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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的沉沦-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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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
一个昏暗的下午一个昏暗的下午
一个昏暗的下午,约四点左右,天冷而多雾,即便是在车马带着沉闷的喧嚣声疾驰来往的香榭丽舍大街宽阔的马路上也觉寒气逼人。让在一个栅栏门开着的小花园的尽头,隐隐看见一幢看上去还算豪华寂静的小别墅的二楼上面贴着很高的几个烫金字:“带家具出租套间,包伙食”,房子前面的人行道上停着一辆四轮马车。
推开办公室的门,让一眼就看见了他要找的女人,她正坐在窗口明亮处,翻查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在她对面坐着一个女人,身材高大,装束时髦,手中拿着一方手帕和一个小小的钱袋。
“您有事吗,先生?……”认出是他后,芳妮激动地跳起来,走过那位夫人身边时低声对她说:“就是这个小伙子……”那女人用经验丰富的行家的眼光上下打量让,冷静而傲慢,然后毫不客气地高声说: “拥抱吧,孩子们……我不看你们。”随后她坐在了芳妮的位子上开始核对账目。
他们手拉着手,说的都是些无意思的客套话:“你好吗?”“还好,谢谢……”“那你是昨天晚上动身的?……”只有他们那颤抖的声音才透露出内心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他们在长沙发上坐下,稍稍平静了一些,芳妮低声问他说:“你不认识我的东家了吗?你从前见过她的……在德苏勒特家的舞会上,她打扮成一个西班牙新娘……已经不算年轻的新娘。”
“那她是……?”
“罗莎莉·桑切斯,德玻特的情妇。”
这个罗莎莉——罗莎是她的芳名,常被写在夜总会的玻璃窗上,还常有些猥亵语注在下面。她过去是赛马场的“彩车女郎”,在那儿以淫荡无耻、喜欢骂人和用鞭子打人而出名,深受花天酒地的圈子里男人们的青睐,她驱使他们就像驱使她的马一样。
这个从瓦赫兰来的西班牙女郎曾经美丽非凡,她那淡茶褐色的黑眼珠和连成一条横线的眉毛更有着特别的魔力;但是现在,即使是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她确实已经年过五旬了,一张干枯粗糙的脸上皮肤发黄,就像是她家乡出产的柠檬。她和芳妮·勒格朗是好多年的密友,是她把芳妮领进交际圈的。只听见这个名字情人就已大惊失色了。
芳妮明白他的胳膊为什么发抖,她向他请求谅解。谁能向她提供工作呢? 那时她心里又非常烦乱。再说罗莎现在过着正经的生活;她现在有钱,非常有钱,住在维利埃街她的旅馆或恩依昂的她的别墅中,平素只会邀几个老朋友来玩玩,只有一个情人,惟一的一个,从来不变,就是她的音乐家。
“德玻特?”让问,“我记得他已经结婚了。”
“是呀……是结婚了,还有孩子,他的妻子似乎还很漂亮……不过这挡不住他重新回到情妇的怀抱……你要是看见她怎么对他说话,怎么对待他的话……啊!他太爱她了……”她紧紧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当作爱的责罚。这时那女人停止了看账本,对吊在她的束腰绳上跳个不停的钱袋说:
“不要动,好吗!……”随后又用命令的口气对她的经理说:“快去拿块糖来给我的彼其特吃。”
