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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第3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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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于知遇之恩,张佩纶下定了不可动摇的决心,支持李鸿章的主张,极力保全和局。当然,他不便电请钥廷不下宣战诏,因为刚作过塞河先发的建议,忽尔又有这样的劝谏,岂不是前后矛盾,不成体统了? 
  宣战诏未见颁发,只知道谢满禄奉命提出第二次哀的美敦书,仍旧索取八千万法郎的赔偿,分十年交清。限两日答复,如果拒绝要求,法国公使立即下旗出京,听任孤拔全力从事。同时预请护照,准备七月初一出京。 
  谢满禄的哀的美敦书是六月二十九提出的,而总理衙门却迟至第二天下午才通知北洋衙门,代为急电两江、福建、广东各地“备战”,并且特别指明要通知张之洞,转电广西巡抚潘鼎新、云贵总督岑毓英,迅即进兵越南,同时电知驻德兼驻法使臣李凤苞,马上离法赴德。 
  这表示朝廷经过一天的考虑,已经作成决定,拒绝法国的要求。张佩纶知道,在慈禧太后与醇王,不惜决裂所恃者,主要的是一个刘永福,以为法国对他十分忌惮,加上潘鼎新与岑毓英各有重兵在手,合力进攻,直捣谅山,足以牵制法军。事实上在议和时,就不断旁敲侧击地表示,刘永福是中国人,乐为中国所用,而至今不曾重用此人,纯粹是为了顾全法国的交谊,倘或法国蛮横无理,势必就非用刘相制而不可了。 
  然而张佩纶却相信李鸿章的看法,刘永福并不足恃。以前,李鸿章常有轻视刘永福的表示,近两个月的口气改变了。这不是他对刘永福的刮目相看,而是有意抬高刘永福的声价,既以迎合朝廷,也打算着能使法国心存顾忌,易于就范,李鸿章是以寇准自许,期待着重见敌人自动请和的“澶渊之盟”。张佩纶一直对此不以为然,但现在决定降心以从,全力维持李鸿章保全和局的主张,那就必得照“澶渊之盟”的路子去走了。 
  史家有定评,“澶渊之盟”之能够成功,全靠寇准的镇静,使得辽国莫测虚实。既然照此路子走,当然也要学寇准的样,不是“砍鲙酣饮”,就是帐中高卧,无视于窥伺的强敌。 
  而这一夜也正是睡觉的天气,大雨大风,一洗炎暑,虽无“冰肌玉骨”,却自“清凉无汗”。他躺在铺了龙须草席的凉床上,手把一卷《世说新语》,遥想着晋人的风流,无奈惊涛拍岸,不时夹杂着穷吼极叫的汽笛声,实在有些静不下心来。 
  到了半夜里,门上剥啄声响,书童已沉沉酣睡,叫几声叫不醒,只得亲自下床去开房门。门外一名俊童,擎着火焰摇晃不定的烛台,照出何如璋惊惶不定的脸色。 
  “扰了清梦了吧?”何如璋问。 
  “难得凉快,正好看书。”张佩纶摆一摆手,“请进来坐!” 
  何如璋一面踏进来,一面道明深夜相访的缘故,北洋衙门来了两个密电,船局的执事不敢来打扰张佩纶,送到了他手里。他怕是紧急军报,特意亲自送了来。 
  这不用说,当然是希望知道电报上说些什么?张佩纶有北洋衙门的密码本,这时便拿钥匙开了枕箱,取它出来对照亲译。 
  译出来一看,才知道不是发到福建的,一通发给潘鼎新:“法已决裂,调越队二千并兵船攻夺台湾,省三危矣!弟与岑宜速进军牵制。” 
  “弟”是称潘鼎新。这通密电是李鸿章以淮军“家长”的身分在调度“子弟兵”,而特意发给张佩纶参考,当然也是当他“自己人”。再译另一通,却是发给总理衙门的:“沪局来电:原泊吴淞口法舰二只,昨已南去,闻赴台。巴使亦出洋。” 
  “沪局”是指上海电报局,各地电报局都负有报告消息的任务,相当可靠。前后两电,都说法国将攻台湾,张佩纶便越发镇静了。 
  “你看!”他矜持地说:“他们是欺刘省三没有兵舰。” 
  何如璋看完电报,脸色也恢复正常了,“明天第二次哀的美敦书期满。”他说,“巴德诺走了,谢满禄大概明天也要走了。” 
  “巴德诺是措置乖方,过于无礼,让他们政府撤了他的‘全权’,不走何待?谢满禄可就难说了。”张佩纶说,“哀的美敦书,照万国公法,只能致送一次,既然违例送了两次,又安知没有三次、四次?” 
