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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第6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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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瑾端坐于堂上,时而挥毫落笔,时而口授命令,正在批阅公事,处置军政事务。

除了送呈案头批阅的军、政、谍等各类简报之外,雷瑾在每日批阅公事文牍之前,还会逐一详阅由内记室以及幕府一干幕僚书录上呈的‘公事节略’——其实就是下属呈文的摘要条目。 雷瑾虽有‘跋扈’之名,却也不肯在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形之下授人以柄,妄称什么‘题本’、‘奏折’之类而致人非议。

公文、手札、条陈等公事文件的‘节略’,内记室每日都会依据公文进呈的先后顺次和公事本身的轻重缓急,编次呈报,而雷瑾批阅公事,口授旨令,处理西北幕府治下诸般事务,有了这‘公事节略’,便有纲举目张、有的放矢之效,可以执要审阅,大大加快公事处置的效率和速度。

这时有冷香入幕,便见绿痕、紫绡上得堂来,她们的随身小婢亦各捧了一枝梅花,却是冰枝嫩绿,疏影清雅,人面、花枝交相映,金英翠萼带春寒,别有一番清雅风姿。

厅堂的墙角,摆放着小口、丰肩、深腹地青花细瓷花樽。 其瓶身、瓶肩饰着凤穿牡丹纹,腹部饰着青花‘四爱图’,亦即王羲之爱兰、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林和靖爱梅鹤,不外乎是以高士的闲情逸致和恬静的风景人物,暗合文人意趣而已。

而花樽中的插花,此时犹自鲜妍不减,不过这并不成为不须更换的理由。

雷瑾此刻亦暂且停下了手中的公事。 看着绿痕、紫绡两人取出花樽中所插的旧枝,换上新折地梅枝。

花枝横斜。 寒梅朵朵,厅堂里得此两枝插瓶梅,便即显得生机盎然,凭添了许多活泼意趣,令人心胸为之一爽。

以手支颐,看着绿痕、紫绡两个忙活,嗅着幽幽的冷香。 雷瑾亦只是微笑不语,并不干涉——在他与绿痕、紫绡之间,就算以前曾经有过什么深情蜜爱,现在也已在岁月地流逝中渐渐淡化,更多的还是那种一家人之间的平淡与关切,随着岁月一点点沉淀下来,日积月累,愈加亲厚。

想着这个的时候。 雷瑾的目光落到手边的一个尚未批复交办的札子——这是长史蒙逊送呈上来批阅地一个言事手札。

这手札所说的事情,乃是关于已经亡故的赏金客谢仲之事迹,兼及谢仲长子谢中原为乃父正名而多方奔走、申诉,讫今尚无结果一事,长史蒙逊此札即是专为此事进言陈情。

风雨中的家园,肥腴的土地。 永远的母亲,守望的家人……

这一切,都是那样令人牵挂,令人难以割舍!

人生在世,谁无父母?谁无妻儿?谁无爱人?谁无家园?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设无大爱,何以割舍?设无割舍,何言烈士?

“……吾国有不朽之儿女,概属我华夏无上之荣光!”

默默诵念着手札上的这一句,雷瑾目光凝聚。 深沉幽邃。 他已经被蒙逊手札中这句警语所感动,又或者是被这谢仲虽是一介匹夫。 却可全然不计功名利禄生死荣辱,概然赴义之行所感动,久久沉吟。

砚台中朱砂鲜红,宛然碧血,雷瑾推己及人,这时已然作出决定,便提起笔架山上搁着地湖笔,写下批示。

狼毫蘸朱砂,落笔如千钧,雷瑾目光中便有风云雷霆:

“……。 吾国有不朽之儿女,概属我华夏无上之荣光!

古人尚且千金市骨,吾岂不如乎?

