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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1期-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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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更加乐了,因为他也是大河边上的人呢,我这明里是骂,暗里却为生长在一条大河边充满了骄傲,他还听不出。因为一条大河,我和余县长似乎有了某种心心相印的感觉。停了,他又问老人家怎么样了?我说还行。
那就好!他又捣了我一拳,说,小子,好好干,可别给我捣乱哪。
他上车走了,我突然有了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想起来,他也挺不容易,一个乡里孤儿,全凭自己一手一脚在城里打出一片天地,二十出头就干上了副局长,三十多就干上了副县长。要不是十年间那一场伤筋动骨的折腾,他恐怕还不止干上这个县长。他们两口子间的那个谜我后来也解开了,还挺惨。他挨整,蹲牛棚,揭发他的竟是他媳妇。那娘儿们把他担任水利工程指挥长期间的一本日记翻出来了,上记着老百姓怎样挨打甚至被打死的细节,他又是怎样痛苦、矛盾、动摇,可一想到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又为了赶在下一次洪水来临之前把大坝筑好,他又充满了革命斗志,心在胸膛里犹如一团烈火。然而,当他看见一个被打成重伤的人爬进指挥部,抱着他的腿喊救命,回首望去,那人从新挑的河坝上一路爬过来的痕迹,就像某种原始爬行动物留下来的遗迹,从那人身上滴下来的血,洒了一路,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极度的悲伤,真的有了一种深深的犯罪感……
这本日记后来作为罪证被张榜公布出来,很多过来人现在还能背诵,太触目惊心了。他有罪,说句心里话,我也觉得他有罪,再让他蹲十年牛棚也不冤。问题是,如何给他定罪,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一派说他是个双手沾满了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一派说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叛徒,不顾人民的根本利益。假慈悲,要撕开他资产阶级温情脉脉的面纱。后来组织上给他平反,又说他功大于过,大方向是对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功也好,罪也好,千秋功罪,绕来绕去都绕不出人民这个怪圈。
我的心情也奇怪地变得复杂起来。这个和我一样在故乡的大河边上长大的人,就像那条大河本身,它给你带来一次次灾难,每年不知要席卷多少无辜的生命扬长而去,又日复一日地浇灌着肥沃的田园.让一切的生命蓬勃生长,让那片河床美丽得不可思议。同样是一条河啊!
真的,是这个人,在我远离了那条大河之后,对这条河的体验反倒更加深刻了。
城里的日子过得很快,很难有记得住的东西。只要得空,我就会回谷花洲,回到大娘那破土院里,我琢磨着,该给大娘把这院子、房子修整修整了。
大娘还是那么忙碌。几个月不见,我发现她整个儿缩小了,不单是瘦的缘故,大娘老了。我都老大不小了,她也该老了,衰老和成长属于自然规律,这是没办法的事。老太婆老得挺精神,骨子里有股清干味儿,又爽又干净。现在种的是自己的地了,再也不用谁来指手画脚了,干起活来特卖力,这是她一生最后一把力气了。大娘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和轻松,可是毕竟是老了,从地里回来,连走路都打盹儿,一坐下就会打瞌睡。人一老,又显得格外清醒,余生的尽头就看得见了,回头看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我又看见她年轻时的样子了。她抱着膝头坐在河谷离水最近的一块石头上,朝河水流来的那个方向长久地凝望着。她在看什么呢?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月夜,那些突然涌现又迅速消失了的桃花水母,大娘的一生,也不过是一瞬即逝啊。
