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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帝王系列(全本txt)-第7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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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头喊一头白汪汪大队压上来,义军寨里也有五六枝土铳,渐次出来站在玉皇殿后成一排瞄着土台子没头没脑只管开火。霎时间,观星台周围一片浓烟滚滚,硝雾里铁砂打得蒿草石基铮铮作响。枪声中官军义军都有人不时倒下。但山寨的人似乎都已不介意是否真的能“刀枪不入”,前头的倒下,后头的又照旧喊着涌上来,刚刚歇息了片刻的官军卫队见情势凶险万端,横中又杀了上去,两下里都是最精锐的兵力,在这方寸之地短兵相接,土台前后、神庙左右数百人连呼喊带杀,搅成了堆、滚成了团……
  这真是空前惨烈的白刃激斗,此刻,福康安即使要从神库东撤出庙外也要经过这片厮杀地了。初升起来的太阳惨淡的光芒刚好斜照在这山坡上,王吉保带着两个火枪手,十几名卫兵拱护着福康安绕台躲藏抵抗,走一处一处刀丛剑林,冲到跟前的就拼死用刀劈矛扎,福康安自己也有一柄短柄马铳,看准了就打一枪,见来势凶猛就绕台再避,时而一两声短促的枪响淹在杀声之中,台前活着的三十多个亲兵也真个凶悍,自身人人都杀得血流被面,见福康安处危急还要冒死去救,抵死不肯后退半步,台周围的官军和义军已完全混成一团,刀枪迸击火花四溅不时有人惨呼着倒下。王吉保眼见自己人越战越少,真的急了,大喝一声:“架起四爷!从西沟跳下去——日你妈的们,这会子听我王吉保的!”福康安还在迟疑,三四个亲兵拥起他就向西走。正是万分危急之时,忽然庙东北角“呜嘟嘟”一声号角,工吉保抹开糊在眼上的血一看,立刻高兴得跳脚大叫:“四爷四爷!我们的人上来了!——葛逢阳!少主子在西边,你他妈的呓怔什么?”他站在观星台基上,看着从东北角黄蜂一样涌上来的官兵生力军,双腿微屈双拳举在肩上,激动得浑身颤抖,只情扬着双拳歇斯底里大叫:“好,好!打得好,好哇!开火,开火,开火!打——啊打!”
  “砰!”“砰!!”“砰!!”
  这是一支三百多人的清兵队伍,葛逢阳带着从庙东绕过来的,四十枝火枪轮排发火,打向密集的人群,一响就倒下一片,割麦子般打得神库前尸积如山。本来已经打得性起的人们被这突然袭来的恐怖一下子惊醒了,吓呆了,要夺路回庙,也被火枪封了门,眼见官兵越上越多,在神库东边整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众人忽地向西涌去,接着又一排枪声,一大堆人连挤带压滚进两丈多深的洪水沟壑之中。葛逢阳一眼看见福康安提着马铳站在跳跃呼叫的王吉保身前发愣,几个趋跄上去,一个千儿打下去,话也不说,吭哧吭哧直哭。王吉保神智已经兴奋得失常,他一只脚赤着跳下石基,疯子似的指着山洪沟,嘶哑得破了嗓子直叫:“打——啊打!给我装足药,填满子儿——打呀!”那四十名火枪手站在沟沿上听他号令,火枪放得像燃起了爆竹,只管向下有人的地方开火。可怜挤下了沟的这些人毫无招架之力,欲攀无路欲降不能,除了几个心思灵动的顺沟南遁,余下的一百多人挨了不计其数枪击,被打得尸无完体血流殷沟。王吉保扎煞着双手仰天哈哈大笑,“咕咚”一声晕栽地上。
  “扶起吉保,打扫战场救治伤号!”福康安说道,他仿佛此时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战场上的硝烟渐渐稀薄,打麦场似的东一堆西一堆的尸体,颤悸了一下,迅即收慑心神,又对垂泪不已的葛逢阳道:“你别难过,我是要把龚义天全伙诱进庙里,打起来就省事了。惹火烧身是我虑事不密,没有你和吉保的责任……”葛逢阳也不答应也不谦辞,只是泪眼汪汪发呆。福康安知他怪自己事前不听劝谏,又不能失礼责备自己,心里一阵滚烫,感动得太息一声,却笑道:“别抹眼泪了,往后再有这事,多听你的建议就是了——写信给你爹,就说我说的,你很给我露脸……”见担架抬过了王吉保,几步上前替他掩了掩被角,看他昏迷不醒,对抬担架的兵士又道,“下令给赖奉安,我要征用平邑所有的郎中,购买所有的红白伤药。现在活着的军士,要全部救治平安!”说着大踏步从庙角下路,边走边大声下令,“所有我军向这里靠拢,围攻这座庙!刘大人下山,请他到平邑城北门相见!”
