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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全传-第4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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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是!”张之洞回身摆一摆手:“监国,请!”
于是,一行七人,匆匆到了福昌殿,李莲英进去一回,立刻传召。这一次慈禧太后已不能起床了,拥衾而坐,有两宫女爬上御榻,在她背后撑着身子,只听她喘着气说:“我不行了!”
一语未终,袁世凯嗷然而号,把大家吓一跳,不过,随即都被提醒了,鼻子里欷殻ъ'地发出响声,悲痛不胜似的。
“你们别哭!”慈禧太后用力提高了声音说:“我有几句要紧话,你们听好了!”
“是!”大家哽咽着齐声答应。
“我怕是真的不行了!以后,”慈禧太后尽量说得清楚说得慢:“国事都由摄政王裁定。遇到非要请太后懿旨的大事,由摄政王当面请旨!”她又加了一句:“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是!”大家齐声而响亮地答应。
张之洞却单独碰头,朗朗说道:“太皇太后圣明!有此垂谕,社稷臣民之福。”
“张之洞,”慈禧太后的声音忽然凄楚了:“我虽比不上宋朝的宣仁太后,不过,你们一肚子墨水的人总也知道,历朝以来,那一位垂帘听政的太后,也没有遇到过我的处境!如果不是内忧外患,或者穆宗不是落到那样一个结局,我为什么不好好儿享几天福?张之洞,你们将来要替我说公道话才好!”
“太皇太后的圣德神功,昭垂天下后世,自有公论。且请释怀,安心静摄。”
“静摄是不能够了!求安心而已。”慈禧太后问道:“我的遗嘱拟好了?”
“是。”
“你念给我听!”
于是张之洞站起身来,走向御榻一端,在慈禧太后与顾命诸臣之间,斜着立定,双手捧着遗诰的稿子念道:“予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俶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训,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以冲龄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
“你们看!”慈禧太后一说话,张之洞随即闭口,听她说道:“这里这个‘冲龄’似乎可以取消。”
张之洞也发觉了,大行皇帝以冲龄嗣统,则与穆宗即位无异,当然仍非垂帘不可。但戊戌政变的训政,与冲龄无关,在文字上是个大毛病。慈禧太后居然一下就听出来了,真是神明未衰,张之洞佩服之余,急忙答说:“是!‘以冲龄’三字删除为宜。”
慈禧太后的意思,原就要笼统而言,因而点点头表示满意,张之洞便即再念:“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立宪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体气素强,尚可支柱,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日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日遐逸。本月二十一日,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至弥留。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力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日光大前谟,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日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很好!”慈禧太后说:“不过我想应该加一段,我操劳了五十年,就这么一撒手去了,说实在话,心里不能一点都不在乎!”
“是!”奕劻也觉得遗诰的文气有缺陷,“皇太后操劳五十年,抚今追昔,所不能释然的,仍是天下苍生。”
“对了,”慈禧太后很快地说:“就是要把这个意思加进去!”
“是!”张之洞略想一想说道:“‘遂至弥留’之下,拟加此数语:‘回念五十年来,忧患叠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下接‘嗣皇帝方在冲龄’云云。是否可行,请太皇太后示下。”
“好!就这样。”慈禧太后转脸问道:“皇后呢?喔,如今该称太后了。”
“太后在涵元殿。”李莲英答说:“万岁爷先小殓了,才好移灵。”
“是移灵乾清宫吗?”
“这得问王爷跟各位大人。”
于是载沣答说:“是!移灵乾清宫,大殓时刻,选的是卯时。”
“我呢?”慈禧太后问道:“你们打算把我搁在那儿?不会是慈宁宫吧?”
听这语气,表示她不愿停灵慈宁宫载沣虽听得懂,却不知如何回答。奕劻便说:“自然是皇极殿。”
作为高宗归政之后养尊之所的宁寿宫,正殿名为皇极殿,规制全仿乾清宫而略小。慈禧太后正是想据此殿,但另有说法。
“慈宁宫是太后的地方,我不便占她的!”慈禧太后忽然问道:“张之洞,你今年七十岁?”
“臣,”张之洞跪下来答说:“今年七十有二。”
“我记的你跟翁同龢的侄子是一榜,原来定的是传胪,我作主把你换成探花。这话有四十年了吧?”
“是!四十五年了。”张之洞以知遇之感,死别之悲,不由得涕泪交挥,呜呜咽咽地语不成声了。
“老佛爷歇一会吧!”李莲英出来干预了,“等精神好一点儿,再叫两位王爷、各位大人的起。”
说到这话,载沣自然领头跪安,退了出来。心里都在想,总还能见一面。那知回到军机不久,隐隐听得深宫举哀,再一打听,慈禧太后已一瞑不视了。
一○六
大行皇帝大殓之后,由光绪皇后升格而成的皇太后,随即由永和宫迁入慈宁宫。永和宫位居东六宫偏东之中,在明朝就是最好的内宫之一,曾为崇祯宠妃田贵妃所居。自从慈禧太后挪到宁寿宫以后,光绪皇后为了晨昏定省方便,迁居永和宫。一切布置,自然与众不同,尤其是药房的设备最好。
瑾妃消息灵通,故而捷足先得,紧接着占了永和宫。
一到慈宁宫,太后第一件事是召见监国摄政王。她已经打算好了,由此刻开始,便得给载沣一个下马威,好确立自己作为皇太后的地位与权柄,所以见了面,行了礼,不叫他站起来,而且第一句就是:“孩子好不乖!又哭又闹的。”
载沣一听愣了,不过还未感觉到事态严重,只说:“得皇太后管教!”
