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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传-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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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赵匡胤器重,几至言听计从。在赵匡胤的心目中,翰林院供职的名士,能肩负如此重任者,非深谙南唐历史地理的卢多逊莫属。
李煜明知赵匡胤此举的用心在于刺探南唐的山川关隘和屯戍布防,以便摸清虚实,进军江南。但是,为了偏安一隅,苟延时日,李煜竟不惜饮鸩止渴,背离先哲关于“国之利器不可示于人”的古训,令人复制南唐舆图一份,拱手送给卢多逊带回汴梁。
赵匡胤的这种叵测居心,李煜早有领略。北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大周后娥皇病故时,赵匡胤派作坊副使魏丕为吊祭使,前往金陵参加葬礼。李煜欺他精于器械,拙于翰墨,想通过赛诗来杀杀这位职级低、派头大的官员威风,令当众出丑,便邀他登临升元阁,并即兴赋诗。那曾想魏丕平日结交士人,附庸风雅,常受诗文熏陶,且行前早有准备,他秉承赵匡胤的旨意揽笔成篇,熟记于心,遂以诗讽喻李煜,要他“朝宗海浪拱星辰”,“莫教雷雨损基扃”,以免灾难降临,后悔莫及,反使南唐君臣一时大惊失色。
李煜又联想到,此时外间正盛传北宋在京城玉津园东至宣化门外开凿教船池,灌注蔡河水,并在池内监造楼船百艘,遴选精兵轮番演习水战,赵匡胤还先后五次亲临现场检阅水军操练,颇有渡江南进之意。李煜为此,忐忑不安,整日处于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的惊恐之中。
面对赵匡胤的软硬兼施,李煜为了委曲求全,步步退让,除了在经济上频频进贡以外,在政治上又进一步降格,彻底奉行藩臣的一切礼仪。在这方面,他比他的父亲李走得更远。李当初臣服后周,仅仅是削去帝号,自称南唐国主,对所辖臣民还是照行天子礼仪。李煜则取消国名,全面贬损制度,改南唐国主为江南国主,改南唐国印为江南国印,以江南代称南唐。同时,将掌管中枢政务的“三省”分别易名,改决策机构中书省为左内史府,改审议机构门下省为右内史府,改执行机构尚书省为司会府;又将监察部门御史台改为司宪府,文秘部门翰林院改为艺文院,军务部门枢密院改为光政院,司法部门大理寺改为详刑院,接待部门客省改为延宾院。总之,凡与北宋同名的中央机构都要更换名称。对他当初登极时封王的李氏子弟,一律降为国公。如韩王从善改称南楚国公,邓王从镒改称江国公,吉王从谦改称鄂国公。李煜本人也自贬一等。他下书不再称“诏”而称“教”;每逢会见北宋来使,要脱去天子独享的黄袍,换上臣下的着装紫袍;还要事先拆除皇家宫殿屋脊上象征消灾祛祸的飞鱼形尾部上翘的“鸱吻”,等到使臣离去再行复原。李煜万没想到,这番贬损竟使他作茧自缚,陷入了永远也无法解脱的被侮辱、被损害的境地。
更使李煜伤心懊悔的是,赵匡胤竟把他的特使、七弟从善当作人质扣在汴梁,又暗中施展反间计,假手他们兄弟俩除掉南唐名将林仁肇,令亲者痛、仇者快。