准汝所请。 如拟办理。 ”

也许,谢仲父子的事迹,可以着令通政司、内务安全署大力宣扬一番?旌表忠烈,激励士气,此举或可与新一轮西域战事两相配合,不无裨益。

雷瑾默然思忖着。

西北幕府参政、长史府判工曹事蒯益匆匆跨上随从家仆牵来的马骡,在四名铁血营雪獒骑士和六名‘四通标行’标师的护卫下,蹄起蹄落,带起一路烟尘,轻驰而去。

蒯益在此之前,还在‘算学馆’中给一干进修‘数学’、‘算术’的官吏、试官吏、算学馆学子们讲学,但是在讲学的间隙,却有家仆匆匆赶到算学馆报信,蒯家地世交——西北幕府农牧工商署提举副使兼营造科主事王良已经到了古浪驿城,隔日便可抵达武威平虏堡。

蒯益是具有综合规划统一运筹的长才,他身为土木营造方面的大师巨匠之一,出身于久享盛名的土木世家‘蒯氏家族’,其祖上就是国朝初年人称‘蒯鲁班’的工部左侍郎蒯祥;而农牧工商署提举副使兼营造科主事王良,祖上则是皇朝初年土木营造大师蔡信的嫡传弟子之一。 蒯、王两家,谊属世交,又都是帝国营造行业当中的世家翘楚,蒯益、王良既是世交,又份属同僚,交情自非其他人可比,因此蒯益一听到王良已经抵达古浪驿,自然是飞骑匆匆,急着赶去与老友会面。 (蒯益、王良 见于 第十七卷 望蜀 第三章 步兵军团 等章)

策骑挥鞭,蒯益一行一路急赶,到了古浪驿城。

在城中驿馆之前,蒯益游目四顾。 却见那驿馆的门首,车马暄腾,络绎不绝,颇有不少迎来送往地官吏、商贾进出。 一眼望去,来来去去之人尽多衣饰锦绣气度不凡之辈,然而所有来往之人的坐骑或者挽车役畜,尽是骡、驴、骆驼之类。 其中绝无马匹地踪影。

西北地官吏倒也不是真个如此清廉奉公,而西北的商贾也并非勤俭成习不尚奢靡。 个中原由在于西北幕府地对外用兵,历年从民间大事征用搜刮马匹以资军用,是以雷瑾治下的西北,虽然地处良马产地,控制着许多牧场,在大力奖励养马育马驯马、励行‘马政’地同时,还想方设法从异国外域大量购入良马、健骡、骆驼、毛驴等挽乘役畜。 但马匹在民间仍然较为稀缺,往往有价而无市,无论是官吏、商贾,还是巨族豪门,马匹都是不太多见的了。 就是蒯益这等西北高官,又是名闻帝国南北地大师巨匠,出行代步现在也只能以‘马骡’充为坐骑了。 至于在蒯益身边扈从护卫的铁血营雪獒骑士和标师们,也同样如此。 他们的坐骑也都是一式的‘马骡’。 其实这还算是不错的,在蒯益以下,比他品阶更低的官吏们自备坐骑的话,多半只能使用‘驴骡’、关中大驴之类地挽乘役畜,要不就只能租赁车马商行的骡车、驴车甚至牛车代步了——现时的西北,即便是‘河西会’、‘白马盟’、‘麻城约’这样实力雄厚的大型车马船商行。 几年以来也没有补充多少马匹,更惶论那些规模较小的车马行商号了。

蒯益对此中原由亦是了然,而驿馆门首那些个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官吏、商贾,想必也都是以拜访和求见‘提举副使’王良的名义致送礼金规例者居多——毕竟农牧工商署的职权,着实不小,而王良又是身居提举副使官职地高官,且还兼理着农牧工商署营造科的印把子,实权在握,动辄影响着多少相关人等的生计,影响着多少官吏擢升与迁调的仕途。 那起子下属官吏、地方官吏和商贾们收到上官莅临的消息。 又岂有不来烧香拜佛之理?