芳妮起身去拿来糖,一边把手伸向钱袋的袋口,一边说了一堆献媚的幼稚的话……“你看看这可爱的小玩意儿!……”她对情人说,指着一个被严严实实地裹在棉花团里肥圆的蜥蜴之类的东西,那东西面目丑陋,浑身都是疙瘩,长着锯齿状的冠子,三角形的脑袋,不住颤抖的肉;这是别人从非洲给罗莎带来的一条变色龙,在这个巴黎的寒冬她精心地为它保暖,帮它御寒。她从未爱过任何一个男人像爱它一样;让从芳妮对它的阿谀奉承就清楚地知道这只可怕的动物在这屋里占有怎样的地位。
罗莎合上账本预备要走。“下半月还不坏……只是留心蜡烛。”
她用女主人的目光环视了一遍客厅,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家具用丝绒布蒙着,她吹了吹摆放在独脚小圆桌上的花盆上的灰尘,指出窗帘的镂空花边上有一处钩破的地方;随后,她狡黠地斜睨着这对年轻人说:
“听着,孩子们,别干蠢事……这幢房子可是清清白白的……”说完她登上停在门口的四轮马车到树林里兜风去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烦!……”芳妮说。“她和她母亲老是跑来监视我,一礼拜两次……她母亲更可怕,更吝啬……因为爱你我才耐着性子在这个鬼地方干……你终于回来了,我又重新拥有你了!……我好担心……”她紧紧地拥抱他,久久地吻他的唇,用那颤抖的吻向自己证明他仍然全是属于她的。从这颤栗的吻中确信他依然完全属于她。但走廊上不时有人走动,必须小心为妙。当仆人把灯拿来时看见她正坐在她平常坐的地方,手里拿着针线活,而他坐在她身旁,像是来拜访她的客人……
“我变了吗,呃?……这不大像我做的事,是吗?……”
她微笑着让他看她的钩针,她像小姑娘一样笨手笨脚地摆弄着。她一向厌恶做针线活,看本书,弹弹钢琴,抽抽烟,或是两袖卷得高高地做两样精致的菜肴,此外从不做别的事情。但在这儿她能干什么呢?她不能整天想着客厅里的钢琴,因为她得在办公室呆着……看小说?她的阅历比小说更丰富。没有烟,因为这里禁止吸烟,于是她只好绣起了花边,这样使她手上有事可做,还可以浮想联翩,现在她懂得女人们做这种琐碎工作的意义了,而这些是她过去不屑一顾的。
在她更加笨拙地全神贯注地挑起因缺乏经验而漏下的针时,让在一旁审视着她,衣饰俭朴,头发平滑地梳在她那温柔典雅的头上,神情十分安详,而且看上去是那么端庄那么娴静。毫没有过去那种穿戴时髦的妓女高踞在四轮马车上驰往繁闹的巴黎广场去时的妖冶样子;芳妮似乎并不遗憾自己放弃了那种炫耀得意招摇过市的堕落生活,她本应继续这种生活的,可是为了情人她鄙视这种生活。只要他同意时不时地来看看她,她就甘愿接受这种奴隶式的生活,甚至还觉得其中不乏乐趣。
所有房客都喜欢她。那些毫无品位的外国女人常请她帮忙挑选衣服;早晨她教秘鲁小姑娘中最大的那个唱歌,又指导那些待她十分恭敬的先生们读什么书,看什么戏,特别是三楼的那位荷兰商人。“他就坐在你那个位子上,使劲地盯着我看,直到我对他说:‘居贝尔,你妨碍我做事了。’才罢……这枚珊瑚胸针就是他送给我的……大概值一百个苏呢;为了摆脱他的纠缠我才收下的。”
一个男仆走了进来,把端着的盘子放在桌边上,把花盆向里推了一点。 “我总是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在旅馆开饭前一小时。”她点了两个做起来相当费工夫的大菜。按规定她只能吃两个菜和一个汤。“罗莎莉确是个吝啬的东西!……不过,我宁愿在这儿吃,这样用不着跟别人说话,我可以重读你的信,它们就是我的好伙伴。”
她去取来桌布和餐巾。不时有人叫她,她吩咐仆人,开衣橱,回应房客的要求。让觉得再呆久一点会耽搁她做事;她的饭摆好了,菜可怜极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可怜的汤,他们的脑子里都闪过同样的念头,都怀念起过去一同生活的日子来!