大娘在地里干活时,我也想帮她干点儿什么,可也只是想想。大娘啥也不让我干,她说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她是笑着说的,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的思路一下子停在了这个原来不曾想的问题上。大娘天生就是农民,而我天生就不是。所以,我就可以穿着短袖衫、笔挺的西裤、闪亮的皮鞋,头上还戴着一顶软边宽檐的遮阳帽,站在田埂上看她弓着身子=F活。没人会觉得这很奇怪,你要觉得奇怪那就太矫情了。
大娘是那种一拿起锄头就会把一切都忘掉的女人,这个时候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人站在田埂上看她干活。大娘把手里的锄头抡起来,猛地挖下去,臂膀上的肌肉一下子绷紧,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全部精神气儿,就上了那把锄头,那坚硬板结的土地,就松了,软了,呼啦呼啦地像水浪一样汹涌了。这时你会觉得劳动真美啊,那诗样的东西便开始在心中涌动了。同样也没人会觉得这很奇怪。何况还有那么多让人高兴的事,大娘的小土院里,从地里收来的稻子、棉花、黄豆、芝麻都快堆得盛不下了。谷花洲原来很少有关门上锁的习惯,最多也就找根树棍支上门,怕鸡呀狗呀撞进门来,可现在,大娘就像个又小心又多疑的地主婆了,每次出门,在大门上挂上将军锁后,还要在那锁上摸索一阵,看是否锁牢了。
看见我咧嘴在笑,她脸上泛起了红潮,天真快活地说道,日子刚好过点儿,就让贼娃子盯上了哩,这窝里已被贼娃子掏过好几回了哩。
我问她,捉到那贼没有?
贼得很呢,哪能那么容易捉到啊。大娘摇着头,突然又朝某个角落里瞪了一眼,好像这贼娃子还躲在这小土院的某个角落里。等哪天捉到了你个贼娃子,我要剁了你的手,看你还敢!
大娘凶巴巴地说。
没想到那贼娃子后来还真给村里人捉住了。我那时已离开了谷花洲回县城了,后来听说,村里人把那贼娃子绑得像个粽子,吊在村口的老槐树上,那些被贼偷过的人家,都围上来揍他,手里操个什么就使上什么,扁担锄头一齐上,小孩子拉开弹弓把那贼娃子当靶子操练。我大娘也从家里赶来了,手里还真操作一把菜刀。可走到大槐树底下,一看那贼娃子,大娘两眼立刻就红了,那贼娃子已被打得半死了,一身都是血啊。大娘看得满眼是血,就求村里人莫打了,虽是个贼,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也是十月怀胎啊,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哪能经得这么去打。我大娘给村里人下跪,作揖,求他们别打了,可他们却打得更上劲了。血是让人伤心的东西,也是让人兴奋的东西,那贼娃子身上流出来的血越多,他们就越是打得凶狠。我大娘不下跪了,不作揖了,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挥着菜刀就朝他们扑过去。
你们谁敢再打他一下,我就跟你们拼了!大娘悲愤地喊着,一双眼更加血红,把那些打人的汉子,逼得一个劲地后退。我的大娘,一个孤老婆子,她拿什么跟这些人拼,一条老命而已。她命太贱,命太贱了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谁都不愿跟她去拼命,犯得着吗,值得吗。
大娘把那贼娃子救到家里,给他抓药疗伤,给他炖鸡汤补身子。叶四海说,你该不是老糊涂了,想收这贼娃子做崽吧,那可真成贼崽了。大娘说,这你别管,虫子蚂蚁也是条命哩,是条命咱就得救。叶四海翻着眼皮说,我怎能不管?你以为大集体散了,没人当家主事了?我还是村支书哩!
大娘说,那你就更该帮他,共产党哪有见死不救的?
