雾。钢钎捅煤顶的声音和煤顶塌落的声音响个不停。
  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没有人向他这里摸。
  他还是不放心,悄悄将拖筐边的电石灯点了,拧亮灯火,对着煤窝照。
  他这才发现了一个秘密——
  几个弟兄压着一个什么人在满是煤块的地下扑腾,另几个弟兄装模作样在那里捅煤顶,其实是想把煤尘扬得四处飞舞,遮掩住煤窝深处杀人的内幕!
  妈的,他们要杀人!
  他们今日敢杀那人,明日必然敢杀他田德胜。他不能不管。他得显示一下自己的力量。
  他悄悄将柳条帽带了起来,把电石灯咬在嘴上,操起身边的一把大铣,狼一般窜了过去。
  “妈的,你们在干什么?!”
  压在那受害者身上的孟新泽转过了铁青的脸,歪斜的嘴角下意识的抽颤了一下,极严厉地低吼了一声:
  “没你的事,走开!”
  他不走。
  几个弟兄扑了上来。
  他操起煤铣,抡了一个大圈儿。
  几个弟兄全站住了。
  那个受害者在地下挣,挣了半天,从一个弟兄的手指缝里憋出了一句话:
  “二哥,救……救我!”
  是张麻子!
  “放开麻子!”
  “没你的事,走开!”
  孟新泽再次重申。
  “放开!”
  他又喊。
  就在这时,一个挪到他身后的弟兄,恶狠狠地搂住了他的后腰,他手中的铁铣落到了地下。
  几个弟兄一拥而上,把他压倒了。
  他突然意识到:他完了。
  一只汗津津的臭牛皮似的手死命捂住他的嘴,几只拳头冰雹也似的落到他头上、腰上、大腿上。他叫不出,也挣不动。
  这时,孟新泽又说话了,他叫大伙儿住手。
  孟新泽半蹲半跪着俯在他身边,对他说:
  “老田,你听着:今日的事与你无关!你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张麻子是自作自受!懂吗?!”
  他睁着迷茫的眼睛,身子向上挣:
  “张……张麻子怎么了?”
  “他向日本人报告,说耗子老祁要逃跑,老祁才被高桥折腾得死去活来!”
  “妈的,你……你们咋不早和我说一声!”
  按在他身上的手松了,他“腾”的爬起来,操起铣!窜到张麻子面前,将压在张麻子身上的人拨开,狠狠对着被掐个半死的张麻子的脑袋砸了一铣。
  张麻子身子向上一挺,死了。
  一个人死起来竞这么容易。
  田德胜把粘着鲜血、脑浆的铁铣在煤堆里搓了几下,又打了个嘹亮的哈欠:
  “孟大哥,你们忙你们的,我他妈的真得眯一会儿了!咱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又旁若无人地走了。
  仿佛刚才只是捻死了一只蚂蚁。
  再一次蹲到拖筐里,没几分钟,煤顶轰隆隆落了下来,咆哮的煤尘像黑龙一样向窝外冲。田德胜身边的电石灯灭了。
  就在这工夫,田德胜看到,一盏晃动的灯从窝子外面钻了进来。近前一看。提着那盏灯的,是王绍恒排长。
  发生这一切的时候,王绍恒排长不在现场,他闹肚子,拉屎去了,矿警孙四可以作证。
  这二班很正常,包括煤顶冒落,砸死一个苦力,通通属于正常…正常的生产事故。大日本皇军的圣战煤,每万吨支付三条性命的成本,今日只是把应该支付的成本支付进了去,一点也不值得惊奇。
  事故发生的时候,是六月十七日三时四十五分。矿警孙四做了当班记录,并在十七日十二时上井交接时,把那具砸得稀烂的尸体在井口工房里完整无缺地交给了阎王堂的日本人……
  阎王堂的名是我们给起的。我们还编了顺口溜唱:“上井阎王堂,下井鬼门关,圣战瞎屌扯,皇军快完蛋……”这类顺口溜编了不少哩,日本人都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就得吃苦头喽!
  当时,千余号弟兄被分押在两处,阎王堂一处,四号井护矿河内还有一处。这四号井原是西严炭矿——早先叫中国煤矿股份有限公司——开拓的,后来,徐州沦陷,开矿的资本家炸了西严镇的主井颠了,日本人才接收过来,在护矿河外又筑了高墙把它和外面隔开了。
  西严镇距我们阎王堂只有四里地,距四号井也不到五里,听说镇西的山里有咱游击队,弟兄们都梦想着搞一次暴动。不管日本人盯得多紧,还是有人在暗中活动,主事人是谁.至今我也不知道……
  第二章
  狼狗高桥歪斜着身子依在竹凉椅上吃刨冰,铁勺把搪瓷茶缸里的刨冰屑搅得沙沙响。两个日本兵没吃”他们电线杆似的立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对着弟兄们的胸脯子。高桥瘦弱的身子完全浸在高墙投下来的一片阴影中,他脸上、脖子上没有一丝汗。两个日本兵也站在阴影的边缘,只有头顶微微晒了些太阳。
  是中午一点多钟的光景,太阳正毒。
  六号大屋的弟兄全在火毒的太阳下罚站,仿佛一群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黑鬼。他们回到阎王堂,连脸也没捞着洗,就被高桥太君瞄上了。
  高桥太君不相信张麻子死于煤顶的冒落,认定这其中必有阴谋。
  在高桥太君的眼里,这个被高墙电网围住的世界里充满了阴谋,每个战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有某种阴谋的意味。而他的责任,就是通过皮鞭、刺刀、狼狗等等一切暴力手段,把这些阴谋撕碎、捅穿、消灭!