“礼拜天见……礼拜天见……”芳妮一边送他出去一边在他耳边喃喃地说。因为有许多仆人和房客在楼梯上上上下下,他们无法吻别,于是她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许久,像要把那抚摩按进心里去似地。
他想她想了一整夜,为她卑躬屈膝地侍候那个荡妇和她的大蜥蜴而感到痛苦;还有那个荷兰人也使他烦恼,觉得要等到礼拜日太难熬了。事实上,对她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应当平静地终结了,但突然就像是树木修剪工的剪枝刀咔嚓一下使快要枯死的树又活了过来。他们差不多每天都通信,像初恋的人一样草草地写些甜言蜜语;有时让从部里下班后就在芳妮干针线活的时候去她的办公室含情脉脉地聊天。
她对旅馆里的人说他是“一个亲戚……”,在这种含糊的遮掩下,他有时便在这个距巴黎仿佛有千里之遥的旅馆客厅过夜。他认识了多得数不清的秘鲁人以及那些年轻的太太们,她们穿着艳丽的衣服在客厅里站成一排,活像栖架上的一排南美大鹦鹉;他听米娜·维根小姐弹齐特拉琴,琴上装饰的花环像是一串啤酒花,他看见她那沉默的病弟弟随着音乐的节奏热情地点着头,手指在想象的单簧管上起伏着,他只能这样玩一玩了。他同芳妮的荷兰人玩惠斯特牌,这是一个秃顶的蠢胖子,一副利欲熏心的模样,他在世界各大洋都航行过,如有人问他点关于他曾在那儿呆过许久的澳大利亚的情况时,他眼睛一转答道:“你猜猜看墨尔本的土豆多少钱一斤?……” 因为他除了这件小事而外再不记得任何别的事;他到过的所有国家土豆都贵得惊人。
在这种时候芳妮便是聚会中的灵魂。她闲谈,唱歌,显出是一个社交场中训练有素的巴黎人;这些外国人是觉察不到过去的放荡生活和作模特的经历在她身上留下的种种痕迹的,即便看出来也以为是风度绝佳的表现。她同艺术界和文学界的名人们的交往令他们惊羡不已,她告诉崇拜迪加瓦的那位俄国夫人关于小说家的种种趣事,他怎样写东西,他一晚上要灌下多少杯咖啡,还能说出《桑德里内特》的出版商们为这部让他们大发横财的杰作支付的稿费,这数目是那样准确而可笑。情人的眉飞色舞使葛辛骄傲得忘却嫉妒了,如果有人对她的话表示怀疑的话,他就会出来作证。
当他满怀爱意地看着她在这间安静、明亮的客厅里给大家斟茶,为小姑娘们伴奏,像大姐姐一样给她们出主意时,一种奇特的诱惑力使他觉得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与礼拜天早上浑身湿透颤抖着走进他的房间,顾不上走到那熊熊欢迎着她的火炉前烤烤就急忙脱去衣服爬到床上他的身边完全不同的人。礼拜日狂热地拥抱,长久地抚摩,把整整一个礼拜的压抑束缚全都发泄出来,暂时的克制使他们对彼此的渴望更加深刻。
时光总是飞逝得很快;他们在床上一直躺到晚上。除了床没有什么东西能吸引他们,不赴任何宴会,不访任何朋友,就连赫特玛夫妇也不去看一看,这对夫妇为了省钱已决心搬到乡下去住了。他们把零食点心预备妥当,就放在他们身边,他们听着礼拜日巴黎泥泞的街道上隐隐传来的喧嚣声,火车的汽笛声,载客马车的隆隆声;他们的心怦怦直跳着,忘却了生命,忘却了时间,阳台白铁篷上大颗大颗的雨点替他们的这种心境打着节拍,直到黄昏来临。
街对过燃着了的煤气灯将一缕暗光投射在窗帘上。该起床了,在七点以前芳妮必须赶回去。在昏暗的房间里,她重新套上还没有烘干的靴子,穿上管理人的衬裙和长袍,这种穷人的黑制服,种种倦怠和忧伤重又涌上心头,比平时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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