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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2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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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醇亲王都抄给臣看过了。各省对设置海军的规模,应大应小,见仁见智,互有出入,只是应该设立专责衙门,特简亲藩,综揽全局这一层,大家的看法,并无不同。”李鸿章接下来提出他自己的意见,“臣以为今日之事,第一要平息浮议,而要平息浮议,又非先归一事权不可。自古为政在人,上有皇太后、皇上的主持,下有沿海七省疆臣承旨办事,只要中间枢纽得人,那就如臂使指,通盘灵活了。”
这是保举醇王,综持全局。但醇王以近支亲贵而兼帝父之尊,或者耻于为人举荐。李鸿章做了几十年的官,什么人的阅历都比不上他深,揣摩入微,所以不肯冒昧。
慈禧太后当然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却先不谈人而谈事,“张之洞的折子,前两天才到。”她问,“不知道你看到了没有?”
“臣看到了……”
原奏的抄件,是他在通州途次接到的。张之洞的奏折,向来是唯恐言无不尽,动辄数千言。这个奏折,自然更不会例外,“分条胪举”,共有分地、购船、计费、筹款、定银、养船、修船、练将、船厂、炮台、枪械十一大款,如立山所透露的,主张练南洋、北洋、闽洋、粤洋四支海军,而统辖于总理衙门。说起来头头是道,但在李鸿章看,纯为言大而夸的书生论兵。
不过,张之洞在中法战争中,大借洋债,接济各处军火,任事甚勇,是帘眷正隆的时候,李鸿章怕惹慈禧太后起反感,不敢批评得苛刻,只就计费、筹款两端来驳他。
“张之洞仰荷皇太后特达之知,出任封疆,他的才气是好的,锐意进取,颇能不负皇太后、皇上的期许。所惜者,境遇太顺,看事不免太轻易。就以计费、筹款两项来说,光是造船,每军四百万两,四军共需一千六百万两,如今库藏未裕,开口就是一千六百万,未免说得太容易了。”
提到钱,慈禧太后不由得叹口气:“中法开战,各省军需报销了三千多万,欠下许多洋债,怎么得了?”
“正就是为此。”李鸿章紧接着说,“且不论洋债要还本付息,就拿办海军来说,如果造船要一千六百多万银子,筑炮台、造械弹、设学堂,以及海军官兵伕役的粮饷供应,又该多少?照张之洞的筹款章程,拿五年洋药进口的关税、厘金之半来造船,还有一半如何抵得住各项开支。近年国家岁收,以洋药关税为大宗,指定这个税款作收入的,不知道有多少?别的不说,光是左宗棠、张之洞借的洋债,就多拿洋药关税作担保,只怕要动用这笔款子,洋人先就不肯答应。”
“说得是!”慈禧太后深深点头:“张之洞办事,向来喜欢规模大,有点儿顾前不顾后。”
“借洋债决非谋国的善策。”李鸿章趁机说道:“总要自己开源才好。臣这一次进京,带了好几个条陈来,这会儿也没法子细奏。”
“我也听醇亲王说了,你的用心都是好的,只要能想法子多加收入,有钱来办正事,我无有不赞成的。”慈禧太后略停一下,拉回话题:“海军是无论如何要办的,不过总得有个先后次序,北洋是先有了规模的。我看先办一支,慢慢来扩充。
你的意思怎么样?“
“皇太后圣明。”李鸿章答说,“这才是可大可久之道。”
“练兵不光是费钱,还得要人。你素来肯留心人才,有能在海军效力的,尽管往里保。”慈禧太后又问一句:“你看,有好将材没有?”