  何如璋碰了个软钉子,只能唯唯称是。 
  “谈到战阵之事,非你我所长,亦无须有此长。驭将之道,全在镇静,静则神闲气定,方寸不致迷惑,自然应付裕如。” 
  这等于开了教训,何如璋越发不敢开口,但虽话不投机,却不能立刻起身告辞,免得显出负气的样子,惹张佩纶不快。张佩纶的谈兴倒来了,“苦论开仗,制敌机先,原是高着,无奈朝廷顾忌太多,如今只有尽力保全和局。照我看,中国不愿失和,法国又何敢轻启战端?”他紧接着又说,“略地为质,当然要拣容易下手的地方,刘省三想诱敌深入,法国也乖巧得很,只攻没有兵舰防守的基隆,不会进兵到淡水。至于这里,见我有备,必不敢动手。就要动手,一定先下战书,而战书又不能凭孤拔来下,宣战之权,中国属于朝廷,法国属于议会。前几天我接到李傅相的电报,说李丹崖从巴黎打来密电,法国下议院允筹三千八百万法郎,作为战费,这也不是叱嗟可办之事。真正用不着庸人自扰,徒事惊惶。” 
  说也奇怪,讲完这段话,张佩纶自己先就宽心大放了,原来一直到这时候才豁然贯通!从头将说过的话再想一遍,自觉看得一点不错,“真正用不着庸人自扰,徒事惊惶!” 
  于是,这一夜他倒真的睡了一场好觉。 
  第二天就是七月初一,台风大作,豪雨倾江倒海般下着,江上浊浪排空,水位高了五六尺,所有的兵舰都作了防台风的措施。平时舣集在各国兵舰左右,贩卖食物用品的小船,一只不见,都到小港汊中避风去了。 
  到了中午总督衙门接到英国领事派专差送来的一封信,说孤拔已经通知英美兵舰,即将开战,同时将有战书送达。何璟看到这封信,将信将疑手足无措,召集幕友商议,大家的看法都相同,这样的大风大雨,如何开战?英国领事的消息,即或不虚,亦是法国人的恐吓。而况既有战书,不妨等着再说,这时候如果有所动作,会影响人心,甚至激起仇外的变故,不分青红皂白,见洋人就斗,那会搞得不可收拾。 
  何璟觉得这番话说得有理,决定将英国领事的信秘而不宣,坐等战书。 
  战书下到营务处的旗舰扬武轮上,交在张成手里。他不敢耽搁,冒雨上岸到船局,却不敢见张佩纶,将战书送了给何如璋。 
  “这样的天气,要开战?” 
  张成想了一下答道:“照规矩说是不会的。” 
  “你看,孤拔有没有下战书的资格?” 
  问到这话,便有作用,此事出入,责任甚重,不能随便回答,张成答说:“我不敢说。” 
  “说说不要紧。” 
  “我不懂万国公法。” 
  “教我为难!”何如璋摇头叹气:“唉!真教我为难。” 
  “请示大人,”张成管自己问道,“要不要预备接仗?” 
