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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5约翰·克里斯朵夫-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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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城里人的,尤其是宫廷方面的感情。他们也攻击他的外表,面貌,服装,勾勒出一幅漫画。因为听到再三再四的说,大家终于觉得克利斯朵夫真是这副模样了。 
  克利斯朵夫的朋友们对这些都可以满不在乎,倘使他们的杂志在论战中没有挨打。其实外边的攻击不过是种警告;人家并不想把它牵入漩涡,而是有心把它和克利斯朵夫撤清,但这份杂志怎么不怕它的声誉受到影响未免令人奇怪;他们暗示,倘若它再不检点,就顾不得遗憾与否,对编辑部其余的人也要下手了。亚陶尔夫·梅和曼海姆开始受到的攻击虽然并不猛烈,已经使窠里的人张皇起来。曼海姆只是笑笑:以为那可以教他的父亲,伯叔,堂兄弟,以及无数的家族着恼,他们自命对他的行为举止有监护之责,一定要因之大为愤慨的。但亚陶尔夫·梅把事情看得非常严重,责备克利斯朵夫连累了杂志。克利斯朵夫老实不客气把他顶回去了。其余几个因为没有挨骂,倒认为这个老是向他们说大话的梅代他们吃些苦也挺有意思。华特霍斯暗中很高兴;他说不砍破几个脑袋就不成其为厮杀。自然,他意思之中决不是说砍破自己的脑袋;他自以为靠着他的门第与社会上的关系,处于绝对安全的地位,至于他的犹太同志们吃些亏也没有什么害处。至此为止还没轮到的高特林和哀朗弗尔可不怕攻击,他们俩会回敬的。他们觉得不愉快的倒是克利斯朵夫那种死心眼儿,使他们跟所有的朋友,尤其是跟所有的女朋友弄得很僵。看到最初几篇文字,他们乐死了,以为这玩笑开得很妙:他们佩服克利斯朵夫捣乱的劲,同时以为只要一句话就能使他斗争的热情降低一点,至少对他们所指定的某些男女朋友留些情分。——可是不行。克利斯朵夫什么话都不听,什么请托都不理会,只象疯子一样的蛮干。要是让他搅下去,简直没法在地方上过活了。他们的腻友已经哭哭啼啼,怒气冲冲的到社里来闹过几场。他们用尽手段劝克利斯朵夫在某些地方笔下留情:克利斯朵夫完全不理。他们生气了,克利斯朵夫也生气了;但他的态度还是照旧。华特霍斯看着这些朋友着急觉得好玩,绝对不动心,并且故意袒护克利斯朵夫使他们更迫。他也许比他们更能赏识克利斯朵夫的勇敢的蛮劲,佩服他不留退路也不为将来着想,只低着头逢人便撞。至于曼海姆,对这番大锣大鼓的吵架看得高兴极了,自以为把一个疯子带到这群循规蹈矩的人里去的确是开了个大大的玩笑;眼看克利斯朵夫跟人家一拳来一脚去,他笑弯了腰。虽然他受着妹子的影响,开始相信克利斯朵夫真有点疯头疯脑,他倒反更喜欢他;他需要在他喜欢的人身上找出些可笑的地方。所以他和华特霍斯两人在别的朋友前面替克利斯朵夫撑腰。 
  他头脑很实际,虽然竭力自以为不实际;因此他认为替朋友着想,最好把他的利害关系和当地最前进的音乐团体的利害关系打成一片。 
