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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之余果老-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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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裴红棂觉出小稚在轻轻拉着她的衣角,裴红棂连忙整容相待。
    小稚稚气地说:〃妈妈,你哭了?〃
    裴红棂在黑暗中苦笑了下,把小稚抱到膝上,想说她不是哭,只是在流泪。她抚了抚小稚细瘦的颈,那上面吊着一个小羊皮卷,孩子白,她把那羊皮卷挂在他瘦小的胸口时,他的皮肤与细嫩的羊皮似都要融成一色了,这让她这当妈的看了心里……真疼。裴红棂说:〃妈没哭,妈还要把你这点骨血和《肝胆录》一起带回萧门呢。〃车子在暗夜中行走,二炳赶起牲口来就有点磕磕绊绊了。看不出,身为镖头的史克倒是一个难得的好车把式,他接过鞭子,车行黑夜,居然走得平稳顺畅。一路无话,眼见夜已三更,小稚都睡去了,裴红棂也眼皮发重,忽然,车停了下来。
    车一停,小稚就醒了,他和母亲都就着车帘缝向外望去,只见打前站的〃金钱豹〃吴奔正站在一颗树下,他和史克在说着什么。一会儿,后面马蹄响,郎先生也赶上来了。小稚一路坐得乏了,难得停车,便把头伸出车外,想下车看看走走。裴红棂才说了一声:〃慢慢地哟〃,就听见小稚已发出一声尖叫,在这么暗的夜,他的那一声童声格外尖利,裴红棂的心几乎呼地一下都跳了出来。
    她连忙也跳下车,就见小稚正呆在地面上一只手指指指着前面,浑身颤抖,嘴里吓得说不出话来。
    裴红棂就顺着孩子所指望去,然后身上寒毛就不由一竖。只见那惨淡的月华下,她看到一棵树,黑黝黝的,也不知什么树,那树三丈高的一根枯树枝上,却挂了一匹白马!白马已死,它的左右两胁的肋骨却血淋淋地被人张开如伞状地向左右支了起来,白森森地岔在月光下。月光下更清晰可见那匹马的内脏。
    一阵风起,一股特别的血腥之味扑面而来,裴红棂第一个动作就是抱住小稚的头,不让他在看,只听她压抑住自己的恐惧对孩子说:〃别怕,小稚,别怕,这是梦,这只是梦。〃可她知道这不是梦!小稚被吓糊涂了,哭着哭着竟睡着了。裴红棂把他放到车上,然后一个人走到空地,她又望了那马一眼。她决定不怕。路边正站着说话的郎先生三个,他们静了一下,都似有些佩服地看了这个女人一眼。裴红棂尽力平静地问:〃这是什么意思?〃郎先生沉着脸:〃意思是说,东密的〃五牲杀〃已经发动。这是〃马刹〃罗虎给我们护镖的人第一个警告。〃裴红棂看向史克与吴奔的脸,他二人夜半后的脸上有一种木木的神色,但她看得出他们心里的动摇……他们、也没把握!史克望着那马,心里想:自己出道十七年,会过不少高手,但面对〃东密〃的〃五牲杀〃,他还能应付过去吗?除非〃悦〃字总局肯动员全部力量,否则、他一个镖头对那如附骨之蛆、不死不休的〃东密〃实在、毫无把握。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说出来吓唬一个女人,何况是个美丽的女人。只听郎先生轻轻咳了一声,对吴奔与史克道:〃上路吧。〃然后他们没有说话,但三个人却没有再分前后,而是吴奔只在车前半里许,郎先生则也只辍在车后半里处结伴同走。
    压力大时,他们的拳头要握得紧些。郎先生在想什么?他是不是在后悔,不该叫〃爬虎〃翁平留守镖局的?
    这趟镖,长安悦本该全体出动!
    五更翻身五更,望不到头的五更。熬夜的人熬到四更几点时该是最难受的,长夜茫茫,似乎永远难明,难期震旦。
    好在裴红棂自亡夫去后,已快养成了彻夜不眠的习惯。
    黑黑的夜中,你睁着一双空空的眼,在看什么?在等什么?又能抓住什么?
