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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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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献忠恐众女子出营后四散逃窜,又命一头目率几百喽罗跟在大队前后,执刃逼护。这一遭数千人打马向西,声势不小,遥遥看去,哪辨真伪?
周四险罹汤釜,惊魂未定,夹在队中,暗暗合计:“这群人佯去乞降,若被官军识破,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故?”心中七上八下,毕竟劫后偷生,性命尚在,故而前面虽风险难测,却也让他看到一线生机。
众人缓缓前行,约走出四五里路,忽听迎面马蹄声滚滚而来,直震得大地微微发颤。众女子从未见过这等阵势,都吓得哭出声来。那头目恐对面官军发觉,挥刀砍死几名女子,恶声道:“一会儿谁要敢出半点声响,老子一刀刀将她活剐了!”众女子早知他们残暴,无人再敢哭出声来。
却听那马蹄声越奔越近,不大一会儿,数千官军赫然在前方出现,跟着南北两面也相继奔来几队人马,三下里犄角相峙,将一干人拦在当地。那头目见三面官军阵容整齐,将士全无疲惫之态,上千名弓弩手立在队前,弯弓搭箭,直指前方,忙催马来在队前,冲前面高声道:“我们是闯塌天营中的兄弟,愿将所掠财宝献上,乞降求活。”他不提张献忠名号,只恐来将知其狡黠,识破诈谋,故冒用别人名姓,以惑官军。
却见官军队中奔出一将,朗声道:“我乃曹将军帐下副总兵曹变蛟。尔等既有降意,便将财物放在马上,众人下马伏候,派几人将兵器、战马先送过来。”原来说话这将正是曹文诏手下得力战将曹变蛟。时曹文诏镇守临洮,忠义性成,谋勇夙授,与赵率教、卢向升、周遇吉并称‘四大神将’。其在关中,涉险剿冠,势若摧枯拉朽,身到功成,声威已寒奸宄之胆。故朝中曾有“英风壮略、有古名将之风,今时诸将,罕出其右”等赞语。后秦“贼”入晋,文诏又不辞远劳,随后追剿。曹变蛟久在叔父帐下,屡经战阵,深知“贼性”。他见数千人背后俱背包裹,知是所掠财物,故命其下马伏地,先将马匹财物送至。如此一来,对方便想使诈,失却坐骑后,也不能从容逸去。那头目闻言,半点也不迟疑,高声道:“兄弟们都下战马,将兵器财物放在马上!”众女子无奈,纷纷下马,跪伏雪中。周四见众人相继下马,心中焦急:“一会儿大股人马便要杀至,我若失了坐骑,那时只有任人宰割了。”灵机一动,忽俯身藏在马腹下。众人只顾注视对面官军动静,周四夹在队中暗匿身形,竟无人发觉。
曹变蛟见众人俱已下马就伏,面上一喜,虽听对面杂有妇人之声,只当是掠持的百姓。他心思缜密,仍恐有变,又催促道:“快派几人将马匹赶过来,余者不可稍动!”几个喽罗答应一声,赶了数千匹战马,缓缓向阵前走来。