那是在南汉灭国之初,李煜慑于北宋连灭长江以南的荆南、后蜀、南汉等国,害怕祸及南唐,特派从善为进奉使北上汴梁朝贡祝捷。赵匡胤趁势再向李煜施加压力,软禁了从善。表面上还以从善自幼潜心习武艺、研韬略为由,堂而皇之地封了一个泰宁军节度使的官衔。
如果循名责实,泰宁军节度使理应出镇兖州(今山东兖州),但赵匡胤却将他羁留京师,并在汴河南岸的汴阳坊为他安排了一处豪华的宅第久居。李煜念于手足之情,又恐夜长梦多,惹事生非,几次上表赵匡胤,乞请从善回归,均遭拒绝。李煜无可奈何,只好和泪吞咽这枚苦果,派户部尚书冯延鲁代他前去汴梁为从善受封向赵匡胤谢恩。
时隔不久,有消息从汴梁传到金陵,绘声绘色地说什么从善如何被赵匡胤赏赐的艳姬所迷,终日沉溺酒色,乐不思归。虽然李煜心中有数,知道从善不是那种薄情负义的人,但是从善妃却坚信不疑。她为此常闯宫向李煜哭诉其日夜独守空闱的凄苦,埋怨李煜不该派从善出使汴梁,使他身陷虎口。一向以手足情为重的李煜,深为弟媳思夫之情所感染。
一次,李煜送走从善妃之后,心情长久不能平静。他想极力把她倾诉的春日阑珊,妆残发乱,黄昏倚阑,独对夕阳的情景嵌入词中,遥寄从善,盼他早日回归。为此,他写了一首《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籍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在从善滞留汴梁期间,赵匡胤又施离间计,通过从善再通过李煜杀了南唐名将林仁肇,为后来北宋攻取江南排除了一大障碍。
林仁肇身材魁梧,膂力超群,胸前刺有猛虎图案,人称“林虎子”,是南唐屈指可数的一员骁勇善战的虎将。此人行伍出身,虽为名将,却能与士卒均食同服,和衷共济,在军中颇孚众望。早年,后周兵马入侵淮南,他曾率部援寿州,破濠州,又带领千人敢死队乘风举火焚烧正阳浮桥,为保卫南唐立下过汗马功劳。因其东拼西杀战功卓著,被李授以润州节度使,后移镇长江中游咽喉之地武昌,肩负隔江御宋的重任。
李煜即位后,林仁肇继续留任。当北宋灭掉南汉尚未班师回朝时,他曾上疏李煜,恳请“独对”。这次单独的面奏,既是献策,又是请命。林仁肇虔诚地向李煜提出,趁北宋连年出兵,平荆楚、破后蜀、取南汉,千里征战,淮南防务空虚,他愿率领精兵数万渡江北伐,先立足寿州,发动北宋统治下的南唐民众征集粮秣,收复淮南各州,然后扩充兵马渡淮北上攻取汴梁。为了替李煜开脱“罪责”,他又请李煜待他起兵之日,先将其眷属佯装拘捕下狱,然后再向赵匡胤上表指控林仁肇窃兵叛乱。如此办理,李煜则可进可退。事成,君臣家国均可受益;事败,林仁肇甘愿蒙受杀身灭族之冤,借以说明李煜对北宋忠心不二。一言以蔽之,他誓用一腔碧血、满门忠义代李煜受过。奈何李煜不敢冒此风险同北宋较量,生怕林仁肇弄巧成拙,引火烧身,便将林仁肇调往洪州,任南都留守、南昌尹。
可悲而又可叹的是,这样一位披肝沥胆的忠臣,竟然落了一个“不忠”的下场。起因乃在于赵匡胤暗中作祟。
一次,赵匡胤召见从善,煞有介事地出示了他派人潜入南唐用重金贿买的林仁肇画像,诡秘地问:“卿可认识此人?”
从善半惊半疑地回答:“似曾相识。但一时说不准他的姓氏和身份。”
赵匡胤笑着说:“卿可谓贵人健忘。这不是江南鼎鼎大名的武将林仁肇吗?他已经同朕约定了归服日期,并以此画作为信物。朕念他对本朝的一片忠忱,拟在汴阳坊特赐美宅一处,以示嘉勉。不知卿以为然否?”