    裴红楼想……绝望的空虚绵绵泊泊地压来。这种来袭对它来讲是那么的从容,它知道在这夜中人们无从反抗,无从躲避。它玩弄他们,折磨他们。他们却拚尽最后一点精神,在绝望中砺砥着希望,哪怕、希望黎明的重来。
    蹄声骤急,是从后面传来,所有人都一惊。史克的一惊是惊在手背上,他的手背在马鞭的把上爆出青筋;吴奔的一惊却让马儿吃苦,他那双练过〃北腿〃的粗壮双腿把马肚夹得好紧;郎先生却双眉一扬,他勒缰,他要看看,这黑夜中,是谁在追他们,螳螂门的郎千得可不是可以随便唬倒的孬汉。
    谁?
    ……来人来得好快,五十丈外,郎先生已听到牲口的喘气。他的一双手就神入袖中。没有人知道郎先生袖中是什么,连史克与吴奔都不知道,但他每次杀人前,手就在袖中这么摸索着。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郎先生双手就要抽出。却听来人大叫道:〃郎先生!〃郎先生一愣,然后史克与吴奔都相对一笑,他们听出了是谁!……他们搭挡多年,已听出来人正是〃爬虎〃翁平。长安悦〃一师爷、三镖头〃这下重聚了,二人心里信心不由饱满起来。只见翁平已满头是汗地赶近,到了就翻身下马,他是个矮壮汉子,吴奔笑道:〃老翁,赶那么急做嘛?〃翁平急道:〃我都看见前面树上的〃五牲杀〃了,又怎么会不急?〃他口拙,知道事大,自己怕说不清,就从怀里直接掏出个纸条交给郎先生:
    〃这是……这是……这是、你走了个时辰总局传来的消息。〃郎先生就月色打开,那不是消息,是指令。指令只有一句话,他看了裴红棂一眼,不知怎么,沉稳如他,似也觉得不忍将之念出来。
    他沉默了一刻,看着路边正自欢喜的三个镖头一眼:〃总局主令:叫咱们不可管〃东密〃之事,更不可结〃五牲〃之怨。〃史克与吴奔二人当场都愣住了,翁平则一脸是汗。吴奔讷讷道:〃可,这镖咱们已经接了。〃郎先生不说话,他生平也没有做过这等半途而废的事。可盯了西角天空半晌,他还是干着喉咙说:〃撤。〃史克讷讷道:〃可长安悦的声誉……〃
    一个女人已冷冷接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不是明接的镖,而是暗接的。〃那是裴红棂不知什么时候已走下车来。她喉咙里一笑,她平时温厚娴淑,可这一笑再压不住心中蔑视:〃何况,你们不是不没拿酬金吗?〃这话正是镖局中几人心里在为自己辩解的话,没想她先说了出来。史克的脸不由一阵红一阵白。郎先生不理裴红棂的话。冷冷道:〃局主有令,不可不从,撤。〃见史克三人犹在犹豫,他一拨马头,当先折返。
    史克三人只有上马。他和吴奔两人根本不敢看裴红棂。史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说了声:〃保重。〃便纵马而去。
    漆黑的夜中,再也没有人伴护。
    裴红棂深深吸了口气,她这一生,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孤独与无助过。
    刚才路边有头死牛……裴红棂脑子里冷冷地想。夜无限长,路似乎也无限长。
    刚才路边是有一头死牛,那牛的肚子被它自己的角剖开,血流了一地。地上就满是牛肺、牛心、牛肝。如果逃过这一难,裴红棂保证、不会再对牛肉看上一眼。
    她明白,那又是〃五牲杀〃,是〃东密〃的人对长安悦镖师的又一次威胁,只是他们不知道,长安悦已经撤了。现在车里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赶车的车夫。二炳见到那惨象时,忽然口吐白沫,从车辕上载了下来,他有羊癫疯的毛病,裴红棂一向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时发作起来。她把二炳好容易塞进车,指望他赶车是不可能的了,她吸了一口气,只有自己坐上车辕。黑暗中,她就听小稚颤声叫了声:〃妈〃。
    她知道小稚在等着看她的反应,他怕,他要看了她的反应后再决定哭还是不哭。
