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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村长-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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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于定顺也放心,要是摸黑来一辆车,还不把工地上的东西拉个一干二净。”发动摩托车的时候于爱军咕噜说。

“赶快走吧。”王金凤催促说,又小声自语道,“清平世界,怎么会乱到那种样子呢。”

两个人回到家里,王金凤用暖壶的水洗了手和脸,又让于爱军洗。她看一下时间,却还不到四点钟。她到炕上靠墙拥着被子坐下,预备坐等天亮。于爱军也预备上炕,刚迈了一条腿上炕却又返身下去。他到炕对面的专属于王金凤的梳妆柜前站住。桌子上放着他的感冒药。

“又要吃药。”王金凤不高兴说。

“吃,吃一粒。”于爱军背对着妻子,也是不好意思。这一次感冒,真让他羞愧难当。

“你呀,快要拿药片当饭吃了。”王金凤埋怨说。

于爱军看着手上那么一小粒感冒药,心里想:这管什么用?他犹豫着,脑子里判断妻子有没有在炕上看着自己,或者会不会就猜到自己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音,把三粒药拿在手里。对着王金凤的梳妆镜,他张开嘴,同时一仰脖,手把药片往嗓子眼里一送,不用喝水药片已经到肚子里去了。

他低下头,对着镜子隔着衣服摸一下肚子,孩子撒谎获得成功一样心里感到特别高兴,掩饰不住,于是脸上露出笑脸。他在镜子里端详自己的笑脸,觉得脸上气色很好。他预备转身对妻子说:看,我不用喝水就能吃药。可是,在镜子的一角,他突然发现原来那上面还有着妻子的一张脸,不过没有自己的形象大,清晰度倒差不多。那是几乎整个的妻子的形象,他略一弯腰,还看见半面炕、炕上的铺盖和妻子身后的墙壁,甚至还有坑上面顶棚上挂着的发着亮光的节能灯泡。于爱军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他转过身去,脸上嘻嘻笑着。王金凤仰头向上,却没有看他。于爱军疑心自己刚才看错了。他于是恢复正常,想起自己要说的话。

“看,我吃药都不用喝水。”

王金凤扭头看他一眼,笑一笑。

“快上炕吧,地下冷。”她仍然笑着,一脸的温柔,眼睛里荡漾着的关爱似乎要满溢出来。

于爱军跳上炕。

“不冷。我真的不冷。我感觉好多啦。”于爱军不好意思说,身子却已经钻到被窝里。

“你呀,就是爱面子。其实感冒算什么病?你却不敢承认和面对。”王金凤摇摇头,脸上笑容却没有消失。“大娃,”于爱军脸趴在枕头答应一声。“让你跟我受累了。也受了许多委屈。”

于爱军扭头看一眼妻子。他觉得妻子的话有些虚——为什么是“虚”呢?他自己也说不上原因。他就用这种迷惑不解的表情看妻子。看了一会儿,他扭头又把下巴颏抵到枕头上,眼睛看着地下摆着的几双鞋子,其中就有自己刚刚脱下的那双泥土混合着斑斑水迹的人造革皮鞋(那是早上去医院时候妻子特意找出来的,刚才走的急,他直接穿到了脚上)。这双鞋的鞋面很好,但是于爱军知道右边那只鞋的鞋底裂了一条口子,大约要断了。妻子的鞋已经放到炕底下的鞋坑里,看不到。于爱军身子蚯蚓似的往前挪动一下,预备在炕底下凹进炕洞里去的鞋坑里找到妻子那双鞋。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要看一看那双鞋子的摸样。他看见了,那是一双浅灰色(原来是纯净的白色)带黄边的平底合成革旅游鞋。鞋子有些地方已经开胶断线,总体却还完好,也没有黄泥上面,只是沾着一些水迹。鞋尺码很小,对于爱军来说,简直没有他摊开的手掌大。鞋底是一双金鱼图案的手工绣制的鞋垫,颜色鲜艳,金鱼生动地似乎在水里游着。“呵,我那双鞋的鞋垫都要碎成布片了,她这双却这样好,这么干净。她一天一换吗?”于爱军在心里摇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到底是女孩子爱干净,会打扮,连脚底下也是这样。”他在心里嘲笑一番,“我可没有这份闲心思。可是,我的闲心思都去了哪里?我也是这么大岁数了,没有一点儿成绩做出来,可是,我,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呢?”于爱军开始责备自己,眼睛却看着王金凤那双鞋子,“这么小?她却穿着它洗衣做饭,还有种田,还有……唉,做女人不容易啊。”于爱军想起王金凤之前对于自己是女人发过的一通感慨,他忽然觉得自己才理解了女人,“嫁人,陪男人睡觉,生孩子,操持家务,最要紧的是,离开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突然来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环境,这里的人都是那么的陌生,唯一的,就是对自己的丈夫还算熟悉,但也未必熟知。假如这个丈夫对她不好,那么,这个女人该怎么办呢?离婚?回娘家?假如这个男人对她好,那么,她又能得到什么?即使她得到了属于她的并非虚情假意的甜蜜爱情,也只不过是尽其一生罢了,相对于她委身的这个家族来说,她始终是一个外人,一个男人的附庸,孩子的名字里不会有她的符号象征,她的来去是那么匆匆,不带来什么,也不会带走什么,微小到仿佛一粒尘埃,轻细到似乎一缕晨风……女人,命里注定要比男人多承受一次悲欢离合。结婚,对于男人来说是往家里迎娶,对于女人,却意味着一段亲情的结束,意味着生活……”

