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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雷逐鹿-第7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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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洪家营子’,便是‘参将垒’,离着兰州府城还有八十里地,已经是未初二刻,早过午时了。‘参将垒’这儿有一个茶棚供应茶水饭食,是白马盟的车马班惯例歇脚打尖之处。
大队车马涌入茶棚前的空地,车马行的伙计学徒和旅客,还有搭伴上路的脚夫、小行商,一下就把茶棚搞得闹哄哄的,茶棚的座头转眼就被人们占了一大半。
一干人有紧着要酒菜饭食的,也有紧着催要豆麦麸皮喂牲口的,一通忙乱。
茶棚里有的主食就是馒头、馍馍、烧饼、煎饼、臊子面、面汤、渣粥等面食,有几样是预先做好的,无需和面现做了;下酒下饭的肉菜则只有卤下水、猪头肉、杂碎热炒等,亦以价廉快捷为主。要吃菜蔬也有,醋拌萝卜丝、酱拌豆芽、盐水生菜、土豆浓汤、拌三丝、拌豆腐、盐水黄豆、豆子酱,好几样都是事先做好热在灶上的,还有豆腐干子、豆腐泡、水豆腐、老豆腐等,反正吃的时候就是怎么快怎么来。还有大桶的菜叶水豆腐洗锅汤管够,要喝酒的则有红苕村酿,都是价廉之物,可以丰俭由人,于是乎茶棚下人声鼎沸,喧闹不已,也不须多说。
为了避开午后辰光的懊热,‘车马班’晓行夜宿,在中午打尖之后都不急着上路,怎么都要歇到申时近黄昏才会上路,紧赶一段夜路,然后在戍、亥之间望门投宿,第二日寅卯之间天未破晓,又要动身赶程了。所以,大家伙都是吃完饭食,各自找树荫凉爽地方歇着,或吹牛聊天,或倒头困觉,或聚众小赌,或是问店家要一壶老酒搭上一碗豆子、干子、萝卜条什么的,吃着喝着也就打发了时辰。
一树浓荫,青石横卧,吃了一大碗臊子面的石明楷就坐在青石上,拿出纸笔,鹅毛笔蘸着墨水,以一手极华丽的花体字,书写着拉丁文的膝上笔记。这位传教士是极勤奋的性子,每天一有空闲就记录他一路之上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晴雨干湿、道路远近、舟车骡马、米贱肉贵,每日起程有多少大车和多少骡驴坐骑,乃至各地的人民吃什么食物,农夫下地,街谈巷语,无所不记,深入细微,详尽至于琐碎。
“欧罗巴的贵族吃牛肉、羊肉,中土帝国这里的平民则多吃猪肉、羊肉。听说中土的贵族都是以羊肉、鱼肉和鸡鸭鹅等禽肉为主,猪肉他们只吃在野外放养的牧猪,而我所看到的平民,往往都是吃圈养的猪肉,还有羊肉,也许还有驴肉和鸡、鹅等禽肉,如果这里的平民能够负担得起经常吃肉的钱钞的话。这里的人民,似乎很少能看到他们吃牛肉,不过西北除外。我几乎见不到牛羊鲜奶、乳酪和黄油,还有烤面包等食物,听说只有这里的官员富户家里,还有叫做‘番菜馆’的地方,可以享用这些食物,因为许多士绅认为牛羊鲜奶和乳酪是蛮夷腥膻之物,他们拒绝接受,这真是难以理解。有一种解释,北方草原上的游牧蛮族‘鞑靼人’就是吃着牛羊鲜奶和乳酪长大的,以前经常侵扰边境,所以这里的人民不喜欢吃和‘鞑靼人’一样的食物。只有西北皇帝和他的大臣以及将军们,不在乎牛羊鲜奶、乳酪、黄油是不是蛮族吃的食物,听说他们在战场上什么都吃。”
石明楷如斯记录道,然后想了想,又记了一笔:“我想大概是西北的畜牧,亦如义大利亚一般的兴旺吧?”
