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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第5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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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端方找的是常熟的名士曾朴,字孟朴,是世家子弟,会试不第,进北京同文馆读书,专攻法文,但跟一般学洋务的人不同,不愿以精通外文作为猎取好差使的手段,而迷上了法国文学。又写过一部轰动一时的《孽海花》,所以在江南提到曾孟朴,知道的人极多。 
  这是个所谓“新派人物”,见解自不会囿于一隅之地,赞成将铁琴铜剑楼的藏书公诸国人,认为由京师图书馆典藏,比私人贮存,更能垂诸久远,所以慨然接受了端方的委托。 
  铁琴铜剑楼在常熟的菰里,主人姓瞿,传书已经四代,如今楼主叫瞿启甲,字良士,年纪很轻,但很能干。他答复曾朴说,此事必须先向叶昌炽请教。 
  叶昌炽的目录学,不是数一,也是数二,又是翰林前辈,因此在苏州对于保护乡邦文物,说话很有力量。端方见此光景,先发制人,打了个密电给叶昌炽,托他代为向瞿启甲相劝,随后又说,新正初七到苏州,约他面晤。 
  不过,常熟的士绅,见解与曾朴不同,想维持“南瞿北杨”这一美名亦大有人在。这种情势亦在端方估计之中,他略施“敲山震虎”小计,下个札子,说风闻东来书贾,垂涎瞿氏藏书,妄思铁琴铜剑楼可为皕宋楼之续,责成地方官加以保护。于是苏州知府、常熟县官,都派差役到菰里明查暗访,甚至登门盘问,这一来,首先瞿家就起了恐慌,其余持异议的士绅怕惹来“勾结东贾”的嫌疑,亦就不敢多事了。 
  不过,不反对并不表示赞成,就算瞿家肯出让藏书,亦得有相当条件。所以居间的人,辛苦奔走,一时也还不能有成议。端方却有些忍不住了,因为德宗梓宫定于三月十二自观德殿奉移西陵梁格庄,各国都派特使来华送殡,端方亦已奏准,到京恭送,成行在即,希望此事有个着落,到京见了管学部的大学士张之洞,得有圆满的交代。因此,对于瞿启甲及常熟的士绅,不断催促,态度相当恶劣。曾朴不想端方行径,近乎无赖,很懊悔多管了闲事,但亦不容他抽身,只能打定这样的主意:瞿氏藏书归公一事,仍须贯彻初意,不过不能让瞿家吃亏,亦不能让端方巧取豪夺。将来细节方面,要好好磋商。 
  瞿启甲与常熟的士绅,都觉得这个宗旨不错,于是打电报通知了已经到京的端方。 
  隔了两天,端方回常熟士绅一个公电:“瞿氏藏书归公,俟京师图书馆成立,当赞成。与学部诸君同阅来电欢喜赞叹,莫可名言!图书馆在净业湖上,月内即可入奏,先此电谢。” 
  这个电报,语气颇有暧昧之处,细心寻绎,才发现端方居心叵测。“当赞成”三字之中,大有文章,仿佛瞿氏自愿以藏书归公,而他以本省长官的资格,赞成瞿氏完成这桩好事。本来是公家向瞿氏征求家藏,若肯割爱,已是很顾公家的面子,至于酬报,自然照市价计算,如今变成瞿氏自愿报效,即不能索偿,无非由端方具奏,请予奖励,即令“给价”,亦不过实值的一两成而矣!这就是端方惯使的伎俩,既是巧取,亦是豪夺。 
  不过端方一回了任,却一时没有工夫来管此事。因为江苏在“大闹家务”,巡抚、藩司、臬司、上海道吵作一团,最后则连端方自己亦不能不牵涉在内了。 
  纠纷先起于上海道蔡乃煌,欺侮江苏巡抚陈启泰。由于陈启泰在公事上诘责得严厉了些,蔡乃煌的回信,语多不逊,“横一榻乌烟,叉八圈之麻雀”,竟成丑诋。陈启泰大怒,严章参劾。向来督抚参司道,无有不准的,重则撤职,轻则查办,视情节而定。这回出了新花样,朝命江督端方查办,既查蔡乃煌,亦查陈启泰。老迈身弱的陈启泰一气成病。当端方进京时,已有奏请开缺,回湖南养病之说了。 