周四藏身马腹,重伤下渐渐支持不住,有几次险些松手坠马,不觉暗暗叫苦:“我若掉下马来,必被乱马踏死,较之投入沸水,可犹为不堪。”正这时,忽见南北两面的官军骚动起来,队前的兵将催马向前,直奔缓缓而来的马群冲去。原来曹文诏深入晋东,本就缺饷少食,只因将士们敬其为人,方强自忍挨。此股官军星夜奔驰,已有两日未食,及见对手束手伏地,毫无它意,竟不顾军纪,上前抢物夺食。曹变蛟高声呵斥,眼见制止不住,只得令一队弓弩手张弓指住对方,自己打马上前,惩处乱卒。众军校蹿入马群,在马背上胡乱搜找,人马混在一起,再难分开。便在这时,忽听东面人喊马嘶,数队人马狂飙一般,直奔官军冲来。
曹变蛟恍然大悟,惊呼道:“贼人使诈,快快阻拦!”官军知中奸计,都慌忙弃了财物,打马迎战。那头目眼见大股人马冲至,猛地撮指唿哨。数百名喽罗得了信号,纷纷拔出利刃,向众女子砍去。与此同时,那几名驱赶马群的喽罗也各拔尖刀,向所驱战马狂扎乱刺。这一来数千名女子哭号奔逃,几千匹战马受惊而窜,顿时将官军队伍冲乱。
周四逢此良机,心中喜极,奋力伏上马背,向前疾冲过来。万马军中,本就无处不险,他此番又失了抵御之能,只得听天由命,任战马狂奔乱突。亏得那数千匹无主的战马驯练有素,虽无人驾御,却始终聚在一处。官军惧其声势,不敢贸然拦阻,片刻光景,受惊的马群已于官军队中横穿了出来。
周四逃得性命,恍如梦中,打马惶惶,仍向西窜,只盼就此不停,直奔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所在才好。耳听背后喊杀声愈来愈远,渐渐折而向北,料是大股张献忠的人马突破重围,已向北面去了,心想:“此番虽侥幸逃脱,这奇耻大辱,怕是一生也难洗刷。”念及此处,心如死灰,只觉得如此含垢偷生,反不如死在乱军之中。
他心灰意冷,任战马狂奔不停。将及一处山脚时,战马突然嘶鸣一声,失蹄栽倒。周四丝毫不备,当即滚鞍落马,重重地摔在雪中。不待他回过神来,两旁沟中已蹿出十余条黑影,呼喇喇拥上前来,将周四死死按住。只听一人怪笑道:“不会错,看衣甲便知这小子是献忠手下。他奶奶的!看来这小子是被官军吓得迷了路径。”另一人埋怨道:“大伙在此候了多时,只碰上这么个兔崽子,真是晦气!”抬手打了周四几个耳光,以泄怨气。
周四看众人服饰,又是“贼人”一路,心中一黯:“我刚脱魔掌,又入虎口,今日终要将命送在这里了!”只见一人走上前来,抓住他衣襟道:“你营人马究竟窜向何处?”周四知他问的是前股人马,忙颤声道:“好像奔北面去了。”那人放脱周四,恨声道:“都道献忠狡诈,人所不及。不想他猝遇官军,仍能解围而去,更料到我营伏在此处,不入圈套。看来这一遭兄弟们要白忙一场,空手而回了。”转身冲山坳内呼道:“献忠已向北行,大伙不必隐身了!”
一语刚罢,便见山坳内无数人影晃动,有数匹战马当先冲出,向这面驰来。
这面十几人均感懊丧,眼望周四,皆露恨恶之情。一人钢刀挥落,在周四胸前划了一条血口,凶巴巴地道:“这次被那厮占了便宜,咱可得将这小子剐了,给兄弟们出口恶气。”旁边几人抽出刀来,欲将周四砍成肉泥。
周四料无幸免,也不求饶,躺在雪中,将头扭向一旁。那几人见他倔犟,怒气更盛,几把刀齐举过头,向周四死命剁来。周四不看钢刀,却望向飞驰而来的几匹健马,心道:“我前时未死在那凶贼釜内,此刻却要亡于这伙贼人刀下。看来当先那匹马上坐的贼人,必是此股土贼的首领,我倒要看看此贼是何面目,竟做了我送终的煞星。”一望之下,直惊得气乱血涌,忍不住大呼道:“大哥,大哥!真的是你么?”