李鸿章心想,慈禧太后此时物色人才,当然是预备大用,海军既打算请醇王主持,自己就不便有所保荐,但慈禧太后这样追着问,其势又不容闪避。念头多转一转,觉得有个两全的办法,保荐醇王的夹袋中人。
醇王在治兵方面最赞赏的人物,本来是荣禄,但其间一度发生误会,交谊几致不终。近年来醇王亦颇想修好,而荣禄不知如何,宁愿韬光养晦,其中或许有什么特殊的曲折,李鸿章不敢冒昧举荐。不得已而求其次,他想到了一个人。
“御前侍卫善庆,早年曾归臣节制,当时剿西捻的时候,善庆的马队,颇为得力。与刘铭传相处得亦很好。”李鸿章说,“臣素知其人,忠勇诚实,是好将材。”
“醇亲王也跟我提过,善庆是能带兵,会办事的。”慈禧太后又说:“左宗棠生前保曾纪泽能当海防重任。你看怎么样?”
“曾纪泽与臣是世交。明敏通达,是洋务好人才。不过,他不曾带过兵,臣亦不曾听他谈过军务。这一次电召回国,如何用其所长?出自圣裁,臣不敢妄议。”
话虽如此,不认为曾纪泽如左宗棠所奏的,能当海防重任的意思,已很明显。慈禧太后点点头,不置可否,将话题转到左宗棠身上。
“左宗棠可惜!朝廷原想用他的威望,坐镇南边,不想竟故在任上。”慈禧太后叹口气说:“他多年辛苦,我总想找个安闲的地方让他养老。在京里闲住,本来也很好,又那知道他的脾气倔,跟大家合不来。去年军机面奏,说派他到福建最好。我想,福建是他极熟的地方,也算人地相宜,就答应了,特为又将杨昌濬派了去,原意是叫他不用事事操心。不想他竟不能体会朝廷的苦心,年老多病,又是立了大功的,竟不能好好过几年舒服日子,说起来倒象是朝廷对不起他!”
“皇太后、皇王深仁厚泽,这样体恤老臣,左宗棠泉下有知,也一定感激涕零。不过左宗棠平生以诸葛亮自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积劳病故任上,与疆场阵亡无异,在他亦可说是求仁得仁,死而无憾。”李鸿章要占自己的身分,便又说道:“臣与左宗棠平日在公事上的意见,不尽相合,然而臣知左宗棠报国之诚,谋国之忠,与臣无异。回想当年在曾国藩那里共事的光景,如在眼前,如今左宗棠已经去世,臣年逾六十,精力日衰,只怕犬马之劳,也效力不到几年了。”
“你不比他!精神健旺得很。”慈禧太后用乐观的语气劝慰,“朝廷着实还要靠你呢!”
“臣亦自知没有几年了,不敢一日偷闲,总想在有生之年替朝廷跟百姓多做点事。”
“只要你做,朝廷一定保全你。不过年纪大了,你也要节劳才好。”
李鸿章此来,有满腹经纶,想要倾吐,本来打算先征得醇王的同意,取得军机及总署诸大臣的支持,有了成议,再奏请裁可,颁旨施行。现在听得慈禧太后一再勉励,便改了主意,觉得此时把握机会,说动了慈禧太后,便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协商之际,方便不少,岂非是办事的一条捷径?
打定主意,再无迟疑,首先将阻碍最多的造铁路一事提了出来,“皇太后明见万里。臣这几年锐意兴利,颇遭人忌,若非慈恩保全,臣纵有三头六臂,亦必一事无成。”他一转接入本题:“就拿造铁路这件事来说,光绪六年刘铭传入觐,上奏请造铁路,他是看到铁路一开,东西南北,呼吸相通,万里之遥,数日可至,百万之众,一呼而集,十八省合为一气,一兵可抵十兵之用。这些话,实在是真知灼见。上年对法用兵,王师备多力分,腹地招募之勇,一时派不到边省御敌,迁延日久,自误戎机。加以军需转输不便,岂有不败之理?如果当时照刘铭传所奏,先造‘南路’,一由清江浦经山东,一由汉口经河南,都到京师,那时候调兵遣将,指挥如意,决不容法军如此猖狂。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如今大办海军,固为抵御外患的海防根本,造铁路于军政、京畿、民生、转运、邮驿、矿务、招商、轮船、行旅有九大利,真该急起直追!”