从善闻听此言,不知如何回答,但又须极力掩饰与克制惶恐之态,只好连说“陛下英明”。回到下榻之处,从善忙将这番谗言写成密信,第二天派人专程送回金陵。
李煜接到密信,徘徊苦思,犹豫不决,他不能相信林仁肇真会背叛,又不能怀疑从善平白诬陷林仁肇,最后在妨贤嫉能的枢密副使张洎煽动下,李煜还是以“不忠不义”的罪名,赐林仁肇一壶毒酒,令其自赴黄泉了。紗紝矠
李煜虽然替赵匡胤除了一块“心病”,可是他自己的心病却有增无减,难以消除。因为赵匡胤依然如故,还是不准从善南归。这对自幼就珍爱手足情谊如命的李煜来说,是异常痛苦的事情。他不时地想起六年前同从善一道为八弟从镒出镇宣州送别的情景。当时,他在绮霞阁设宴,邀请诸王、近臣为从镒饯行,席间即兴赋诗一首,倾诉兄弟间的依依惜别之情:
且维轻舸更迟迟,别酒重倾惜解携。
浩浪侵愁光荡漾,乱山凝恨色高低。
君驰桧楫情何极,我凭阑干日向西。
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
徐铉在旁击节赏析,深为末联“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所倾倒,随即奉和一首,题为《御筵送邓王》:
禁里秋风似水清,林烟池影共离情。
暂移黄阁只三载,却望紫垣都数程。
满座清风天子送,随车甘雨郡人迎。
绮霞阁上题诗在,从此还应有颂声。
宴罢,李煜觉得,席间一觞一咏,仅仅停留在畅叙惜别之情,尚不足以尽兄长之意,于是,他又草就一篇《送邓王二十六弟牧宣城序》再赠从镒,就如何为人、为政等事宜,作了一番殷切的叮嘱。通篇是劝勉之辞,其中又不乏告诫之意。中心则强调:要确保一方平安,安抚一地吏民,执政必须公平、清正。“刑惟政本,不可以不穷不亲;政乃民中,不可以不清不正。”而要建立文治武功,又必须加强自身修养,“武惟时习”,“学以润身”,“无酣觞而败度,无荒乐以荡神”。兄弟间推心置腹的无限真情,如润物无声的春雨洋溢在字里行间:
秋山滴翠,秋江澄空,扬帆迅征,不远千里。之子于迈,我劳如何。夫树德无穷,太上之宏规也;立言不朽,君子之常道也。今子藉父兄之资,享钟鼎之贵,吴姬赵璧,岂吉人之攸宝?矧子皆有之矣。哀泪甘言,实妇女之常调,又我所不取也。临歧赠别,其惟言乎?在原之心,于是而见。
噫!俗无犷顺,爱之则归怀;吏无贞污,化之可彼此。刑惟政本,不可以不穷不亲;政乃民中,不可以不清不正。执至公而御下,则佞自除;察薰莸之禀心,则妍媸何惑。武惟时习,知五材之难忘;学以润身,虽三余而忍舍。无酣觞而败度,无荒乐以荡神。此言勉从,庶几寡悔。苟行之而愿益,则有先王之明谟,具在于缃秩也!
呜呼!老兄盛年壮思,犹言不成文。况岁晚心衰,则词岂迨意?方今凉秋八月,鸣长川,爱君此行,高兴可尽。况彼敬亭溪山,畅乎遐览,正此时也。
对于从善,李煜也是如此牵肠挂肚。自从从善出使汴梁遭到羁绊以来,李煜整日忧心如焚,食不甘味,寝不安席,有时临窗北望,不禁涕泪沾襟。有一年重阳节前夕,一些近臣出于为他排遣忧愁的美意,联名上疏奏请李煜辍朝一日秋游,饮酒赏菊,登高望远。没想到这道奏章勾起了李煜内心的隐痛,使他联想起晚唐诗人王维的七绝《九月九日忆山东诸兄弟》:“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从而,更加重了他因手足离散而滋生的痛苦与伤心。为了婉言谢绝臣下的盛情,他在无法驱逐的愁苦缠绕中,挥笔写成了《却登高赋》:
玉澄醪,金盘绣糕,茱房气烈,菊蕊香豪。左右进而言曰:“维芳时之令月,可藉野以登高。矧上林之伺幸,而秋光之待褒乎?”余告之曰:“昔时之壮也,情乐恣,欢赏忘劳。恫心志于金石,泥花月于诗骚;轻五陵之得侣,陋三秦之选曹。量珠聘伎,纫采维艘。被墙宇以耗帛,论邱山而委糟。岂知忘长夜之靡靡,累大德于滔滔。怆家艰之如毁,萦离绪之郁陶。陟彼冈矣企予足,望复关兮睇予目。原有兮相从飞,嗟予季兮不来归。空苍苍兮风凄凄,心踯躅兮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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