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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传-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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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神仙以法力移来,石梁之名,由此而起。

第五回“山幽花寂寂,水秀草青青”,依稀就是石梁的春天:

两人缓步向后山上行去。那山也不甚高,四周树木葱翠,四下里轻烟薄雾,出没于枝叶之间。良夜寂寂,两人足踏软草,竟连脚步也是悄无声息。将到山顶,转了两个弯,一阵清风,四周全是花香。月色如霜,放眼望去,满坡尽是红色、白色、黄色的玫瑰。

他当年所见的也许不是玫瑰,只是满山五颜六色的山花。

《碧血剑》的历史感很强,政治性极浓厚,崇祯皇帝、李自成、皇太极都出现了,只是主角袁承志的形象有点单薄,人物性格的挖掘和感情的刻画都不够,文学性不如前一部作品。金庸对此很不满意,随后作过两次大的修改,增加了五分之一左右的篇幅。

许多平民在乱世中流离的情节,无疑有金庸自己的人生经历、生命体验。到1956年12月31日,《碧血剑》连载了整整一年,袁承志面对易代的大动荡、大变化,最终选择到南洋一个海岛开始新生活,有人说,这是对千千万万人逃入香港的隐喻。袁是从护送大炮进京的葡萄牙士兵那里得知有这个岛,他们给了他南洋岛屿的地图,“你们与其在这里辛辛苦苦地打仗,不如带了中国没饭吃的受苦百姓到那岛上去”。袁承志心想,你这外国人心地倒好,只是不知我们中国地有多大,亿万之众,凭你再大的岛也居住不下。这个情节出现在1956年9月5日那一段。当时许多香港人与袁承志有着相似的命运,小说中欧洲人帮助这些流亡者找到这个岛,似乎也暗示了香港的处境。1945年二战结束时,香港不足60万人口,1949年前后,政局剧变之际,大批移民进入,到1950年春天人口已猛涨到230万。《碧血剑》的很多读者就是在这期间来香港的。①

四、《三剑楼随笔》

1956年9月5日,《书剑恩仇录》在《新晚报》连载结束,当天预告:“我们已约得武侠小说名家百剑堂主为撰《风虎云龙传》,日内开始连载。”

“百剑堂主”是陈凡的笔名,他给梁羽生的《草莽龙蛇传》题诗,为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单行本赋词时则署名“中宵看剑楼主”。金庸也在当天的“天方夜谭”致各位读者,说“百剑堂主是一位著名作家的笔名,《书剑恩仇录》单行本第一集的那首《满庭芳》词就出于他的手笔。堂主文采风流……”

陈凡生于1915年,比金庸、梁羽生年长,早在1941年春天,他们还在高中求学时代,陈凡就已进入《大公报》,先后做过记者、采访主任、副总编辑等,决心以《大公报》为终身事业。1947年5月31日,他在广州采访中山大学学生罢课游行的新闻而被捕。同事唐振常说他是《大公报》当年的名记者,走南闯北,写下了许多受人欢迎的通讯。他早年热衷新诗,中年以后改写旧诗词,“嬉笑怒骂,哀思激烈,亦庄亦谐,可歌可泣”,钱钟书罕见地为他的《壮岁集》作序。②

陈凡诗词、书法、文章都好,但他把诗词格律、国文的“之乎者也”用到武侠小说上就不大合适。《风虎云龙传》从1956年9月9日开始连载(一直到1957年7月29日),大概没引起什么反响,从此不见他再写武侠,却和金庸、梁羽生一起被报馆同事戏称为“三剑客”。

10月22日,《大公报》的“大公园”副刊刊登一则预告:

① 韩倚松《浅谈金庸早期小说与五十年代的香港》,何鲤译,《明报月刊》1998年8月号。

② 转引自王芝琛《百年沧桑》,中国工人出版社2001年版,263—264页。

陈凡为《书剑恩仇录》题写的词

《三剑楼随笔》:自梁羽生先生的《龙虎斗京华》《草莽龙蛇传》《七剑下天山》,金庸先生的《书剑恩仇录》《碧血剑》,百剑堂主的《风虎云龙传》等武侠小说在本港各报连载后,大受读者欢迎,成为武侠小说中一个新的流派。现在我们约得这三位作者给“大公园”用另一种笔法撰写散文随笔,日内刊出,敬请读者们注意。——编者