“当然!我非管教不可。”太后向旁边说一声:“把那两张单子拿来!”
“喳!”小德张的声音又亮又脆,随即呈上两张素笺。
“给摄政王!”太后拿手一指:“念给我听听。”
跪着的载沣,从小德张手里接过素笺一看,才知道是两张治丧大臣的名单。于是先念恭办大行皇帝丧礼的那一张:“礼亲王世铎,睿亲王魁斌,喀尔喀亲王那彦图,奉恩镇国公度支部尚书载泽,大学士世续、那桐,外务部尚书袁世凯,礼部尚书溥良,内务府大臣继禄、增崇。”
“你再念老佛爷的那张。”
于是载沣又念:“肃亲王善耆,顺承郡王讷赫勒,都统喀尔沁公博迪苏,协办大学士荣庆、鹿传霖,吏部尚书陆润庠,内务府大臣奎俊,礼部左侍郎景厚。”
“你看看,给大行皇帝治丧的是十一个人,给老佛爷治丧的是九个人!不但人数少了,身分也差得很多!你是不是存心看低了老佛爷?载沣!”太后直呼其名,脸色铁青地呵斥:“老佛爷那一点亏待你了?你这样子报答她,天良何在!”
载沣没想到身为皇父,职居监国,有此开国以来亲藩未有之尊荣,头一天就受这么一顿申斥,气得脸上白中带青,青中带红,恨不得把那顶宝石顶子的暖帽取下来,当面摔在她面前,说一声:“我不干了!”
可是,不干行吗?这样一转念间,不由得气馁,而太后却又开口了,这一次语气缓和得多。
“不是我特意要责备你!你不想想,天下是谁维持下来的?你不尊敬老佛爷,有谁瞧得起你?你监国就跟老佛爷训政差不多,可是,你自己想想,你能比得上老佛爷吗?如果你不是处处打着老佛爷的金字招牌,只怕用不了多久,大权就落到老庆的手里了!”
想想太后的话也不错。载沣虽非心悦诚服,但气是平得多了,“如今头一道上谕已经发了。”他说:“太皇太后的治丧大臣,如果要加,只有加溥伟那班人,挂个名儿,不能办事。
倘或再胡出主意,更为不妙!皇太后看怎么办?”
“这件事就算了!另外丧仪上,能够有给老佛爷尽孝心的地方,再别忽略了!”
“是。”
“你回去吧!”
载沣神色灰败地回到军机处。由于大丧连连,大家的神气都不好,所以没有想到他是碰了大钉子。只把该发的上谕,拿给他看。
上谕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不过不到时候不能发,这天一大早已发了一批,现在要发的一批,共计六件:一是大行皇帝大殓成服;二是议监国的礼节;三是重大事件由摄政王面奏皇太后请旨;四是议皇帝尊太皇太后、皇太后的礼节;五是外官不必奔丧;六是避讳之例,溥字不避,仪字缺一撇。载沣毫无意见,看过照发。
“如今有几件事,要请摄政王定夺。第一件是定年号。今上入承大统,为穆宗之子,兼祧大行,这个统绪,必得宣明。
我想不如就用宣统二字。”
“宣统,宣统!”载沣念了几声:“很响亮嘛!就是他。”
别无异议,张之洞说第二件:“大行的陵寝,至今尚未择定。应该赶快派人驰往东西陵查勘地势,绘图诸旨。”“提到这件事,我有点难过……。”载沣突然顿住不说了。
历朝皇帝,都在生前自择陵寝,只有穆宗跟大行皇帝不然。穆宗是年方弱冠,不急于此,谁知祸起不测,另当别论。大行皇帝早露衰象,应该让他自己选一块中意的长眠之地,只为慈禧太后从来不提,亦没有人敢请懿旨,以致到今天尚无葬身之处,载沣不免难过。但话刚出口,想起慈宁宫中所受的训斥,就不敢往下说了。
大家也都能想得到,他缩口是为了不便批评慈禧太后,因而也就没有人追问。话归正传,只请他派定勘查陵地的人选。
“这得懂风水的才行。”奕劻答说。
鹿传霖恰好又听见了这句话,深怕会派他这个苦差,因而赶紧接口:“还得年纪轻一点的,才能翻山越岭,细细去找。”
“我举荐两个人。”世续说道:“一位是伦贝子,一位是陈雨苍。”
陈雨苍便是邮传部尚书陈璧。工部裁撤,一部分营造事业归邮传部接管,派他去是很适当的人选。至于溥伦,方在壮年,又略知风水,这个差使亦能胜任。这件事便又算有了着落了。“第三,”张之洞未说之前,先表示意见:“这件事是照例文章,请摄政王从宽处置,就是各省所荐的医生,跟太医院的人如何处分?”
“你们看呢?”
“处分该有轻重!”张之洞说:“太医院的重一点,各省来的轻一点。”
“不管轻重,反正照样做官当差。”奕劻说道:“一革留,一降留就是了。”
革是革职,降是降级,但都留任,并无大碍,这件事又算定了。
“至于谁该穿孝,派谁奠酒,应由治丧大臣会议请旨。”
“不,不!”载沣接着张之洞的话说:“大行太皇太后母家应该穿孝百日,在大行太后梓宫前奠酒的,要多派亲王、贝勒。”载沣接下来又说:“我还想起一件事,上尊谥是怎么个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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