  象大多数的德国城市一样,这里也有一个瓦格纳友谊会,代表反抗保守派的新思想。如今各处对瓦格纳的声望已经公认了,作品也排入了德国所有歌剧院的节目,替瓦格纳辩护当然不会再有什么危险。可是瓦格纳的胜利是硬争取得来的,而非由于人家的心悦诚服;骨子里大众仍旧很固执的抱着保守心理,尤其象这儿一样的小城市,跟时代的潮流完全隔绝,只知道仗着古老的名片自命不凡。德国人天生的对新思想新潮流有种疑虑,凡是真实的强烈的东西,没有经过几代的人咀嚼的,他们都懒得去体会:这种情形在这里比别的地方更厉害。固然瓦格纳的作品已没有人敢非难,但一切受瓦格纳思想感应的新作品,大家都不大乐意接受:这就充分证明了上面所说的民族性。所以倘若一切的瓦格纳友谊会能够热心保护艺术界新兴的杰出的力量,那末它们很可以做些有益的事。有时它们的确尽过这种责任,布鲁克纳与胡戈·沃尔夫就受到某些瓦格纳会的支持。但大宗师的自私自利往往使①门徒也跟着自私自利;拜罗伊特既然成了崇拜独一无二的上帝之所,拜罗伊特所有的小支部也成为信徒们永远礼拜同②一个上帝的小教堂。充其量,他们只在正殿旁边的小祭坛上供奉几个忠实信徒的神位,而还得这些信徒对那位独一无二的,多才多艺的神明,音乐、诗歌、戏剧、玄学各方面的祖师,表示五体投地的崇拜,对他神圣的主义能够一字一句的遵守勿渝才行。③ 
   
  ①布鲁克纳(1824—1896)与胡戈·沃尔夫(1860—1903)生前受勃拉姆斯党徒排挤。 
  ②德国巴伐利亚邦拜罗伊特城的瓦格纳剧院,为瓦格纳亲自设计监造,绝对不演他人作品。 
  ③此处所称大宗师,独一无二的上帝,神明,祖师,均指瓦格纳。 
  本地的瓦格纳友谊会就是这种情形。——可是它还装点门面,想结纳一批可为己用的有才气的青年,已经在暗中对克利斯朵夫留意了很久。它不着痕迹的向他表示好感,他根本不觉得;因为他不需要跟人家联络,他不懂为什么他的同胞一定要组织团体挨在一块儿,仿佛单枪骑马就什么事都做不了:唱歌,散步,喝酒,都是不行的。他讨厌所有的社团。但比较起来,他对瓦格纳友谊会还容易接受,它至少办些美妙的音乐会;而瓦格纳派的艺术主张,他虽然不全部赞同,究竟比别的音乐团体跟他接近得多。单看它对付勃拉姆斯和勃拉姆斯党跟他一样激烈,似乎他和这个党派之间的确还能找到一些共同的立场。因此他就听人拉拢了。居间的是曼海姆,他是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的。虽非音乐家,他也是瓦格纳会的会员。——会中的领袖们早就留意克利斯朵夫在杂志上掀起的论战。他打发敌人的某些作风被认为很有力量,大可加以利用。固然克利斯朵夫对他们神圣的偶像也很不恭敬的刺过几下,但他们宁可装做不看见;——而且这几下最初的,并不如何猛烈的攻击,对于他们急于要趁克利斯朵夫未作更进一步的攻击之前就去加以笼络,也许不为无因,虽然他们并不承认。他们很殷勤的征求他同意,可不可以拿出他几支歌参加瓦格纳会主办的音乐会。克利斯朵夫听了很得意,便答应了。他上他们会里去,又禁不住曼海姆的怂恿,马上入了会。 
  当时领导这个瓦格纳友谊会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公认为权威的作家,一个是权威的乐队指挥。两人都是对瓦格纳信仰极坚的。前者名叫姚西阿·葛林,写过一部《瓦格纳辞典》,可以使人随时随地了解大师的思想,可知者无所不知,可解者无所不解,真是他一生的杰作。他在饭桌上能够整章整卷的背出来,不下于法国内地的中产阶级熟读《毕赛尔诗歌》。他也在《拜罗伊特公报》上发表讨论瓦格纳与亚利安①精神的文字。当然,他认为瓦格纳是纯种亚利安典型,德国民族在亚利安种内是抵抗拉丁的塞米气息的中流砥柱,尤其能抵抗法国的塞米气息的坏影响。他宣告高卢族淫靡的风②气已经给打倒了,但他仍旧天天不断的拚命攻击,仿佛那个永久的敌人始终还有威胁的力量。他对法国只承认有一个大人物,高皮诺伯爵。葛林是个矮小的老人,很有礼貌,象处③女一样动不动会脸红的。——会中另一个台柱名叫哀利克·洛贝,四十岁以前是一家化学厂的经理;然后丢掉了一切去做乐队指挥。他的能够达到目的,一半是靠他的意志,一半是靠他的有钱。