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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传-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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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隙用重金贿赂宦官,徇私舞弊,暗中偷续膏油,以求命灯长明,好使罪犯逃避极刑制裁。

  上行下效。李煜倡导崇佛,朝臣必然趋之若鹜,文武百官莫不以蔬食斋戒奉佛为荣。中书舍人张洎每见李煜,必论佛法;韩熙载长于属文,则专为寺院撰写碑文;就连惯于金戈铁马生涯的潭州节度使边镐,在征途中也念念不忘佛事,他以专车载佛,随时顶礼膜拜,人称之为“边罗汉”、“边菩萨”、“边和尚”。

  李煜纵情声色,醉心佛事,萎靡不振,贻误朝政,激怒了朝臣中的一些忠君忧国之士,他们出于践行“文死谏”的悲壮信条,冒死上疏,直言不讳,竭力劝诫李煜迷途知返,亡羊补牢。

  大理寺卿萧俨,是忠厚耿直的三朝元老,他在朝中一向以嫉恶如仇、刚直不阿著称,百官贵戚对他无不退避三舍。

  当年,李在位时,专为宴饮酣歌,在宫中造了一座百尺楼。竣工之日,特邀群臣前去观光。在场者大都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称赞该楼建得美轮美奂,惟独萧俨一人在旁冷嘲热讽:“只可惜楼下少一口井!”

  李不解,忙问缘由。萧俨答曰:“倘如增加一口井,百尺楼就可与安乐误国的陈后主那座景阳楼媲美了。”李听罢勃然大怒,遂将萧俨贬为舒州判官,逐出京师。后觉此举欠妥,又传旨将他召回。

  如今,萧俨得知李煜怠于朝政,热衷声色,常与嫔妃对弈,便奋不顾身冲破禁内侍卫挡驾,径直闯宫闹殿。他见李煜棋兴正浓,漫不经心应付他的面奏,便一怒之下将棋盘掀翻。侍弈的嫔妃望着怒发冲冠的萧俨和满地滚动的黑白棋子,吓得魂不附体。李煜也尴尬困窘,不知所措。

  经过暂短的僵持,李煜厉声责问:“萧卿如此大胆,难道要做今日魏征不成?”

  萧俨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地回答:“老朽固然不敢以魏征自诩,可陛下也并非唐太宗转世。”

  李煜自知理亏,对这位开国老臣不便继续发作,只好忍气吞声,颓然收场。

  歙州进士汪涣,鉴于李煜佞佛,僧尼惑众,民心涣散,国事昏暗,不顾此前曾有二臣犯颜直谏,落得一人流放、一人罢官的可怕下场,仗义执言,冒死上《谏事佛书》云:

  昔梁武事佛,刺血写佛书,舍身为佛奴,屈膝为僧礼,散发俾僧践。及其终也,饿死于台城。今陛下事佛,未见刺血践发,舍身屈膝,臣恐他日犹不得如梁武也。

  李煜披阅汪涣这道充满逆耳之言的谏书,心中自然不快,他悻悻自语:“此又一敢死之士也。”但慑于朝野的舆论,李煜非但没敢治罪汪涣,反而将他提为校书郎。紓紟矠可是李煜佞佛并没因此收敛。

  能容忍臣下上疏却不能从谏如流,似乎已成为李煜的顽症。他即位不久,句容(今江苏句容)县尉张泌有感国势江河日下,上疏奏请致治,要他仿效西汉文帝,“服勤政事,躬行俭约,思治平,举贤良”,并具体条陈十项“急务”:“一曰举简大以行君道,二曰略繁小以责臣职,三曰明赏罚以彰劝善惩恶,四曰慎名器以杜作威擅权,五曰询言行以择忠良,六曰均赋役以恤黎庶,七曰纳谏诤以容正直,八曰究毁誉以远谗佞,九曰节用以行克俭,十曰克己以固旧好。”最后语重心长地嘱咐李煜:“审先代之治乱,考前载之褒贬,纤芥之恶必去,毫厘之善必为。”李煜览疏大喜,优诏慰答,可惜未能付诸实施。

