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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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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怨谁呢?当然怨朝廷,谁让你不将官钱做足呢?
现在朝廷收归恶钱,仅按铜锡之材价格给付。若有了今后恶钱还能流通的预期,则现在藏匿恶钱实在便宜无比,于是恶钱顿时绝迹。
一些老实之人慑于朝廷严令,倒是规规矩矩到朝廷设立的兑换点去以恶钱兑换好钱。谁知那些衙役们横挑鼻子竖挑眼,口中将恶钱贬得一文不值,兑换时不免大打折扣,令兑换之人大呼上当。
天下市面局势由此急转之下。
“陛下,今日宫内采买之人出宫后无物可买,原来东、西二市皆罢市了。”高力士向李隆基禀报说。
“东、西二市罢市了?嗯,此前诸州奏报中,也说过有些州县行罢市之举,这事儿竟然闹到京城来了。”
“是呀,陛下。据人们传言,之所以有罢市风潮,皆缘于禁恶钱而起。”
“朕知道。你去将宋璟和张嘉贞传唤入宫。”
高力士奉旨前去传唤。
宋璟与张嘉贞闻后速速赶来,见面忙行跪拜之礼,李隆基抬眼说道:“平身吧,赐座。”然后问道,“东、西二市罢市,想你们应该知闻了吧?”
二人齐声回答已知闻。
李隆基起身离案,边踱步边说道:“知道东、西二市为何罢市吗?”
宋璟奏道:“臣询问过了,他们之所以罢市缘于禁钱!陛下,这些奸商猾贾实在可恶,他们得闻禁钱令即恶意囤积恶钱,结果无钱可用,使绢帛价格飞涨,竟然使米面也每斗涨了一文。”
“嗯,果然是商贾之人恶意囤钱吗?”
“是呀,当然是他们,庶民百姓手中余钱不多,也就无力多囤恶钱。”
李隆基转对张嘉贞道:“张卿,你如何看?”
张嘉贞道:“微臣此前就以为,禁断恶钱须万端谨慎,如今之局面,正是禁钱而生。陛下,朝廷无力多造官钱,又无他法替代,如此决除恶钱,天下当然动荡。”
“依卿之意,难道不禁恶钱吗?”
“臣以为恶钱固然制作低劣,毕竟也由铜锡之物制成,官钱不敷用度之时,权将恶钱充一时之用,还是可以的。此前宋丞相力主除恶钱,陛下也赞成,微臣只好随波逐流了。”
宋璟听后觉得十分恼火,斥道:“张侍中此言,宋璟实不赞同。为人臣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必要吞吞吐吐做事后诸葛亮。”
张嘉贞平时多依宋璟之言,今日却大反常态,强项说道:“事后诸葛亮?宋丞相,陛下面前不能如此说话。陛下,臣此前明白自身位置,之所以多依宋丞相之言,缘于视宋丞相为上官。”
李隆基看到二位宰相今日当面相责,不想为他们排解,凝眉说道:“罢了。你们就谈谈如何应付眼前之势吧。”
物价飞涨,诸市罢市,再加上崔隐甫在庐州弄得鸡飞狗跳,李隆基明白眼前面临着一场极大的危机,若不设法制之,任其发展下去定会难以收拾。
宋璟当然老调重弹,坚决说道:“陛下,欲行一事,定会改变原来格局,则前期定有波澜。今禁断恶钱之敕令刚刚下发不久,停恶钱之限尚未到期,眼前乱象实为正常。为今之计,唯有坚决行之,使那些妄想之人丧失希冀之心,则此事可成。”
李隆基摇摇头,说道:“钱呢?钱在何方呢?若无钱可用,终为祸患。”
张嘉贞奏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即停禁钱令,允许恶钱暂时流通。朝廷即刻加大铸钱力度,待好钱充盈,则恶钱自停。”
李隆基闻言没有接腔,心中其实赞同张嘉贞之言。然《禁恶钱敕》由自己所颁,现在若停禁恶钱令,如此一颁一停,朝三暮四,那么自己的颜面何在呢?
