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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2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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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处都不要紧,就是腰上麻烦。”荣禄皱着眉,比着手势,“烂成这么大两个洞,一个是干的,一个流脓,那气味就不能谈了。”
翁同龢听这一说,越发上了心事,愣了好一会问道:“李卓轩怎么说呢?”
“他一会儿就来,你听他说。”
李德立是每日必到内务府朝房的,开方用药,都在那里斟酌。这天一到,但见他脸色憔悴不堪,可想而知他为皇帝的这个病,不知急得如何寝食不安,一半急皇帝,一半是急他自己。皇帝的病不好,不但京堂补缺无望,连眼前的顶戴都会保不住。
“脉息弱而无力。”李德立声音低微,“腰上的溃肿,说出来吓人。”
李德立很吃力地叙述皇帝的“痈”,所谈的情形,跟荣禄所见的不同,也远比荣禄所见的来得严重,腰间肿烂成两个洞是不错,但不是一个流脓一个干,干是因为刚挤过了脓。
“根盘很大,”李德立双掌虚圈,作了个饭碗大的手势,“正向背脊漫延。内溃不能说了。”
“原来病还隐着!”荣禄问道:“这不是三天两天的病了。
你是怎么治呀?总有个宗旨吧?“
“内溃是这个样子,压都压不下去,硬压要出大乱子。”李德立茫然望着空中,“我真没有想到,中毒中得这么深。”
荣禄和翁同龢相顾默然。他们都懂得一点病症方剂,但无非春瘟、伤寒之类,皇帝中的这种“毒”,就茫然不知了。
“皇上气血两虚、肾亏得很厉害,如今只能用保元托里之法,先扶助元气。”
“外科自然要用外敷的药。”荣禄问道:“这种‘毒’,有什么管用的药?”
“没有。”李德立摇摇头:“只好用紫草膏之类。”
谈到这里,只见一名苏拉来报,说恭王请荣禄谈事。一共两件事,一件是文祥久病体弱,奏请开缺,慈禧太后降谕,赏假三月。恭王吩咐荣禄,年下事烦,文祥又在病中,要他多去照应。这是他义不容辞,乐于效劳,而且并不难办的事。
难办的那件事,就是前一天李鸿藻和翁同龢所谈到的难题,恭王经过多方考虑,认为跟慈禧太后去面奏皇帝所中的“毒”,以荣禄最适当,因为他正得宠,并且机警而长于口才。
荣禄是公认的能员,任何疑难,都有办法应付,这时虽明知这趟差使不好当,也不能显现难色,坏了自己的“招牌”。当时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你预备什么时候跟上头去回?”恭王问说。
“要看机会。第一是上头心境比较好的时候;第二是没有人的时候。”荣禄略想一想说,“总在今天下午,我找机会面奏。”
“好!上头是怎么个说法,你见了面,就来告诉我。”
“当然!今晚上我上鉴园去。”
照恭王的想法,慈禧太后得悉真相,不是生气就是哭,谁知荣禄的报告,大不相同。慈禧太后既未生气,亦未流泪,神态虽然沉重,却颇为平静,说是已有所闻,又问到底李德立有无把握?
“这奇啊!”恭王大惑不解,“是听谁说的呢?”
“我想,总是由李卓轩那里辗转过去的消息。”荣禄又说:“慈禧太后还问起外面有没有好的大夫?倘或有,不妨保荐。”“我看李卓轩也象是没有辙了!如果有,倒真不妨保荐。”
“是的。我去打听。”
荣禄口中这样说,心里根本就不考虑,这是个治不好的病,保荐谁就是害谁,万一治得不对症,连保荐的人都得担大干系。这样的傻事,千万做不得。
谈到这里,相对沉默,两人胸中都塞满了话,但每一句话都牵连着忌讳,难以出口。这样过了一会,恭王口中忽然跳出一句话来:“皇后怎么样?今儿崇文山来见我,不知道有什么话说?我挡了驾。”接着加上一声重重的叹息:“唉……!”