  及至端方回任,江苏藩司瑞澂因病请假,由臬司左孝同兼署。藩司衙门有个顾师爷,是瑞澂的亲信,而为陈启泰所恶。于是趁此机会逐顾而荐一姓韩的入藩幕。 
  瑞澂得知其事,大为恼怒,他认为自己是请假,并非开缺,巡抚何得擅易他的幕僚?于是上书江督,控诉陈启泰“专制无理”,连带也责备左孝同,指他“有意蔑视”。 
  这件事本来是陈启泰做得鲁莽,加以瑞澂的靠山甚硬,只等陈启泰一开缺,“指日高升”,端方当然要买他的帐,下个札子给陈启泰,要他“驱逐韩幕”。这一来,陈启泰的病势当然又重了。 
  那知事情还没有完,韩去而顾不至,闭门高卧,百事不管。名幕的架子向来是这样大的,而事实上又非他不可,没有他许多重要公事都不能办。于是,首府、首县再三劝驾,方将坚卧的顾师爷复起。 
  等这一场督抚藩臬纠缠不清的纠纷,告一段落,陈启泰一病不起,端方得要派人奏报出缺,派人署理,查查陈启泰任内有无亏空,以及重要的未了事项。这一阵忙下来,他自己奉调直隶,继杨士骧遗缺,忙着办交代,“放起身炮”,一时顾不得瞿家的藏书,但却始终未能忘情。这一次来看张之洞,是别有用心的。 
  “这一次交卸,别无经手未了的事件放不下心,唯独瞿氏藏书,耿耿于怀。”端方的话锋一转:“图书馆的馆址,不知道中堂定夺了没有?” 
  “在我是早已定夺了!”张之洞答说:“就是内务府还有意见。” 
  京师图书馆的馆址,是早在端方春天进京时,便已选定,在德胜门内的净业湖,亦名积水潭。京师相传有“四水镇”,东南,崇文门西泡子河;西南,宣武门西的太平湖;东北,地安门左的什刹海;西北,德胜门右的积水潭。 
  积水潭上有一座镇水观音庵,乾隆年间改名汇通祠。祠据高阜,四周水木清旷,是个读书的好地方。张之洞预备在净业湖中央的洲渚上,兴建四座楼阁,庋藏四库全书,宋元精椠。学部早就将计划拟好了,只是净业湖、汇通祠是内务府管理的官产,竟还不肯放手,所以至今不曾出奏。 
  “以中堂的身分,莫非内务府还有异议?” 
  “这也很难说。陶斋,”张之洞不胜感慨地,拉长了声调说:“今非昔比罗!” 
  “事情是如此,没有地方就不能建馆,不建馆,常熟的书就来不了。” 
  “当然,当然!这件事我一定要办的,明天我就让部里拟稿出奏。” 
  “中堂,奏折上先别提瞿氏藏书,免得有人误会,以为有了瞿书才建馆,岂不贬低了京师图书馆的身分?” 
  “不错,不错!不过四库全书,天禄琳琅,那是一定要提到的。” 
  “当然!硕果仅存的一部,归于典藏,自足增重。”端方接着说道:“此馆之设,移中秘之书,嘉惠士林,是千载创新的盛举,非中堂之力不及此,窃愿忝附骥尾。将来瞿氏之书北来,我自然勉效绵薄,始终其事。” 
  “此何待言?必要借重的。” 
  揽事即所以揽权,只要能够经手,铁琴铜剑楼的精椠,多少可以弄到几部。端方此来目的既达,以“中堂多多静摄”为由,告辞而去。 

           ※        ※         ※ 

  一连五天,每天有上十个饭局,辞谢一半,也还有四五处的应酬。到了第六天,摄政王第二次召见,这就可以离京赴任了。端方如释重负,回到寄寓的贤良寺,决定那里都不去,只找琉璃厂书房的掌柜,送字画碑帖来看。 
  “这么热的天,别的应酬都可以辞掉,不过,”杨惺吾说:“有个人专请大帅,不可不到。”说着,他递过一张帖子来。 
  端方接过来一看,大为诧异。请客的张勋,是仅存的少数绿营将领之一。他的本职是甘肃提督,现充东三省行营翼长。西瓜大的字识不了几担,而且端方虽然认识,却素无渊源。何以他请客不可不到?端方所诧异的,不是张勋具柬相邀,而是杨惺吾的话。 
  “其中有什么讲究吗?” 