  “预备归预备!”何如璋说,“千万不可惊惶。等我去看了张大人再说。” 
  到了张佩纶那里,他正在亲译密电,是李鸿章发交总理衙门的副本,一见何如璋,先就递了过来。接到手里一看,写的是:“顷李丹崖二十九午刻来电云:‘先恤五十万两,俟巴到津,从容商结。倘商约便宜,冀可不偿,但不先允免偿。请告总署。’应否回复?乞示。” 
  “你看!”张佩纶说,“二十九就是前天。谢满禄下第二次哀的美敦书,在巴黎的福禄诺,口气却是这样子松动,只要商约能得便宜,赔偿都可以免掉。朝廷坚持的就是不允赔偿,这一点,法国肯让步,其他都好说。和局看来到底还是能保全的。” 
  何如璋默然。再想起昨晚上张佩纶的那番议论,如果拿出孤拔的战书来,不冷嘲热讽地受一顿奚落,就是听他一顿教训。 
  何苦? 
  这样一想,决定不提战书。反正这样的天气,要开战也开不成,到天晴了,看法国兵舰的动静再作道理。 
  到晚无事,越见得战书无凭。夜来风雨更甚,拔树倒屋,声势惊人,打听江上的情形,道是不论大小兵舰,无不簸扬不定,甲板上空荡档地,见不到一条人影。这就越发教何如璋心定了。 
  一夜过去,风势稍收而豪雨如故。八点多钟,张佩纶接到李鸿章一个电报,说是奉到电旨,福建急需洋炮,命他购买德国大炮十尊,“次炮”二十尊,解到福建应用。李鸿章就是为此事征询意见: 
  “克虏伯二十一生脱炮,大沽仅二尊,可摧铁舰,每尊连子弹约二万余金;次炮十五生脱,每尊七千余金,亦可穿铁舰,定购须一年到闽口,以十五生脱为宜。惟谕旨未言款从何措?闽能分期付价即代订,应订何项炮若干,望酌示。” 
  电报分致将军、督抚、钦差,但张佩纶觉得应该由他作主,不过应该跟穆图善商量。因为,第一、各处炮台现在都由穆图善在管;第二、订炮的款子,如照电旨所开的数目订购,总计要五、六十万银子,能不能由闽海关的收入来分期偿付?也得问一问兼管海关的穆图善。 
  穆图善驻长门炮台,无由面谈,只能写信,等他这封信写完,外面的情势有变化了。 
  各国领事、洋商,以及常在江面上跟洋兵做生意的本地人,都知道战火迫在眉睫。洋商大部分都上了本国的兵舰,而英国和美国兵舰则派出陆战队登岸,保护他们的领事署。当然,船局附设的两个学堂中的洋教习,亦都知道开仗必不可免。 
  船政局附设两个学堂,由其所在地的位置,称为“前堂”、“后堂”,前堂学制造,后堂学驾驶。制造学堂的洋教习,法国人居多,消息更为灵通,其中有一个叫麦达,告诉他的得意门生魏瀚说:“明天开仗!你自己要有个准备。” 
  这是绝对可靠的消息,但是魏瀚却不敢去报告张佩纶。他兼任着船局法文翻译的职务,跟张佩纶常有机会接近而不敢接近,因为“钦差大臣”那副颐指气使,动辄“当面开销”的派头,令人望而生畏。他在想,孤拔已经下了战书,何如璋当然已经交给张佩纶,既然已知其事,而出以好整以暇的态度,必有道理在内。或者北洋有密电,和局有保全的把握,或者见此天气,谅定必无战事,一等天气放晴,自会处置。总而言之,不必多事。 
  到了傍晚,天气又变坏了。暗云四合,天色如墨,微蒙细雨之中,法国兵舰上的探照灯扫到山上,照耀如同白昼。马江道方耀的潮勇,张惶失措,四处乱窜。惊动了张佩纶,询明原由,勃然大怒,将方耀找了来,痛斥一顿,这一下,就越发没有人敢跟他去报告各方面的情势和消息。 
  又是一夜过去,风停雨歇,显得太阳格外明亮可爱。一上午平静无事,到了近午时分,总督衙门收到法国领事署一件照会,虽也是“蟹行文”,但懂英文的人看不懂。何璟急急传召一名姓刘的文案委员,整个总督衙门,只有这个刘委员认得法文。 
  刘委员却不在衙门里。前两天台风吹坏了他家的房子,一根横梁从空而堕,打伤了他的怀孕的妻子,他正请假在天主教办的医院里,照料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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