提到这一点,荣禄脑际便浮起在一起的两张脸,一张是皇后的,双目失神,脸色灰白,嘴总是紧闭着,也总是在翕动,仿佛牙齿一直在抖战似的;一张是慈禧太后的,脸色铁青,从不拿正眼看皇后,而且眼角瞟到皇后时,嘴角一定也斜挂了下来。世间有难伺候的婆婆,难做人的儿媳妇,就是这一对了。
“皇后的处境,”荣禄很率直地用了这两个字:“可怜!”他说:“只要皇上的证候加了一两分,慈禧太后就怨皇后——那些话,我不敢学,也不忍学。”
恭王又是半晌无语,然后说了声:“崇家的运气真坏!”
“还有句话,”荣禄凑近恭王,放低声音,却仍然迟疑,“我可不知道怎么说了?”
“到这个时候,你还忌讳什么?”
“太监在私底下议论——我也是今天才听见,说皇上的这个病,要过人的,将来还有得麻烦。”
果然将这种“毒”带入深宫,是旷古未有的荒唐之事,恭王也真不知道怎么说了。
又说:“慧妃反倒捡了便宜。敬事房记的档,皇上有一年不曾召过慧妃。”
如说慧妃“捡了便宜”,不就是皇后该倒霉?恭王也听说过,凡中了这种“毒”的,所生子女,先天就带了病来,皇嗣不广,已非国家之福,再有这种情形,真正是大清朝的气数了。
三九
因此,这天晚上,他百感交集,心事重重,等荣禄走后,一个人在厅里蹀躞不停。十三年来的往事,一齐兜上心来。这个“年号”怕会成为不祥之谶。当时觉得“同治”二字拟得极好,一则示天下以上下一心,君臣同治,再则有“同于顺治”,重开盛运之意,谁知同于顺治的,竟是天花!
果真同于顺治,还算是不幸之大幸,顺治皇帝至少还有裕亲王福全和圣祖两个儿子,当今皇帝万一崩逝,皇位谁属?
这是最大的一个忌讳。恭王无人可语,连宝洌Ф疾槐闳盟胛牛ㄒ豢梢源傧ッ芴傅模挥幸桓鑫南椋衷谏袼妓ネ堑牟≈小M苯次笮谢实哿⑺茫嘈肴【鲇诮坠蟮墓椋恢浪囊恍忠坏埽牍饧笫旅挥校咳绻牍粢夂稳耍詈媚芄幌忍揭惶娇谄
这样心乱如麻地想到午夜将过,恭王福晋不能不命丫头来催请归寝,因为卯正入宫,寅时就得起身,已睡不到一两个时辰。但等上了床依旧不能入梦,迷迷糊糊地听得钟打四点,丫头却又蹑手蹑脚来催请起身。问到天气,雪是早停了,却冷得比下雪天更厉害,上轿时扑面寒风,利如薄刃,恭王打了个寒噤,往后一缩。这一缩回来,一身的劲泄了个干净,几乎就不想再上轿,他觉得双肩异常沉重,压得他难以举步。
然而他也有很高的警觉,面对当前的局面,他深知自己的责任比辛酉政变那一年还要重。那一年内外一心,至少还有个慈禧太后可以听自己的指挥行事,而如今的慈禧太后已远非昔比,自己要对付的正是她!只要有风声传出去,说恭王筋疲力竭,难胜艰巨,对野心勃勃的慈禧太后而言,正是一大鼓励,得寸进尺,攫取权力的企图将更旺盛,那就益难应付了。
因此,他挺一挺胸,迎着寒风,坐上轿子,出府进宫。一到先看脉案和起居单,病况又加了一两分,溃肿未消,脉息则滑缓无力,此外又添了一样征候,小解频数,一夜十几次之多。
“人呢?”他问彻夜在养心殿照料的荣禄,“精神怎么样?”