  在上疏的臣下当中,词章愤激,切中时弊,最令人振聋发聩而又最使李煜恼怒者,莫过于中书舍人潘佑。

  潘佑长于翰墨,文采斐然,当朝的诏令文告大都出自他的手笔。他虽然深得李煜恩宠,但从不曲意逢迎。早在李煜身居东宫,开设崇文馆招贤纳士的时候,他就追随李煜舞文弄墨。有一年初春,正值红梅吐艳时节,李煜在澄心堂楼上读书,忽然闻到一股梅香。推窗下望

  ,见庭中花团锦簇,云蒸霞蔚,词兴油然而生,便传口信给潘佑,要他填词咏梅。凑巧,这时南唐所辖的淮南全境十四州刚刚割让给后周不久,举国忧愤,但朝中大臣都讳莫如深,生怕言语不慎,得罪李父子。而潘佑则无所顾忌,语义双关,填词讽谕,结尾的三句是:

  楼上春寒山四面,

  桃李不须夸烂漫,

  已输了春风一半。

  如今,潘佑看到南唐国力日益贫弱,李煜身边的近臣又多尸位素餐,无所作为,便在短期之内,连上七道奏疏针砭时弊,始而指责文臣武将在国势危殆之时饱食终日,误国害民;进而指责李煜不能知人善任,误用平庸之辈;最后要求李煜亲忠疏奸,整肃纲纪,加强武备,取信国人。措辞尖刻,近乎不敬,甚至达到李煜不能容忍的程度。

  潘佑呈上七道奏疏之后,见李煜仍无下文,又将辞呈送上,以挂冠归田、隐居山野相威胁。这次,李煜有了反应。他怕潘佑扩大事端,便顺水推舟,命潘佑羁留京师,专修国史。潘佑对此不甘罢休,又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将第八道奏疏呈上: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臣乃者继上表章凡数万言,词穷理尽,忠邪洞分。陛下力蔽奸邪,曲容谄伪,遂使家国,如日将暮。古有桀、纣、孙皓者,破国亡家,自己而作,尚为千古所笑。今陛下取则奸回,败乱国家,不及桀、纣、孙皓远矣!臣终不能与奸臣杂处,事亡国之主。陛下必以臣为罪,则请赐诛戮,以谢中外。

  不出潘佑所料,这第八道奏疏果真使他招来了杀身之祸。当李煜怒气冲冲把这道奏疏交给近臣廷议时,殷崇义、张洎等心术不正的重臣落井下石,他们抓住潘佑奏疏中的“陛下取则奸回,败乱国家,不及桀、纣、孙皓”,“臣终不能与奸臣杂处,事亡国之主”等语句,放肆诬陷潘佑大逆不道,将李煜同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夏桀、商纣和东吴孙皓相提并论,并捏造潘佑怀有异心,图谋另事新主等罪名激怒李煜,从而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

  然而,李煜首先治罪的不是潘佑,而是执掌司农职务的卫尉卿李平。

  李平被捕下狱,原因有二:一是他少入嵩山学道,深谙道教有关神仙修养之术,平日常讲仙人神鬼、方术符等玄妙妄诞之说,在信仰上与扬佛抑道的李煜背道而驰。喜爱老庄之学的潘佑,又偏偏与李平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结为莫逆之交。李平出山,系潘佑力荐。潘佑桀骜不驯,危言上疏,李煜便怀疑并归咎为李平煽动蛊惑,命大理寺先拿李平开刀。二是李平执掌“司农”之职,是由潘佑推荐。而李平又治农好古,他上任伊始,就按《周礼》复井田之制,造民籍,造牛籍。在他看来,要富国强兵,必先寓兵于农,依井田法按丁授田,依户征兵,为此要对黎民登记注册,是为造民籍。而要发展耕稼,又必须保护和繁殖耕牛,严禁随意宰杀买卖,为此对耕牛要登记注册,加强管理,是为造牛籍。上述措施,虽然于国有利,于民无害,但是,却触犯和威胁豪强巨室兼并土地、逃避赋税等既得利益,因为按规定他们要退还兼并贫户的农田并补交巨额税款,故而激起他们的怨恨和报复。这些人为了确保私利,不惜制造骇人听闻的流言蜚语,丧心病狂地诬陷李平,一心要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