这时,石明楷抬起了头,远远看到罗务禄从茶棚的另一边走过来,脸上挂着一点点忧色,虽然旁人不易察觉,作为同伴的石明楷还是感觉到了。石明楷知道自己的同伴一直有些担心,事实上他自己也有着担心。在教会学校,他们为了学习中土帝国的文字和语言,通读过中土帝国的四书五经。在他们这些一心传教的耶酥会教士眼中,中土儒学实在是‘眼中钉’,尤其是‘理学’一派,在传教士的心目中那就是十足的“异端邪说”,而其他各派儒家学说即使不是“异端邪说”,也至少是‘唯物论’或‘无神论’,都是不容于基督教义的流毒。基督教义在本质上就是与东方儒学的学理“犯冲”的,或者说东方儒学的学理在本质上与基督的教义‘犯冲’。他们因此一直忧心在中土的传教前途,两名传教士自从进入西北境内,就在努力的深入了解西北境内的一切风土人物、官私舆情、章服制度。
“又在记录途中见闻?”罗务禄实际上已经接近四十岁,不过义大利亚贵族家庭从小所培养的长年骑马击剑的习惯,让他的体能保持良好,长途的旅行并未让他感觉疲惫。
“你不也经常记录吗?”石明楷反问,一口义大利亚语的南方方言。罗务禄确实也在做着与他一样的事情,不过罗务禄不会象他一样每天和随时的记录途中见闻。两名传教士的侧重方向并不一样,观察的方面也不一样,两人虽然时常讨论,但记录见闻的事情都是各干各的,从各自的角度观察着中土,观察着西北。
罗务禄马上跳跃式地转移了话题,“从目前我们了解的一些情况来看,西北的统治者似乎不太喜欢儒学和儒生。
他虽然没有取消儒学科举,却另起炉灶,每年举办‘春秋官试’、‘职官正试’以选拔官吏,另外还有征辟、荐举、自荐、试职等各种名目,出仕为官不需要非得从科举出身不可;
西北的统治者虽然没有取消官办的儒学学校,却分门别类开办了许多学校,使这些学校能与儒学舍并列,使儒学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独尊与垄断地位。西北的统治者甚至还开办了许多义学,教贫民识文字知书算;
西北统治者并没有不让儒生出仕做官,但是看起来他也没有让科举儒生独霸仕途官场的意思;
除了军功爵士,西北的统治者还一直大力扶持形形色色的民爵士,各种伎能之士一旦能获得民爵,甚至可以与儒士分庭抗礼;
西北的统治者还设立‘赏金会馆’,还有‘标行’、‘标局’,让那些桀骜不驯的游侠儿亡命徒、好勇斗狠的蛮勇之辈、军中退役的士卒、不耐长官管束的民壮健儿,都不愁没有用武谋生之地,让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为西北统治者所用,这个倒象是我们欧罗巴的雇佣兵;
西北统治者似乎一直在有目的,但是也有限度的打压着儒生士绅阶层,不过西北人似乎还有种说法,这位统治者比较‘佞佛’‘佞道’,而不太亲近儒生,据说这是因为由儒生组成的‘东林党人’和‘复社党人’曾勾结叛逆,试图刺杀于他。这种说法如果能够证实,对我们未来的传教既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坏事——如果他一直崇信中土的佛道,而不亲近天主、基督的话。这真的让人担心”
石明楷摇摇头,道:“担心或者不担心,为基督传教的事情总要去做,不是吗?