  “自然。”杨惺吾问道:“张少轩的生平,大帅总有所闻吧?” 
  “我知道他是许仙屏家的厮养卒,别的就不甚了了。今天没有事,不妨谈此人。” 
  “他是南昌府奉新人,出身微贱,不错,是许仙屏的马弁… 。” 
  许仙屏就是许振祎,做过河道总督。张勋好赌,几次赌输了公款,惹得许振祎忍无可忍,决定要重重办他。许夫人念他平时能干,又看他的相貌,似乎不是长为贫贱之人,所以给了他一笔盘缠,私下放他走了。 
  于是张勋到了广西,投在苏元春部下,后来又到了关外,隶属宋庆的毅军。以偶然的机缘,转入北洋。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时,他在王士珍所管的工程营中,充任“帮带”。及至袁世凯继李鸿章为直督,部下水涨船高,都升了官。其时军队分为两个系统,受过新式军事训练的“新建陆军”,算是国家的正规军。 
  湘军、淮军、省军,以及其他杂牌军队,如果无法选入军事学堂受训,成为“新建陆军”则汰弱留强,编为巡防营,以维持地方治安为主。既无训练,亦少补充,让他们自生自灭,作为建立新式陆军期间的一个过渡办法。张勋这时便统带一个巡防营,驻扎直隶、河南交界之处。 
  及至两宫回銮,由开封渡黄河而北,到磁州入于直隶境界,恰好是张勋的防区。他手头极松,慷慨喜结交,跟太监们混得很好,在“老佛爷”面前美言一二,竟得扈跸到京,留充宿卫,特旨连升三级,一跃而为建昌镇总兵,接着又升云南提督,成了一省的武官之长。行伍出身的老粗,到了为人尊称“军门”,便算是“官居极品”了! 
  不久,张勋由云南提督改调甘肃提督,衔头虽有更改,人却始终在京。其时,老醇王所练的神机营,载漪所掌管的“虎神营”,早就风流云散,荣禄的武卫军,除了宋庆率领的毅军,驻扎关外以外,聂士成、董福祥的旧部,成了散兵游勇,一部分改投他处,一部分编练为巡警。所以张勋这支军队,竟成了保卫宫禁的“护军营”,兵甲鲜明,满布殿廷。有一次袁世凯入觐,一看这情形,大为惊骇,张勋如有异谋,整个大内在他控制之下,如之奈何? 
  其时正当日俄战争以后,东三省真所谓伏莽遍地,于是袁世凯向军机建议,将张勋调为奉天行营翼长,节制三省防军。这阳尊而阴抑,因为“节制三省防军”这个衔头,有名无实,三省的新军,听命于北洋,张勋指挥不动,原有的省军,总计四十多营,各有地盘,张作霖、冯德麟、吴俊陞等人,那一个都不好惹。张勋亦很知趣,因而得以相安无事,也因为颇有人传说,张勋跟一直横行如故的“红胡子”,早通款曲。但事无佐证,历任将军、总督,唯有代容羁縻,加以安抚。张勋亦落得常在红尘方斛的京里狂嫖滥赌,一年之中在奉天的日子,不过两三个月。 
  他之常住京中,除了贪恋风月繁华之外,自然还有其他作用。首先,太监跟内务府的关系,是决不肯疏远的,而且看准了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有朝一日会得势,所以跟小德张先交朋友后联宗,成了兄弟。太监有个如此煊赫的“哥哥”,自然是阖门之荣,小德张的母亲常跟儿子说:“你大哥的事,就是你自己的事!他说东,你不能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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