“三剑楼随笔”专栏诞生。10月24日,喜欢电影的金庸为“三剑楼随笔”开篇写的是《与小说》:

你或许是我写的《书剑恩仇录》或《碧血剑》的读者,你或许也看过正在皇后与平安戏院上映的影片《相思曲》(Serenade)。这部影片是讲一位美国歌唱家的故事,和我们的武侠小说没有任何共通的地方,但我们这个专栏却是上天下地无所不谈的,所以今天我谈的是一部电影。也许,百剑堂主明天谈的是广东鱼翅,而梁羽生谈的是变态心理。这一切相互之间似乎完全没有联系,作为一个随笔与散文的专栏,越是没有拘束的漫谈,或许越是轻松可喜。

后来他们也是这样做的。金庸谈电影、书画、音乐、舞蹈,也谈围棋、象棋、民谣、谜语,谈文学、历史、宗教,也谈京戏、摄影,甚至圆周率,信笔所至,范围很广,显示了广泛的兴趣。

谈电影是金庸的家常便饭。香港当时上映一部美国电影《无比敌》,根据美国作家赫尔曼·麦尔维尔同名小说(一译《白鲸》)改编,原作曾被英国作家毛姆推为十部最伟大的小说之一。观众看了电影却觉得并无出色之处,表示失望与困惑。12月1日、5日,金庸接连发表《有什么意义?》《有什么好处?》,分析电影只是有小说的情节,却失去了小说的精神,关键是没有深入小说主角亚海勃船长的灵魂深处,而要深入他的灵魂深处,首先得走进作者麦尔维尔的灵魂深处。

有关棋艺的话题为金庸和梁羽生津津乐道,几乎占了“三剑楼随笔”八分之一的篇目。酷爱围棋的金庸在《书剑恩仇录》中就有对棋局的描写,《碧血剑》也有弈棋的情节。1956年12月8日,他发表《历史性的一局棋》,以白描手法勾勒了1933年在日本举行的一场中日围棋赛,一方是19岁的中国棋手吴清源,另一方是60岁的日本顶级高手本因坊秀哉。这局棋断续下了三个半月,一局既终,秀哉好不容易胜了一子(两目)。他字字平实,却以短短一千多字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写出来了。董桥赞许他“对文字的运用,已到极纯熟的地步”,此时即已初露端倪。

有些话题是三人都谈,嗜联的梁羽生写了一篇《闲话怪联》,百剑堂主写了一篇《吟诗作对之类》,金庸接着写了一篇《也谈对联》,从许多熟悉的对联谈起,还谈到百剑堂主的一联:“偏多热血偏多骨,不悔情真不悔痴。”金庸很喜欢这联,百剑堂主用宣纸写好,金庸请荷里活道一家装裱店裱好,挂在他当时租住的斗室中,不觉雅气骤增。①梁羽生发表《数学与逻辑》,几天后,金庸发表《圆周率的推算》。

三人轮流执笔,每天一篇,从文史掌故、名人逸事到琴棋书画、诗词联谜、神话武侠、歌舞影剧,上下古今,无所不谈。专栏持续了三个多月,到1957年1月30日,共写了84个题目,大约14万字。如果不计百剑堂主写的“结语”,三人各写了28篇,每篇之后,都有作者的手写体签名。

在这些并不高深的随笔中,蕴藏了三个读书人的中国情结。他们脱离故土,在香港这个小小的避风港,惊魂未定,心怀故国,文化成为一种安慰。当年5月,香港文宗出版社出了《三剑楼随笔》单行本,和报纸上首发时有所不同,篇目次序有所变化,百剑堂主删去了他认为已失去价值的一篇,一些读者来信作为附录收入,标题偶有改动,每篇篇末原来的手书签名则改为(百)、(羽)、(庸)字样。单行本前面有百剑堂主执笔的《“正传”之前的“闲话”》:

当初,编者叫我们每人来一个专栏,轮流刊登,但金庸说,不如三剑侠一齐出马,更可以互相壮胆。大家不待商议,立表同意。后来对镜自热,竟发现除各自手中有一支笔之外,“侠”气实在并不顶多,乃在定这个栏目名字的时候,还我“楼”来,送将“侠”去。至于那个“剑”字,则只作为对自己的一种鼓励,因为报纸为正义事业而前趋,我们也希望自己的一支拙笔,能够略效微劳罢了。①

① 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17页。

1997年9月30日,百剑堂主因心脏病猝发在香港去世,1987年移居澳大利亚的梁羽生在万里之外寄诗哀悼,刊登在他们当年共写《三剑楼随笔》的《大公报》“大公园”副刊:

三剑楼足证平生,亦狂亦侠真名士。

卌年事何堪回首,能哭能歌迈俗流。

五、告别《大公报》

金庸从《新晚报》调回《大公报》,不再做国际电讯翻译,而是做“大公园”副刊编辑(梁羽生接替他编“下午茶座”),以“姚嘉衣”等笔名发表影评。当年给“大公园”投稿的子祯回忆:“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原来当时主编‘大公园’的,是影评高手‘姚嘉衣’,也即是后来鼎鼎有名的武侠小说家金庸。我当时只知道他的名字叫查良镛。我跟查先生见过面,他叫我多写些有关影剧的短评给‘大公园’。”②

1947年出生的《大公报》子弟高洁(父亲是金庸在《大公报》的同事高学逵,主编娱乐版)回忆起“上海口音的查良镛叔叔——金庸”和“广西口音的陈文统叔叔——梁羽生”:

小学三四年级,揣了薄薄的劝捐簿,为旺角劳工子弟学校筹款。二位大侠统统被我这孖辫小女孩打过秋风,掏出一元几块来。尽管金大侠声威煊赫,我还是不避“我的朋友胡适之”之嫌,喊一声“叔叔”。脑海中他一定比我父亲年轻,皆因喊他“小查”。……

① 金庸等《三剑楼随笔》,1—2页。

② 《既是良师,又是益友》,原载《大公报》2001年11月22日,《我与大公报》,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90页。

五楼设有小卖部,饿了,可以来一杯热奶茶,吃件牛油多士。我妹妹最爱吃樱桃红果冻,淋上炼奶,香甜无比。查叔叔走过,逗她:“妈咪请吃啫喱呀!”①

从1947年起,金庸在《大公报》(包括《新晚报》)前后度过了十年,从上海到香港,从电讯翻译到副刊编辑,几乎跨越了整个青春时代。他在这里开始武侠小说创作生涯,《大公报》给他提供了一个舞台,他一生事业的根基都在这里奠定。提携、教导过他的几位《大公报》前辈杨历樵、胡政之、许君远,令他一生怀念。每次说起《大公报》,他总带着许多感慨——

当时在中国它是最有地位(但销数不算很多)的报纸,对舆论也很有影响力。我从学生时代起就很喜欢这样一份报纸。后来到香港,我也在《大公报》服务。但后来它改变路线,和过去的传统完全断绝。②

从金庸后来办《明报》的价值取向看,他显然认同胡政之时代《大公报》的文人论政作风。香港《大公报》已不是当年独立的民间报,而是一张不折不扣的左派报纸,政治色彩越来越浓,生性自由、喜欢独来独往的他感到格格不入,工作热情渐渐消失。

1957年夏天起,内地形势骤变,反右运动呼啸而来,千千万万知识分子落入“阳谋”陷阱,并波及香港,《大公报》的言论尺度也跟着内地局势的变化而变化,思想控制明显比过去加强,报馆的气氛和金庸的个性越来越不合拍。

当年冬天,“大跃进”波澜初起,在《大公报》版面上就有体现。12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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