叶四海没话说了,不再撵那贼娃子走。跌打损伤,吃了几十服草药也不见效,大娘不知从哪里讨来一个土方子,给那贼娃子灌粪。还别说,这方子特灵,大娘每天早晨从茅房里舀了老粪汤,拌了红糖,给那贼娃子喝,就像当年给大伯灌中药。乡下女人有乡下女人的强悍、蛮横,那贼娃子一个劲地喊,啊,臭,臭啊!随着这痛苦的喊声,老粪汤一碗碗地给灌进去了。大娘好爱干净的人哩,也不知她是怎么憋住了那股恶心劲儿。
那贼娃子在病榻上躺了差不多半年,终于能下地走动了。人还瘦得很,不住地颤抖皮包骨的手。大娘怕他路上出事,说,娃呀,你要不嫌弃我这个孤老婆子,就住下吧,我给盖明三暗五的瓦房,给你娶个姑娘做你的媳妇。你莫看这乡下人生活苦,活累人,就是再苦再累,也比做贼强啊。
可那贼娃子趁大娘没在家时还是走了,还顺手牵羊偷走了大娘压在床铺底下的五百多块钱,那是大娘卖了粮谷攒下的,在床铺底下压久了,票子黏糊在一起,撕都撕不开。大娘坐在一堆鸡毛旁发了一下午的果。一笼的鸡也全杀光了,给那贼娃子养身子,这鸡毛是等晒干了去收购站卖的,多少能换几个油盐钱。村支书叶四海从小土院外边走过,看见大娘发呆,他就像个显灵的菩萨,我算过灵八字吧,你个孤老婆子想崽想疯了哩,着了魔哩,狗能改得了吃屎?就可惜了你那一笼鸡,白给他吃了哩。说着,咂了咂嘴。
当着叶四海的面,大娘使劲地梗着脖子,硬挺呢,可等他一走,大娘就急忙撩起衣襟,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哭得一塌糊涂。她不是哭那一笼鸡,还有那被贼娃子卷走的全部积蓄,那算得了什么,鸡总归是要杀给人吃的,钱呢,她本来也是给他攒的。
她哭的是别的,是她生命里最伤痛的东西。
大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过了半个多月,那贼娃子又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女人,一个拖鼻涕的孩子,一头黄牛。为了节省路费,这汉子让婆娘娃儿骑着牛,从大巴山里沿着河谷,一路赶着牛走到了谷花洲。他拿走了大娘的钱,原来是为了做回家的路费。现在,他要还给大娘,把家里带来的钱全都要给大娘。他说娘啊,我爹娘都死了,你就是我的亲娘,我把家里的祖屋也卖了,这钱干净,是我卖祖屋的钱。大娘怎么也不肯收那钱,大娘说都一家人了,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谁拿着不一样呢。
那汉子一家人便在大娘膝下一齐跪下了,一齐磕头。他们在我大娘家里,像儿子媳妇一样住下来了。我大娘,一个孤老婆子,突然之间就成了儿孙绕膝的老奶奶。她又去了大河边,在她当年看见桃花水母的地方号啕大哭。她觉得这份福气是桃花水母给她带来的。她老是朝大河流过来的那个方向凝望,就是在冥冥中等待着这一天哪,等待着她的儿子、媳妇、孙子从那大河的上游、从那大巴山里过来啊。
十
没过多久我就见到那个叫秦大山的汉子,大娘领着他来跟我认兄弟了。
我一开始就对这人印象不大好,又矮又瘦。贼眉鼠眼的,进了我的单身宿舍,一双眼睛就满屋转开了,川耗子,川耗子,还真像只耗子。大娘让我叫哥,我很不情愿地叫了一声,又把大娘拉到一边,说实话,大娘把这么个来路不明、没有数主的人弄到她身边,我还真的不放心。可我刚把那意思说出来,大娘就狠狠地剜了我一眼,大娘说,春仔你变了啊,你一长成个人模狗样的就变得认不得人了哩,我跟你说,他就是你亲哥,你要不认他,我就带他走,再也不来找你了,你也莫上咱那小土院去!
大娘脸上已布满了干巴巴的很深的皱纹,一发起脾气来,脸就变得像裂开了。我惊慌失措,赶快闭了嘴,心里却更加替大娘捏了一把汗。大娘不光找我,还拉上我去找余县长。老天,她莫非想让余县长也认这贼娃子做兄弟?余县长没在家里,余县长忙哪,干上正县长了,就更是日理万机,他什么时候回来,回不回来,谁心里都没数,她媳妇也没数。她媳妇一个人待在家里,像是闷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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