  张麻子昨日向他告密,今日就被砸死了,这不是阴谋还会是什么?他们怎么知道告密者是张麻子呢?谁告诉他们的?他要找到这个人,除掉这个人,他怀疑战俘中有一个严密的地下组织,而且在和外面的游击队联系,随时有可能进行一场反抗帝国皇军的暴动。
  这怀疑不是没有根据的。四月里,西严炭矿的火药库炸了,战俘中间便传开了一些有关游击队的神奇故事,一些战俘变得不那么听话了。这迫使他不得不当众处决一个狂妄的家伙。那家伙临死前还狂呼:“你们这些日本强盗迟早得完蛋!乔锦程、何化岩的游击队饶不了你们!”他们竟知道矿区周围有游击队,竟能叫出乔锦程和何化岩的名字!这都是谁告诉他们的?!
  吃完了刨冰,身子依在凉椅上换了个姿势,阴阴的脸孔正对着那群全身乌黑,衣衫褛褴的阴谋家们,高桥太君脸上的皮肉抽动了一下,极轻松地规劝道:
  “说嘛!唼?统统地说出来,我的,大皇军的既往不咎!说出来,你们的,通通回去睡觉!”
  没人应。
  站立在暴烈阳光下的仿佛不是一个个有生命的人,而是一根根被大火烧焦了的黑木桩。
  高桥太君从凉椅上欠起了身子,按着凉椅的扶手,定定地盯着众人看。看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驼着背,抄着手,向阳光下走。
  他在王绍恒排长面前站住了:
  “你的,你的说,张麻子的不是被冒顶砸死的,是有人害他,嗯?是不是?你的,大胆说!”
  王绍恒垂着脑袋,两眼盯着自己的脚背,喃喃道:
  “太君,我的不知道!窝子里出事时,我的不在现场,跟班矿警可以作证!”
  “你的,以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事吗?你的不知道有谁向你们通风报信吗?唼?”
  王绍恒艰难地摇了摇头:
  “我的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太君明白。井下冒顶,经常发生。昨夜,是张麻子放顶,想必是他自己不小心……”
  “八格呀噜!”
  高桥太君一声怪叫,一拳打到王绍恒的脸上,王绍恒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上,鼻孔里出了血。
  高桥两只拳头在空中挥舞着,一阵歇斯底里的咆哮:
  “你们的阴谋,我的通通的明白,你们的不说,我的晒死你们!饿死你们!困死你们!”
  高桥太君又回到凉椅上躺下了。
  一场意志力的较量开始了。高桥太君要用胜利者的意志粉碎战俘们的阴谋。战俘们则要用他们集体的顽强挫败高桥的妄想。
  战争在他们中间以另一种形式进行着。
  他们作了战俘却依然没有退出战争。
  刘子平排长希望这一切早些结束。
  当高桥走到王绍恒面前,逼问王绍恒时,他的心骤然发出一阵狂乱的跳荡。他忘记了悬在头上火炉般的太阳,忘记了身边众多弟兄的存在。他觉着自己是俯在一间密室的门口,窃听着一场有关自己生死存亡问题的密谈。王绍恒站在孟新泽后面,距他只有不到一大步。他斜着眼睛能瞥到王绍恒半边脸膛上的汗珠,能看到王绍恒小山一样的鼻梁,他甚至能听到王绍恒狗一样可怜的喘息。高桥的脚步声在王绍恒身边停下时,他侧过脸,偷偷地去瞧高桥脚下乌亮的皮靴,他希望这皮靴突然飞起,一脚将王绍恒踢倒,然后,再唤过凶恶的狼狗,那么,今日的一切便结束了,他的一桩买卖就可以开张了。
  他知道王绍恒的怯弱,断定王绍恒斗不过高桥太君和他的狼狗。他佩服高桥太君的眼力。高桥这王八别人不找,偏偏一下子就瞄上了王绍恒,便足以证明他窥测人心的独到本事。
  他不恨王绍恒,一点也不恨。他和王绍恒没有冤隙,没有成见,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他甚至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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