他是拜罗伊特的狂热的信徒:据说他曾经穿了朝山的布鞋从慕尼黑步行到拜罗伊特。奇怪的是,这位博览群书,周游大地,做过各种不同的行业而处处显出性格坚强的人,在音乐方面竟会变成一头巴奴越的绵羊。他所有的④那些特出的性格,一到这儿只使他表现得比别人更蠢。因为在音乐方面太无把握,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所以他指挥瓦格纳作品的时候,完全依照在拜罗伊特注册过的艺术家和指挥的演奏法。他要把演出的场面与五颜六色的服装,照式照样的摹仿,迎合瓦格纳小朝廷里的幼稚而低级的口味。他很象那种风魔弥盖朗琪罗的人,临画的时候把原作的霉点都要摹写下来,因为霉点沾在神圣的作品上,所以也是神圣的了。 
   
  ①《毕赛尔诗歌》为伏尔泰所作讽刺圣女贞德的长诗,纯粹是反宗教的,曾风行一时。 
  ②亚利安族被认为纯血种的白种民族,源出中亚细亚,经由印度而移殖欧洲,征服土著,并与土著混合。至纯种亚利安族究由现代何种民族代表,言人人殊,或谓日耳曼族,或谓拉丁族。塞米气息系指塞米族的性格。塞米族指今之阿拉伯人,叙利亚人,犹太人。 
  ③高皮诺伯爵(1816—1882)为法国外交家兼文学家,著有《种族不平等论》一书,认为亚利安族为最优秀的人种;而最纯粹的亚利安种在今日为日耳曼人(但并非德国人,因德国人已与高卢族及斯拉夫族混血),即住居英、比及法国北部、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淡色头发,脑壳长度大于宽度四分之一的人。此项学说被德国学者利用,并转指德国人为纯种亚利安人,作为大日耳曼主义之根据。尼采与瓦格纳等的主张,皆与高皮诺的学说有关。 
  ④典出法国拉伯雷名著《巨人传》:巴奴越受羊贩邓特诺诟辱,乃购其一羊驱之入海,群羊见之均凭而效尤,纷纷投海,卒至羊贩邓特诺于抢救时亦溺死海中。今以巴奴越绵羊喻盲从之群众。 
  克利斯朵夫对这两个人物原来不会怎么钦佩的。但他们是交际场中的人物,和蔼可亲,相当博学;而洛贝只要谈到音乐以外的问题也不无趣味。再加他是个糊涂虫,而克利斯朵夫就不讨厌糊涂虫:觉得他们不象明白人那么庸俗可厌。他还不知天下最可厌的莫过于说废话的人,也不知在大家误称为〃怪物〃的人身上,所谓特色比其余的人更少。因为这些“怪物〃其实在只是疯子,他们的思想已经退化到跟钟表的动作相仿。 
  葛林和洛贝为了笼络克利斯朵夫,对他非常敬重。葛林写了篇文章把他恭维了一阵;洛贝指挥他作品的时候完全听从他的吩咐。克利斯朵夫看了大为感动。不幸这些殷勤的效果给那般献殷勤的人的不聪明完全糟蹋了。他不可能因为人家佩服他而对他们发生幻象。他很苛求;别人佩服他的地方倘使跟他的真面目相反,他就不容许;凡是把他认识错了而做他朋友的,他差不多会认为仇敌。所以他极不满意葛林拿他当做瓦格纳的信徒,在他的《歌》和瓦格纳的《四部曲》中找共同点,——实际是除了一部分音阶相同以外根本渺不相关。而听到自己的作品给排在一个瓦格纳学者的无聊的仿制品旁边,——两头又放着永远少不了的瓦格纳的两件大作,他也并不愉快。 
  不用多少时候他就觉得在这个小党派里头透不过气来。这又是一个学院,跟那些老的学院一样窄,而且因为它在艺术上是个新生儿,所以气量更小。克利斯朵夫对于艺术形式或思想形式的绝对价值,开始怀疑了。至此为止,他以为伟大的思想到一处就有一处光明,而今他发觉思想尽管变迁,人还是一样:而且归根结蒂,主要还在于人:有怎么样的人,就有怎么样的思想。假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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