“委顿得很!”荣禄答道,“据李卓轩说,怕元气太伤,得要进温补的药。”
“我看,”宝洌г谝慌越涌冢袄钭啃酝饪疲坪醪簧踉谛校靡硗庀氚旆ǎ蛘咴谔皆赫遥蛘咴谕馔贩靡环茫从泻猛饪泼挥校俊
“是!”荣禄深深点头,“两宫太后也这么吩咐。而且,李卓轩自己也有举贤的意思。”
恭王用舌尖抵着牙龈,发出“嗞嗞”的声音。心中又添了些忧烦,李德立“举贤”是没把握的表示,如果有几分把握,替皇上治好了病,是绝大的功劳,他再也不肯让的。
“请懿旨吧!”他说,“让李卓轩在养心殿听信儿,有什么话,叫他当面说。”
等到“见面”时,只见慈安太后泪痕未干,慈禧太后容颜惨淡,提到皇帝的病症,她说:“不能再耽误了!听说太医院有个姓韩的外科,手段挺高的,你们看,是不是让姓韩的一起请脉?”
“臣也听说过。”恭王答道,“不过,臣以为还是责成李德立比较稳妥。”
恭王的用意是怕李德立借此卸责,两宫太后虽觉得他的本事有限,但圣躬违和,一直是他请脉,十几年下来,对于皇帝的体质,了解得极清楚,似乎也只有责成他尽心疗治之一法,因而同意恭王的建议,是不是要韩姓外科一起请脉,听由李德立作决定。
李德立也是情急无奈,只要能够将皇帝的病暂时压了下去,他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亦不愿让属下插手。只是已到了心力交疲,一筹莫展的地步,只好把太医院的外科韩九同一起找了来请脉。
外科是外科的说法,一摸腰间红肿之处,知道灌脓灌足了,于是揭开膏药,轻轻一挤,但见脓汁如箭激一般,直向外射。挤干了敷药,是轻粉、珠粉之类的收敛剂。内服的药,仍是党参、肉桂、茯苓之类,等煎好服下,到了夜里,皇帝烦躁不安,只嚷口渴,而且不断干呕。当时传了李德立来看,只见皇帝虚火满面,再一请脉,越发心惊,阳气过旺,阴液不生,会出大乱子,顿时改弦易辙,用了凉润的方剂。
第二天诸王进宫,一看脉案和药方,温补改为凉润,治法大不相同,无不惊疑,找了李德立来问,他的口气也变了,说温补并未见效,反见坏处,唯有滋阴化毒,“暂时守住,慢慢再看”。
四十
这“守住”两字,意味着性命难保,那就要用非常的手段,也就是要考虑用人参了。人参被认为是“药中之王”,可以续命,用到这样的药,传出消息去,会引起绝大的惊疑。因此,连两宫太后在内,都认为“风声太大”,以缓用为宜。而李德立亦从此开始,表示对皇帝的病症,实无把握。至于韩九同则更有危切之言,当然,他只能反复申言,痘毒深入肌里,不易泄尽,无法说出真正的病根。
“老六,”惇王悄悄向恭王说,“我看得为皇上立后吧?”
为了宗社有托,此举原是有必要的,恭王内心亦有同感,但此议决不可轻发,因为一则对皇帝而言,此是绝大的刺激,于病体不宜,再则是立何人为皇帝之后,大费考虑。
要立,当然是立宣宗的曾孙。宣宗一支,“溥”字辈的只有两个人,宣宗的长孙,贝勒载治有两个儿子,依家法只能将他的第二子,出世才八个月的溥侃,嗣继皇帝为子,但是载治却又不是宣宗的嫡亲长孙。
宣宗的长子叫奕纬,死于道光十一年,得年二十四岁。他原封贝勒,谥隐志,文宗即位后,追赠他的这位大哥为郡王。隐志郡王没有儿子,宣宗不知怎么挑中了乾隆皇三子永璋的曾孙载治,嗣继奕纬为子。而载治又不是永璋的曾孙,永璋无子,以成亲王永瑆第二子绵懿为子,绵懿生奕纪,奕纪生载治,因此,如果以溥侃立为皇帝之后,则一旦“出大事”,皇位将转入成亲王一支。鉴于明朝兴献王世子入承大统为嘉靖皇帝,结果连孝宗都被改称为“皇伯父”的故事,则以乾隆皇十一子成亲王永瑆之后嗣位,将来“追尊所生”,连仁宗的血祀,亦成疑问。因而可以想象得到,两宫太后和仁宗一支的子孙,如惠郡王奕祥等人,一定不会赞成。
“再看看吧,”恭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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