“大娃,你说我走的路对吗?”王金凤忽然问。于爱军的沉默并没有引起王金凤多大的注意,因为她也在想心思。她在回忆几个月来自己的足迹。她觉得自己的足迹很乱,仿佛雪地里顽皮的孩子连蹦带跳走出来的一串脚印。“可是,我怎么样走路才能够不乱呢?”王金凤想到对自己并不友好的丁镇长,想到对自己的态度前后改变巨大的刘书记,想到李主任对自己善意的帮助和提醒,想到于嘉平的独断专行,于海山对于嘉平的坚决拥护(其实已经不是坚决,而是因为无从选择),想到于海的举棋不定,想到于勘的蛮横,大友的上访,——在这里,王金凤想过背后支持大友上访,但是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这是不正确的。——于文的背井离乡,想到于福举对自己的怀疑,想到村民可能对自己的误解以及随之而来怨恨。“我该怎么办呢?没有想到做一个小小山村的村长竟有这么难!我可不可以对什么事都不闻不问做个‘好好先生’呢?那么,也许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王金凤对自己摇摇头,“不,我不能这样做。如果我真要这样去做,我何必去做这个村长。那么,我可不可以真刀明抢地和于嘉平唱对台戏呢?”王金凤又摇头,“先不说谁战胜谁,至少两委会是要乱起来的。一个要有所作为的集体首先不能‘窝里乱’。可是,我如果战胜于嘉平呢?”王金凤摇头,“于嘉平下去,于海自然会上来。不,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我想要的结果就是一个团结的村集体,以某一个人为核心。这个人是谁呢?我。”王金凤雄武地想,然后她马上在心里审视自己并作出相应回答,“是的,我这不是自私,不是图名。我是为了什么?理想?虚荣心作祟?”王金凤在心里严肃地问自己,然后又得到一个严肃的回答,“是的,就是理想,但这不是虚荣心作祟。为了理想,我可以改变自己,为了理想,我愿意背负所有过错,为了理想,我可以……是的,不要说忍辱负重,就是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可是,这个结果可能有吗?就是我的理想可能实现吗?我的梦,我的村办工厂,我的……”王金凤默默想着,多希望那一天马上到来。“那将会是多么的好啊……是的,为了这一天赶快到来,我要走另一条路,不声不响就取得村民的信任和爱戴,我要‘兵不血刃’就成为那个核心,我……是的,刘书记说的对,‘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柔弱胜刚强’……,可是,我不在争吗?我柔弱吗?于嘉平在争吗?他刚强吗?可是眼前,我却……我需要着急吗?尽管是一个摆设,但至少于嘉平已经不能忽略我的存在。然而,我这样做……”想到这里,王金凤开口对于爱军说话。

“什么路?”于爱军对着王金凤那双鞋子说,脑子里还在想“做女人不容易”这一个使得他感慨万千的世界性(他认为)的大问题。

“你说我对于嘉平的工作不加干涉对吗?”

“不对。”于爱军不假思索地说。

“怎么不对?”

“你是村长,你怎么可以对村里的一些事情不闻不问呢?”

“不,你理解的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王金凤解释说,“我不是说我对村里的所有事情可以不闻不问,那我就是失职,是真正放弃村长的权力了。可是,我并没有这样,我只是针对于嘉平,当然,这也就涉及于海山,还有村里的财务……”

“那也不对。财务是第一大要紧事,自古以来所有贪赃枉法的事不都是与它有关?”于爱军感觉自己的话题不对路,急忙对着王金凤的鞋子收回遐想,同时身子缩回到被窝里,“我不是要你去贪赃枉法,我是说,你管不了财务,你这个村长就不会有什么作为,可以说很无能。”于爱军趴在枕头上说。

“难道我要和于嘉平去打架吗?”

“还用打架吗?你只要把于海山换掉就行了。”

“怎么换掉于海山?”

“‘欲加其罪,何患无词’?”

“你能不能说的明确点。”王金凤很佩服于爱军这一句很有学问又含义深刻的话。她追问道。

“哼。”于爱军哼一声,“你们宫里(指村办公室)没有规定作息时间?”

“有规定。”

“于海山有过请假条?”

“没有。不只是他,谁也没有。”

“我管别人做什么?”于爱军批评道,“我就是问于海山。他一年没有迟到或者旷工一次?”

“这不可能,不要说他,就是别人,大家受工作……”

“哎呀,你说话就是愿意节外生枝。我就是说于海山。”

“他一年也不知有多少次迟到或者早退,还有旷工……”

“这就行啦。”于爱军高兴地坐起来,拥着被子对王金凤说,“这就是辞退他的理由。你不知道,当初我在县饮料厂上班,车间主任烟瘾很大,经常嘴里叼一颗烟卷进车间。车间里不准吸烟,他自己也知道,一般是一进车间他就直奔主任办公室,在那里吸烟谁也管不到。听说他后来就是因为这件事被撤职了……”

“不是那么简单吧?”王金凤发表看法。

于爱军似乎因为说话被打断而生气,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到底忍不住,他咳嗽一声接着说道:“幕后的故事咱不知道,小道消息就是这样,其中还包括一条就是他经常迟到。所以我说,你就以无故迟到和旷工把于海山换掉。当然,你也得做点侧面配合工作,比如威胁他说上级要来查他的帐了,他不如借这个机会就此下去,这样至少还给他保留一个党支部委员的职务;还有可以放谣言说于嘉平对他很不满意……”

王金凤笑起来,于爱军马上不说话了。他躺下去,老久不吭声。

“你呀,有时候比你女儿还天真。”王金凤伸脚去于爱军被窝里碰一下于爱军,“于海山和于嘉平的关系,目前还不至于因为一句谣言就互相猜疑。再有,对于海山的迟到我可以批评他,但是换人恐怕不可能。第一个反对的一定是于嘉平。在这件事上,我们不可以‘打草惊蛇’,就是说不应该是我们首先提出把于海山免职的意见,这样反而更有助于他们的团结,于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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