  福康安从庙东绕到庙南,直到平邑城北门外才松了一口气。掏出怀表要看时辰,却又吃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左肋下被人扎了一刀,正扎在怀表上。表蒙子玻璃走字针儿都没有了,装簧机械和玻璃渣儿碎得混到了一处,表壳边沿蜷起扭曲得不成样子,亮晃晃的像只金蜗牛。怔了一下才觉得左肋间隐隐发痛,伸手摸摸却没有异样,情知是这块表救了自己一命,不禁暗道。”惭愧!皇上洪福齐大,福康安命不该绝……想扔掉那表,又止住了,用白帕子小心包起又揣了怀里,收了怯色看那庙时,贺老六的兵在西,葛逢阳在东北已经守定,赖奉安守在城中的兵也都威风凛凛,蚂蚁出洞似的从北门开出来,漫延向东布阵。被打得一片瓦砾的山门前也有几十具尸体,兵上们也在像蚂蚁拖苍蝇一般向后搬运尸体。西边布置好没有派上用场的官军也都由城北官道运动过来,一队队涌过来。整个玉皇庙几乎已是淹在白漫漫的“兵海”之中。庙门洞开着,用望远镜能看到铁鼎跟前有人走动,却是阒无人声,一片死寂恐怖。他想叫王吉保,忽然想起他在疗伤,心里一阵又悲又恨,牙咬得格格作响,回身命传令兵道:“去,传令给他们,敌军伤号一概不救,就地斩首!叫城里所有的厨子,有什么好吃的,只管做给我的伤兵吃!”说话间城里已有人飞报出来:“刘大人从西关过来,请见福大人!”
  “好,请他城楼上见!”福康安咬着牙笑道,“今日一同观战,幸何如之!”说罢径自进城登楼。少顷便听城下一片马刺佩剑碰撞响声,刘墉几乎一溜小跑着上来。一眼看见福康安站在楼门口偏眼觑天色,刘墉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一手扶着雉堞垛口站稳了,说道:“福四爷,你几乎唬走了我的真魂!”福康安见他黑脸透着焦黄,喘吁吁站着盯自己,满眼关切忧郁,也觉感动。想说什么,却冒出一句:“妈的!表打坏了,现在什么时辰?”
  这一文一武是一对老搭档了,自乾隆第一次南巡,二人一同奉旨观风,在枣庄偷袭一枝花余党蔡七就结下了不解之缘,现在一个是公爵,一个是军机大臣,同操军国中枢虎符,都自历练出一份将相城府,喜怒亲疏不形于色的,此时此情之下不禁见了真情。刘墉愣了一下,也看天色,太阳却被薄云遮着,也是一笑,忙掏出自己表看,说道:“现在是辰末不到午初。”
  福康安略为惊讶地又看看天,没有立刻说话,他没有想到方才那一场恶战总共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一会儿自己已经在生死关里走了一遭,他转过脸面向刘墉,说道:“石庵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一根汗毛也没伤。打仗的事刀头上过活,连点风险都没有,那连投机做生意的都不如了。这一战虽险,敌人全部被我诱进了这瓮里,省了多少事!要少死多少人?——今大白天,一定全歼这股子悍匪!”说着,吩咐人,“弄张桌子,摆点茶食,这里生一堆火,我和刘大人就在这里观阵!”
