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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向方校长提起过这件事。他感到事情来得未免太突然了。不过，还是让他激动。他知道这是方校长替他争取来的。没张大学文凭，在中学里教书，总是件遗憾的事。他理解方校长的好意。不过，三十多岁的年龄了，要和自己的学生一起去考大学，真有些好笑。历史，有时真会一本正经地演出一些滑稽戏啊。
　　“钟老师，您一定能考上！”
　　章薇这样肯定地说。她一直注视着钟老师。对钟老师，她的感情升腾着。经过了感激和缠绵，经过了动荡和微妙之后，似乎就在刚才那一刻，升腾为由衷的敬爱。这种敬爱，又复杂，又纯净、透明。人的一生也许只能遇到这样一个老师。
　　她要格外珍重这种感情。
　　章薇这么一说，大家纷纷也这样说。当然，这是大家最美好的祝愿。但愿这次命运帮助他，别象那两次高考一样，让他再一次失去机会。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钟林没有讲话。他深深理解同学们和乔老师的心意。他望着大家，那目光里含着深情，只有当过老师、接触过学生才会有的感情。这一刻，他的眼睛里象蓄满两泓深深的湖水，明亮的星光月色，辉映在他的眸子里，也镀亮了他宽阔的肩头。
　　呵！他要和他的学生一起迎接考试的考验了。他有这个信心和能力吗？
　　学校快到了。大楼的剪影矗立在夜色中。校长室里的日光灯正亮着……
　　５
　　第二天上午，钟林和容老师两人来到梁燕燕家，梁燕燕已经不在家了。她母亲躺在床上，正焦急万分，不知所措。
　　“一清早，她去上厕所就没回屋。喏，还穿着拖鞋呢……”她指指地上一双乳白色的凉鞋。钟林认得出，那是梁燕燕的。
　　梁燕燕再一次失踪了。
　　钟林和容老师比上一次更加着急。他们两人又一次跑到梁燕燕父亲家，没有。
　　她根本没有来。他们又一次找到游晓辉，没有。她根本没有找游晓辉。她会到哪儿去呢？
　　细心的容老师甚至到了梁燕燕家附近的公共厕所去找。明知不会找到，依然去找。
　　钟老师甚至到火车站、护城河边去找，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哪儿也没有梁燕燕。
　　他们只好向派出所报案。
　　他们知道，事情复杂了。他们虽然竭力安慰着梁燕燕的母亲，却为梁燕燕揪着一把心。
　　昨天晚上，梁燕燕跟着钟林回家，就已经被早在她家门口盯梢的人看到了。
　　一清早，她便再次落入魔爪，连一双鞋都没来得及换。一切，快得她都没有反映过来，快得行人都未留神注意。
　　钟林和容老师一连找了三天，都没有找到梁燕燕的踪影。钟林深深责备自己起来：我太大意了！我太小看了梁燕燕背后那一帮人的复杂和阴险了！一个中学生一旦堕入流氓集团，想再拔出脚来，太难了！太难了！那一只只魔爪，有形的、无形的，总在撕扯着你，和老师，和家长，和学校，和整个社会，在较量，在搏斗。
　　善良而天真的中学同学呵，你们可真要小心呵！一失足而成千古恨，这句成语，并不只是在语文课上讲讲玩的呀！钟林心里不禁感慨万端。面对这些中学生，还有什么比中学老师更为神圣、而重要的职业呢？钟林心头升腾起一种从未这样冲动的责任感。
　　还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在等待着钟林。
　　当他把一切要考的课本和资料，从各教研组老师那里收集全，准备认真复习，迎接他的第三次高考的时候，打击，横在他的面前。他到区教育局去领取报名表时，人家摇摇头，对他说：“没有你的名额呀！”
　　他莫名其妙：“明明说有我嘛，怎么又没有了呢？”
　　人家耐心地将报名名单递给他，请他自己看。确实没有。为数并不多的名单里，似乎变戏法一样，把他钟林的名字变飞了，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回到学校，找方校长。从来不爱动火的方校长一拍桌子，厉声喝道：“太不象话了！区教育局怎么搞的嘛！明明答应我给一个名额，怎么突然变卦呢！他们一定是留下这个名额，走了后门……”
　　钟林劝着方校长不要这样生气。教育局也是个清水衙门，能找到它头上走后门，也是难得的事。犯不着这样生气！不上学，没文凭，我照样当好我的老师……
　　方校长真是气坏了。她不听钟林的，立刻夹起提包就走：“我这就去区教育局找局长，局长不管，我就去找市教育局……”
　　钟林劝不住。方校长急匆匆走下楼，奔向教育局。钟林摇摇头，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就是这样。只能怪我们有时候把生活想得太简单罢了。他也走下楼，奔向公安局，再打听一下梁燕燕的下落。考验和磨砺，同时面对着老师和学生。
　　七月初的天气，阳光亮得刺眼……
　　６
　　叶秋月的日记——
　　１９８１年７月２日
　　再过四天就要高考了。一锤定乾坤了。我报考的第一志愿是华东师范学院。
　　其它几个志愿也全是外地的大学。班上，陈国栋、李江流几个同学也报考的是外地大学。女同学中报考外地学校的，只有我一个人。和我同样报考师范院校，愿意以后象钟老师一样，也当老师的，还有章薇。她第一志愿报考了北京师范大学。
　　为了这事，她姥姥哭了，她妈妈来信，一再劝她报考医学院，继承她家祖传的事业。她还是坚持报考了师大。她也变了，变得有主意了。报考志愿后，她知道我也是报考的师范，特意找到我，我们俩从来没有那么亲热过，亲近过，教师，这神圣的职业，一下子使我们的心靠近了。
　　妈妈却冲我哭鼻子，爸爸冲我大骂。我不管！反正我报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在北京。我相信我一定能考上。
　　三叔来信又要来京。听说他办回北京的事有门了。他这次回来是给人家添添油，上上弦。他要回来，我要走！都是那么难！
　　秋菊这几天乐颠颠的。听妈妈讲她怀孕了。看她美的。秋明一直不怎么讲话，越发孤僻了。有一天，路过宣武门，我竟然在天主教堂门口碰见了她。她随着一群善男信女的天主教徒去做礼拜。我想叫住她，却没有叫。她在寻找灵魂的安宁和寄托。那座尖尖楼顶悬挂着十字架的教堂里，能够抚平她心头的皱褶吗？……
　　呵！现在，我什么都不管了！什么也管不过来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记了！我要全力以赴，参加高考，考出好成绩！我的心爱的日记本，你也得暂时和我告别几天，等我考完试后，再来补日记吧。
　　无论考得如何，我都要一五一十如实地记下来。迎接我的是一种什么样的命运，什么样的生活，顺利也好，坎坷也好，幸福也好，痛苦也好，我都会一五一十如实地记下来！
　　中学时代！难忘的中学时代，再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