    裴红棂也想哭呀,可现在,现在还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裴红棂对自己说:小稚、你是没有了父亲,但、你还有母亲,她不会被困难吓倒的。她咬了下嘴唇,让痛刺激了下自己后终于可以镇定地说:〃小稚,你是不是男人?〃小稚一愣。
    裴红棂转都没有转身:〃你是不是你父亲的儿子?〃她感动小稚在身后轻轻点头。
    裴红棂硬着声音说:〃那好,你要象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好二炳,咱们……走。〃这是裴红棂第一次驾车。她……裴尚书之女,肖御使之妻,一辈子也没想到,会有一天由她自己驾车。夜无限长,路似乎也无限长。就让这恐惧赶快过去吧,给我一个终点,或者一个结果。
    忽然有一匹马从后面奔了过来,是〃五牲杀〃吗?小稚在车中惊恐地睁大眼。
    裴红棂不管,她只要跑,快跑。那马却还是追了上来,那人奔到辕边,伸手就交给裴红棂一个药丸,极轻地低声道:〃你们快走,如果半个时辰内能赶到临潼你们就还有希望。记着,东门小巷最深处。〃说话的是史克,他说完拨马就走。可这车怎么走得快?那史克遥遥回身道:
    〃放血。〃
    裴红棂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一咬牙,停车把那药喂给拉车的马,然后叫道:〃小稚,坐好。〃拨出头上簪子,就向那马臀上扎去。
    然后,一切就如裴红棂所料的,那马惊奔而起!
    路在飞逝,……夜短了,夜短了,裴红棂想:给我和小稚一个明天!
    第三章孤翁接镖
    那是个破败的小巷,小巷内只有一户人家。可那家人家只有一扇门,另一扇已倾颓在地。院内草高三尺,裴红棂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儿。
    马倒在院内,这一路疾奔下来,是靠放血的效力。这是一个很残忍的办法,但裴红棂也是无奈下才如此。二炳还倒在车内,小稚乖乖地坐在车辕上,这一刻象是睡着了。院内好静好静。
    裴红棂以前也到过临潼,那是和愈铮在一起。临潼地近长安,也算个小小的、但热闹的城市,她没想到临潼最繁华的东门内还有这么荒僻的一个巷子。史克为什么让她到这儿来?这是处荒宅,没有人呀!
    裴红棂此时自己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她怔怔地望着院内的正厅。正厅的门也半掩着,里面家俱大半破烂,厅前的廊柱上刻了一副对联,那字迹不象是熟手工匠刻的,倒象被什么人用刀子硬镌出来的。裴红棂只觉那字迹硬胳膊硬腿,看着硌人。
    字迹书写的却是这样两句话:毕生寒窘千钟醉廿门孤寡半肩挑末尾的落款是“马长喑”三个字。裴红棂愕了下,对这三个字似有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只觉脑中越来越昏,越来越沉,最后忍不住靠着那一扇残破的木门睡去了。
    裴红棂重醒时,首先入耳的是刷刷的扫地声。睁开眼,阳光一炸,然后她看到了那把扫帚,那把扫帚拿在一个弯着腰的老人手里,老人须发斑白,有一肩——左肩是塌的,似是受过什么伤残。这时他只用右手胳肢窝夹着扫帚,根本算不上认真地在扫院中那条小径。裴红棂没想在这荒凉的院落中还会有人,看来是个看门的院公。日影已近中午,小稚早醒了,一双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着那个老人。
    二炳也醒了,和小稚拿的有干粮在吃。那个老人一会扫完地,走进灶屋内,拎了一大壶开水出来,他指了指院中的一张石桌和仅剩的三个石凳,示意裴红棂去坐。
    裴红棂全身酸软,却仍不失礼数,谢了后去凳上坐了。那老人拿了三个大碗,一人给他们冲了一碗菊花茶,他自己木着脸和裴红棂与小稚在石桌边坐了。
    裴红棂看着那干了的野菊花在水中慢慢开放起来,坐在这个院中,心里觉得真是恍非人世。如果可能,只要让她和小稚活下去,只要上天给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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