提到这件事,慈禧太后便记起言路上纷纷谏阻的奏议,皱着眉说:“都说开铁路破风水,这件事可得好好核计。”
这个答复,使得李鸿章有些气沮,但话既说出口,不能不争,“沧海桑田,那有千年不变的陵谷?西洋各国当年讲求各种新政,往往亦有教民反对,全在秉持毅力,不折不挠,才能克底于成。臣记得左宗棠亦曾上奏,赞成仿造铁路,说外国‘因商造路,因路治兵,转运穷通,无往不利。其未建以前,阻挠固甚!一经告成,民因而富,国因而强,人物因而倍盛,有利无害,固有明征。电报轮船,中国所无,一旦有之,则为不可少之物。’这是阅历有得的话,实在透彻不过。”说到这里,他想起一个绝好的例子:“同治元年,臣由曾国藩保荐,蒙皇太后天恩,授为江苏巡抚,当时由安庆带淮勇九千,坐英国轮船到上海。臣记得是三月初由安庆下船,第四天就到了上海。如果没有轮船,间关千里,就不知道那一天才到得了?再如上年跟外国开仗,福建、云贵与京师相距万里,军报朝发夕至,边省将帅,得以禀承懿旨,迅赴事机。倘或未办电报,个把月不通消息,臣真不敢想象,今日之下会成怎么样一个局面?”
这番话说得慈禧太后悚然动容,“京官不明白外事的居多。铁路能办起来最好!”她作了一个概括的指示:“一切你都跟醇亲王仔细商量,只要于国有利,于民无害,不论怎么样都要办!”
奏对到此,时间已经不少,而且话也说到头了。于是景寿便做个手势,示意李鸿章跪安退下。
回到内务府朝房,正好醇王叫起,门前相遇,无暇深谈,醇王只说得一句:“咱们晚上细细儿地谈!”便随着御前侍卫,匆匆往北而去。
李鸿章便不再在朝房里坐了。为了自尊首辅的身分,他也不到军机处。军机处虽有礼王世铎在,李鸿章并不把这位王爷看在眼里,径自传轿出宫。
出宫却不回贤良寺,先去拜客。第一个拜的是惇王,他如今承继了当年大家叫惠亲王绵愉“老五太爷”的这个尊称,年纪大了,也想得开了,不似从前动辄脸红脖子粗地跟人抬杠。他的赋性向来简易坦率,这天轻车简从逛西山去了。李鸿章扑个空,反倒得其所哉,因为他实在有点畏惮这位“老五太爷”的口没遮拦,毫无忌讳,有时问出一句话来,令人啼笑皆非。
接下来便是拜谒恭王。李鸿章在轿中想起往事,感慨丛生,恻恻然为恭王难过。一年多以来,连遭拂逆,去年为了随班祝嘏,碰那么大一个钉子,已经难堪,今年又有丧明之痛,而且载澂之死,流言甚多,说他生的是杨梅恶疮,遍体溃烂,不可救药。还有一说,恭王久已弃绝这个长子,载澂病危之时,有人劝恭王去看他一次,以全父子之情。恭王听劝而去,一进屋子,望到病榻,入眼是一件绣满了花的黑绸长衫,当时掉头就走,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该死!”
他是六月初病故的。宗人府奏报入宫,慈禧太后倒掉了些眼泪,在所有的侄子之中,她最喜爱载澂,不仅因为他聪明英俊,而且也因为穆宗的缘故。十年的岁月,冲淡了爱子夭逝的悲痛,她只记得二十年前,他们“小哥儿俩”赛如一母所出的兄弟那样地亲爱。就因为这份又惆怅、又有味的记忆,使得她隐隐然视载澂如己所出,饰终之典,极其优隆,追加郡王衔、谥“果敏”。又因为恭王对长子深恶痛绝,怕他身后草草,特派内务府大臣巴克坦布替载澂经纪丧事,照郡王的仪制治丧,一切费用都由内务府开支。
这在李鸿章看,是件耐人寻味的事,是不是慈禧太后对恭王怀着疚歉,借此表示弥补?而恭王又是不是领这份“盛情”?都难说得很。
就这样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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