西北统治者让人骨子里感到恐惧,你不觉得吗?西北对外表现出来的侵略性,以及他们毫不掩饰的霸道与铁血,显然是深受统治者的影响。你不觉得,西北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义烈英雄气质吗?质朴厚重,慷慨沉雄,仿佛来自远古。这种英雄之气,我想,必是西北统治者所赋予的。这种英雄之气,若为西北统治者之前驱,必然是他国的灾难,用〈孟子〉里的话形容,就是‘沛然莫能御之’
我的伙伴,你知道吗?强大的统治者,绝不会在乎任何阻碍他们前进的力量。顺从统治者的意志,才是我们在西北唯一的生存之道。
我感觉,西北统治者的举措都是在以邻为壑,祸水外引。他在不停的对外扩张中,将内部潜藏的祸端隐患,一点点地疏导引流向外。他甚至于不惜将‘分封’这种,在中土历史上多次被证明了的,很容易引发大帝国内乱甚至崩溃的封爵制度重新拾起,稍加改良,就打着复古的旗号,有条件的逐步推广施行开来。我看,这是因为以他们现有的力量,还不可能完美掌控所有被他们占领的地区,用中土先贤的话来说,就是‘鞭长莫及’。在那些远离腹心、远离中枢的偏远地区,他们必然依赖分封的贵族来统治地方臣民。”
两名传教士的探讨,肆无忌惮的谈论西北的最高统治者,彼此对话都是以义大利亚的方言,倒也不虞有人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先期到西北治下传教和做官的那些西洋传教士,已经在信件中提到,西北官方还是有些人懂得拉丁语的,尽管数量很少,两名传教士这时当然会谨慎一点,只用义大利亚南方的方言交谈。
“西北的统治者,看起来似乎很喜欢财货,不过——想要让世界上掌握着权力的人不爱财货,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当权者的他有着更大更远的目标。
西北现有的局面,听说是在战乱之后近乎于废墟一般的情形下,重新建立起来的,期间还经过多次血腥清洗。或许这才是关键,这才是西北得以撇开儒学、儒生,另起炉灶,‘重辟鸿蒙’的关键。”
罗务禄在一大堆义大利亚方言中,夹杂了一个中土汉人的词语‘重辟鸿蒙’。不过,他用中土官话说的这个词,哪怕是中土帝国的京畿人士也未必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义大利亚腔调的中土官话,谁能轻易听得懂呢?也许只有最熟悉他的石明楷,能够知道他想表述的意思。
两名教士谈了一会,石明楷仍继续记录他的膝上笔记,而罗务禄则在一旁乘凉,当然他说这是‘先睹为快’,话说石明楷的一手花体字还是非常漂亮的,让人欣赏起来有着一种愉悦之感。
“西北似与中土他处有所不同,此地的‘佃工户’——不是佃户——每年可领到口粮、花红,每月还有工钱、赏钱可拿,一如作坊的‘雇工人’或者是这里人说的‘长工’、‘短工’,他们不是佃田耕作的‘佃户’,而是纯粹出卖劳力和农艺技能来维持生计的‘佣工’。西北出现这种状况,似乎是因为这里的人口不足,劳力短缺,虽然中土帝国的人丁绝对是非常之多。马耕、牛耕以及各种农具都因为人口不足而在西北得到尽可能充分的利用。”石明楷在膝头上如斯记录着,这是他踏上西北土地以来,从形形色色的各种路人角色那里,从听到的各种情况中,整理归纳出来的一种看法,至于这看法是对是错,还有待于以后的验证。
“听说西北有很多大农庄、大牧场,渭北数万顷官地就全部由一个大银庄‘包租’。
我还听说,西北地方,散在的自耕农户、中小地主,也很有不少。这些人大部分是获得了军功爵的军人家庭,而且他们为了与大农庄相抗衡,多半加入了某种合伙联营形式的农庄,是自耕农户与中小地主的合伙经营,通常雇佣着一些管庄头目和雇工人。
听说在这种农庄干活的佣工,‘东家’们会定期发给口粮、工钱,也有‘花红’,我想这应该是某种赢利分成;据说农忙的时候,干活好的人,能拿到东家的赏钱;这种合伙农庄,合伙人也可能同时就是管庄头目和雇工人,据说有的农庄还有‘身股’,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可能是与‘花红’相似的某种赢利分配方法;本地很多人,很多与我们从潼关出发的旅客,还有从长安出发的旅客,都说西北幕府会不断地派出人员指导庄田如何经营,也许是真的。他们提到的‘农学馆’、‘商学馆’,似乎应该是西北统治者的官办学校。
但是西北仍然存在佃户,他们有‘永佃之权’,而在地主与佃户之间则有着‘田骨’、‘田皮’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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