几个喽罗听他狂呼,硬生生收住刀势。马上那人疾驰之下,听有人冲己大呼,微微一怔。凝神看时,不觉失笑道:“吾弟世之勇者,何故窘迫至此?”哈哈大笑,催马来在近前。
周四见了这人,喜极而泣,喃喃道:“大哥,真的是你么?我这可是在梦中?”那人翻身下马,俯身笑道:“你我兄弟迟早相聚,如何会是梦中?”周四伸手握住这人,泪若泉涌,哽咽道:“大哥,自那日别后,我真的好想你。”他连日来屡处逆境,从未落过一滴眼泪,见了此人,却仿佛遇到了亲人,失声痛哭起来。
那人初时认出周四,虽略感惊讶,却无多大触动。及见周四对己这般情笃,不由紧抱周四,动容道:“好四弟,自成能有你这样的兄弟,一生也不枉了!”原来此人正是前番与周四遁入深山,插剑结义的米脂人李自成。
自成初起事,投入不沾泥麾下。未几,不沾泥为官军所诛。自成失其部众,走匿深山得脱。时逢满洲兴兵犯阙,巡抚山西都御史耿如杞入援,兵败良乡,部众遂叛。自成出,与如杞溃兵相合,旬日众至万余,投于安塞人高迎祥麾下为闯将;迎祥自号闯王。后迎祥趋附王嘉胤,欣然属之,自成亦效命帐下。
此番自成奉嘉胤所遣,与献忠合营劫赈,非但寸金未得,反屡为献忠戏辱,不免心生怨怼。故有意移营它往,容官军来剿,以祸献忠。
李自成见周四面色惨白,浑身血污,知其必受重伤。他不欲让众人小觑了这个结义兄弟,起身道:“我这兄弟伤重难动,方为尔等所擒,若换做平时,你们便有十个脑袋,也挡不住他信手一击!”众人点头称是,心下却都不以为然,又见周四蜷伏难起,状若泥虫,更露出轻视之意。
李自成察觉众人神情,笑了一笑,只是道:“将我这兄弟扶上马背,传令各队即刻西返。”
众人得令,向山坳内连声呼哨。只见山坳内涌出数千人马,少时分作四队,聚在李自成马前。
李自成望定众人道:“曹变蛟率兵来剿,曹文诏必伏兵西面接应。献忠驱突向北,咱便向南绕道而行。大伙这便起程!”众人跋涉千里,落得空手而回,都不快意。大队折而向南,转过几条山道,奔前面峻岭深处行去。
周四伏在马上,背痛腰软,几难起身,只觉脏腑支离破碎,真气散乱难调。每每阵痛袭来,较之体外数处箭疮,犹为椎心刮骨,奇痛难耐。李自成在队前望了一望,见前面山岭壮阔,并无险恶之处,料官兵不会于此设伏,打马回到周四面前,关切道:“四弟伤重,还能支撑么?”周四忍痛道:“若不疾行,尚能挺受。”
李自成见他额角带汗,嘴唇抽搐,暗思:“他此时伤重无主,或需赖我佑护,若一时得以痊愈,恐又要离我而去。此人骁勇无匹,大是可用,我须探其心意,毋使逸去。”面带笑意道:“当日四弟为一妇人,竟不与我同行,今相逢于道,莫非天意?”言罢斜睨周四,察其神情。
周四听他猝提往事,叹息道:“当初悔不听大哥良言,反为淫妇所辱。今观天下女子,都不过水性杨花,难托深情。”说话间凄然一笑,目中爱恨难辨。
李自成抚掌笑道:“四弟有此见识,确是可贺!日后你我兄弟常聚一处,不愁没有美貌妇人。”周四摇头道:“我前见一贼,状貌奇伟,却嗜杀贪淫,恃强凌弱。此非七尺男儿所为。”李自成知其言中所指,心中不快:“他既出此言,分明将我等也视作贼寇,我若不打消他这念头,此人终难为我所用。”当下故问道:“四弟说的可是张献忠么?”周四瞪目道:“正是此贼!”李自成笑道:“献忠好杀,志乐狗盗,故为人所不齿。但其部悍猛,官军亦惧,于各营中备受推重,也算得一代豪雄。”周四撇嘴道:“此贼若算豪雄,岂不辱没了天下人物?我若见他时,总要取他颈上狗头!”
李自成闻言,心中一动:“各营首领皆不过井窥之智、瘈犬之猛,独献忠阴戾多智,与我相峙雄长。今此人与献忠结仇,正可假其手而杀之。”他素与献忠不睦,这时已有深计,更欲将周四羁留身边,于是道:“献忠无行,不提也罢。只是古来成大事者,终不免迫于形势,造些杀戮,此原不足为奇。”周四摇头道:“大哥这般口气,与那个皇上别无二致,听来让人心冷胆寒,不敢信服。”
李自成虽不知他提的‘皇上’是谁,但见他面有鄙夷之色,不悦道:“四弟耽于小仁,不信我言,却不知龙入大泽,必惊蛇鼠;飞腾九天,难护鹰雀。其势神猛,终不免摄伤万类,又何足怜惜?”周四低头不语,脑海中浮现出张献忠等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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