  一时摆布停当,刘墉福康安入座,便见贺老六赖奉安和葛逢阳三人上城禀见。福康安笑道:“赖奉安差使办得不错,你的兵要不向东运动,他们当时也许就会突围。这顿板子没有白开导你。老六别那么沮丧,觉得没有派上你的用场,有备无患嘛!敌人如果据守大营向西南走,那边空着就麻烦大了!”他看一眼葛逢阳,但葛逢阳是他的奴才,无须这样表彰安抚,因用手指点着桌子,问道,“这会子没有动静,你们琢磨着龚义天在做什么?”
  贺老六满面羞惭,红着脸尚未说话,赖奉安道:“方才大帅亲自率中军和逆匪白刃格斗,杀了三百多匪徒,这是龟蒙顶山寨的老本。打得凶险胜得漂亮,我猜龚三瞎子已经闻风丧胆,正在和王炎商量着投诚——这围得水泄不通,又没有援兵,远处还有葛桌台在界碑把守,兖州的兵还不往往这里开,他们插上翅膀也下不来!标下也是老行伍了,没有打过大仗,擒过几个小贼,自以为也满得意的,这么亲自瞧见了才知道什么叫真章儿。四爷在观星台左冲右杀,我亲眼见砍翻了十好几个贼,威风得跟关公一样!”福康安听得肚里不住暗笑,这人猜着敌人要“投诚”未必妥当,但高帽子手里现成戴得自然。贺老六见福康安沉吟,说道:“这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土匪,是一群有心胸有智算的反贼。离开平邑时他们下过告示,不伤平民不害商贾,是要‘应天顺劫’大干一场的家伙们!不能指望他们投诚,我看他们在等天黑,我们的兵不能夜战,天黑了突围打出去,钻进乱山中,不拘哪条小路就逃了!”
  “钻乱山,走小路……”福康安点了点头。眯起眼向南看,但见冻河纵横间万山峙立。半淹在袅袅回流的云海之中,一直绵延到极目不尽。看着群山,倏地想起一件事,问刘墉道:“你在龟蒙顶山寨上留守了多少人?”刘墉道:“我只带了不到一千人连夜下山,山上一千,剩余的还在原处看守大炮。”福康安道:“火药运走,大炮就是一堆铁,不用看守,请你即刻派人回龟蒙顶传令,龟蒙顶到南柏林一带要严加巡逻,防着逆匪抄小路返回山寨偷袭——这一带山川道路简直就是迷魂阵,官军在地形上头无论如何没他们熟。”他站起身,又用望远镜看了看庙宇,一手指定了说道:“我看他们也是在等天黑!贺老六!”
  “标下听令!”
  “现在就集合人冲锋,每次五百人轮番打,四个轮番后,两千人全部攻迸去,给我拿掉它!”
  “扎!”
  “听着,”福康安一脸狠毒的笑容,“给你两个时辰,你端不了这窝子就自杀吧!”
  “回大帅,我只要一个时辰!”
  “我给你两个时辰,你用得越少越好。我和刘大人笑看你施为!”
  贺老六虎吼一声答应着,噔噔噔下了城楼,福康安命葛逢阳“就在这里侍候”,命赖奉安“派人把所有大小路口堵起来,敌人如果散逃出来,要全部擒拿”,他适意地坐回椅子,隔桌送了一个铜手炉子,自己也提了一个在怀里,一挥手命赖奉安退下,笑着向刘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听着城下集结队伍单调急促的脚步声,枯燥的口令声,刘墉心里突然袭上一阵恐怖,脸色变得有点苍白,见贺老六一手抹腰一手举着令旗站在山门前指挥部队,用手指了指问道:“他是不是叫贺老六,济南城门领?”
  “现在是我的参将。”福康安细白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手炉子,点头说道,“跟过我阿玛,是员好将,川汉,粗点。”见福康安看自己,刘墉笑道:“哦,没什么。我听和担谝准蛴斜室邮切蘸氐墓郑蘸氐氖怯凶镏恚囊饔谜馊耍煤秃瞳|打个招呼才好。”福康安眼中瞳孔亮了一下,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这是跟我摆军机架子了!我有皇上提兵调将的敕命,连你也调来使用了,他怎么样?我叫他准备三十万两银子劳军,他办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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