  李平蒙难不久,潘佑也身陷囹圄。在狱中,他思前想后,感慨万千。他尤其为李平受到株连而痛苦负疚,整天心烦意乱。为了解脱精神上的苦闷,他又乞灵于多年崇尚的老庄哲学,特别是庄周关于大千世界的“齐物论”说教。他似乎从自己的荣辱得失中体味到,在喜怒无常、翻云覆雨的君王身边,毫无正义和公道可言。李煜可以凭借手中的生杀予夺大权,时而恩宠,亲昵地唤他“潘卿”;时而加罪,凶狠地斥他为“乱臣”。在这个被强权扭曲的天地里,是与非、功与过、喜与忧,甚至生与死,所有的对立物都是混沌一片。人生在世,对功名利禄无须留恋,对坐牢杀头亦无须恐惧,凡事只要安时处顺,就能自我解脱,通达逍遥了。

  潘佑想到这里,顿觉六合浩瀚,豁然开朗,情不自禁地背诵起自己的一篇得意旧作——《赠别》:

  庄周有言: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处顺,则哀乐不能入也。仆佩斯言久矣!夫得者如人之有生,自一岁至百岁,自少得壮,自壮得老,岁运之来,不可却也。此所谓得之者时也。失之者亦如一岁至百岁,暮则失早,今则失昔,壮则失少,老则失壮,行年之去,不可留也。此所谓失之者顺也。凡天下之事皆然也。达者知我无奈物何,物亦无奈我何也。其视天下之事,如奔车之历蚁蛭也,值之非得也,去之非失也。

  燕之南,越之北,日月所生,是为中国。其间含齿戴发、食粟衣帛者是为人,刚柔动植、林林而无穷者是为物。以声相命是为名,倍物相聚是为利,汇首而芸芸是为事。事往而记于心,为喜,为悲,为怨,为恩。其名虽众实一:心之变也。始则无物,终复何有?而于是强分彼我。彼谓我为彼,我亦谓彼为彼;彼自谓为我,我亦自谓为我;终不知孰为彼耶?孰为我耶?

  而世方徇欲嗜利,系心于物,局促若辕下驹。安得如列御寇、庄周者,焚天下之辕,释天下之驹,浩浩乎复归于无物欤?

  潘佑默诵完这篇文字,又闭目沉思良久。然后,他从容提笔留下一纸遗书,便安然自若悬梁自尽了。噩耗传出,隐居庐山的处士刘洞扼腕叹息,并作诗悼念:“翻忆潘朗章奏内,阴阴日暮好沾巾。”预感凶多吉少的李平,则因承受不起精神上的苦痛压抑,紧步潘佑的后尘,缢死狱中。純紜矠

  李煜堵塞言路,拒谏饰非,枉杀忠臣,虽然落得耳畔清静,可是这却把他推上了自毁社稷的险路,迫使一些忠义有为之臣与他貌合神离,甚至分道扬镳了。

  韩熙载是个满腹经纶,才气横溢的老臣,美中不足的是,他自青年时代起就生活放荡,落拓不羁。他在府内收养数十名色艺兼备的歌伎,长夜宴饮歌舞。平日对这些歌伎又娇纵惯养,管束不严,默许她们在府第临街一面的墙壁上,开设许多横窗,外罩一层稀疏丝网,便于探视府外景物。开始,这些歌伎还算规矩,个个默不作声,悄然向外窥望;久之便大胆试探,公然揭开丝网购买瓜果点心和女红用品;最后竟敢为所欲为,与外人相互调笑馈赠。时人遂将韩府这些临街横窗,讥之为“自在窗”。純紝矠尤为荒唐出格的是,他竟能容忍这些歌伎同府内男客杂居厮混,唱和“最是五更留不住,向人枕畔索衣裳”之类轻佻的调情诗。

  早在潘佑、李平冤案发生之前,老谋深算的韩熙载就觉察到李煜刚愎自用的顽症和君臣共事的艰难。当他从同僚口中隐约得知李煜屡欲拜他为相,便在生活上愈加放纵不拘。除了终日狂饮酣歌之外,又同门生舒雅在府内大搞恶作剧:他身着弊衣,脚蹬破屦,扮作瞽者操琴卖艺,令舒雅在旁执板伴奏,到歌伎住处沿门乞讨,闹得府内乌烟瘴气。純紟矠他却心安理得地对亲信说:“我之所以狎伎自污,就是拒任宰相,免得在国事纷乱时操治不力,为人留下与误国君主同流合污的口实,成为贻笑千古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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