类似这等官场应酬迎来送往之事。 蒯益自己在‘判工曹事’任上多年,早已见惯不怪;再比如。 每逢年节、应酬,蒯府收到下属和商贾‘敬奉’的各种‘规例’(银钱和各色礼品)也不知几多。 虽然这都是些官场上地陋规,却已上下相沿成习,根深蒂固,其中不但牵连着太多人的利益,又还牵扯着方方面面人情、面子等复杂到只可意会的事儿,因此总是很难彻底清除断根,即使一时强力革除,过后不久便又会变通名目,死灰复燃,甚至蔓延为烈。

雷瑾当年崛起于西北,变革图存,整肃积弊,种种施政治军的举措可谓是大刀阔斧,更不乏霹雳手段。 但是在对待官场和民间沿习已久的陋规上面,为着政局的稳定、施政的顺畅起见,雷瑾治下的西北幕府也不得不与种种陋规相妥协,还得顾惜着上上下下的人情、面子,默认和容忍一些官场和民间的陋规在某种程度上继续存在并沿袭下去。 进两步,退一步,甚至退两步,才进一步,这就是政治地现实。

说起来,西北官吏地俸禄粮饷已经相当丰厚,比诸帝国四境之内其他省分的官吏,绝对只高不低。 但就是这样,雷瑾及其幕府,也还是必须容忍许多‘规例’银钱继续以种种名目地官场‘陋规’形式存在下去,非但不会将此类陋规裁定为贪赃枉法之举、违法乱政之行,甚至还要在某种程度上予以明文认可,以免人心不稳、政局动荡。

西北幕府在这点上,其实可以着手去做的事情并不多。 经过历次的整饬革新,西北幕府明文厘订诸多法令条例,在严厉禁止某些‘陋规’延续的同时,也对官民上下默认的某些‘陋规’加以规定、限制、约束,尽可能将各色‘规例’ 有条件的纳入公库帐目的监管,使其公开而有例可循,从而尽可能将那些 ‘陋规’置于监察体制和奖惩体制的制约之下,尽可能缩小了营私舞弊的机会,使诸般种种的‘陋规’存在,处在相对可以控制的境地。

雷瑾及其幕僚们,其实早就认识到。 官场以及民间地‘陋规’,既然能够一直存在并且代代沿习,就必然有其能够顽固存在的道理和原由,绝非有司严令查禁就可一夕绝迹那么简单。 人非圣贤,皆有七情六欲,如果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世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政治,从来就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事情。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徒,当权柄政者必须学会与自己深深反感和厌恶的那些人或者事同处共存,才能做到以退为进,以迂回促变革,最终达到自己的目的。 为了维系局面地稳定,暂与陋规为伍。 睁只眼闭只眼,难得糊涂,亦是人世间不得已的一例。

蒯益在西北为官数年,如今已然明了其中地门道,对于形形色色的官场陋规,他早已是见多不怪,处之泰然,毕竟不少官场上的‘陋规’已由西北幕府颁布法令。 在某种程度上予以有条件的明确承认,他蒯益又不是东林党人、复社中人,更不是以清流自诩的儒生或者西北幕府下辖监察院的查访使、审计院的审计官、税课提举司地税务巡检、度支司的稽查使,犯不着对此大唱反调,更犯不着斥责、谴责、唾弃、弹劾或者查处那些忙着赶到驿馆致送‘规例’的官吏和商贾们。 至于民间士庶百姓中间通行的一些‘陋规’,他这位‘判工曹事’就更没有置喙的必要了。 诚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为官者各司其职才是本分——移风易俗,革除鄙陋之事,那是礼曹、通政司、弘文馆乃至地方官府的分内职司,刑法曹、审理院、提刑按察行署等衙署也可在各自职掌范围内插手其中,但是工曹衙门既无此类职权也无合适理由,如果他蒯益越俎代庖,擅自越权,那就是犯了官场大忌了。

蒯益这厢在驿馆门首。 刚自下了坐骑。 就听步声橐橐,驿馆大门中忽拉拉涌出一帮人来。 绯袍锦绣,幞头革履,却是‘提举副使’王良已经闻讯迎了出来。

两下里长揖作礼,抢着互致寒暄,具道契阔,继而把臂而行,蒯益、王良两个有说有笑,相当热络亲密,一行人很快进入了驿馆。

两位因为公务繁忙而久未碰面的老友,在王良临时下榻的馆舍中,瀹茗品茶,相谈甚欢,从当前时局谈到西域地理,从风俗谈到民情,从妻儿家事谈到饮食器具,时光悄然流逝,浑然不觉一壶‘蒙顶石花’冲瀹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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