李隆基犯了踌躇,他挥手令二人退出,自己又颓坐案前独自苦思。
宋璟回到中书省,却没将此事太上心。他始终认为,眼前之势只要坚决行之,则会云开雾散。他回到衙内坐在案前专注处置公文,不觉已近午时。
中书舍人齐瀚走到案前,将拟好的牒文请宋璟署名。这是一道有关括户的牒文,宋璟一目十行浏览一遍,然后一挥而就。
齐瀚转身欲走,宋璟此时手中无事,将他唤转过来,笑问道:“齐舍人,算来你做中书舍人已近八年了吧?你莫非还要长期做下去吗?”
齐瀚自嘲道:“下官以‘解事舍人’驰名朝中各衙,中书省目下尚无人可替代,下官只有继续做下去了。”
齐瀚将历代典章制度、人物春秋、韬略权谋等烂熟于心,与人谈话时往往如数家珍,中书省同僚因之送上一个“解事舍人”的美称。
宋璟叹道:“若为声名之累,竟然因之不能升迁,则为上官之失。嗯,我下次见了圣上,要说说你的事儿。”
“宋令勿虑,此事不妨。下官本为恬淡之人,且为中书舍人,官至五品,俸禄足够养家,何必妄生他想呢?宋令就不必找圣上说项了,下官在此位上做得熟悉,又很快活,就是以此职致仕,那也很好嘛。”
宋璟大为感叹,说道:“人言我宋璟无欲无求,若与你相比,我还是多了一些纷竞之心。也罢,事归自然。随遇而安吧。”
齐瀚又要辞出,宋璟忽然想起一事,又将他唤了回来,笑问道:“对了,齐舍人。昔姚公为相之时,听说是你给予姚公‘救时之相’之誉?”
“不错,正是下官所言。下官口无遮拦,还望宋令宽恕则个。”
“此誉恰如其分,又哪里口无遮拦了?嗯,齐舍人,我为相已三年有余,倒很想听听你对我的评语呢。”
“下官说话直率,恐怕冲撞了宋令。”
“哈哈,这有何妨?若说率直之言,我宋璟在天下还有一点小名声,我们今日就彼此彼此,无须遮遮掩掩了。”
齐瀚闻言,也是笑容上脸:“宋令如此说,我们就彼此敞开胸襟了。”
“嗯,我问你。你如何评价我的丞相之任呢?我不敢与贞观贤相房杜相比,若与前任姚公相比如何呢?”
齐瀚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宋令不如姚公!”
人之自尊发乎天成,以宋璟之贤也不能免俗。其听了此断然之语,脸上顿时有几分挂不住,心中也颤而黯然,他停顿片刻方才恢复平静,脸上竭力挤出微笑道:“嗯,我不如姚公?何以为例呢?”
“姚公理政,能够时刻关注事态发展,若发现事情有变,当即有对策。其如此变通虽失于前瞻,犹不失于亡羊补牢,所以有‘救时’之称。反观宋令,遇事时有时失于前瞻,又不加变通,如此就失于呆滞。譬如眼前东、西二市同时罢市,姚公说什么也不让事儿发展到如此地步,他早就有了应对之策。”
宋璟闻言大受震动,似自言自语道:“呆滞?哦,我确实有些呆滞了。”
齐瀚说话不给宋璟留情面,但其心中很钦仰宋璟的人品,遂微笑着宽慰道:“宋令其实不必太过灰心,圣上授您为相可谓恰当其时啊!圣上倡言依贞观故事行事,宋令一身正气,理政之时以公心为要,这种风骨实为臣民应有的楷模,圣上定是欣喜万分。”
宋璟此时彻底恢复平静,笑道:“好呀,能得‘解事舍人’之赞,我此生无憾了。”
其实宋璟大可不必如此重视与姚崇的比较,他的丞相经历实与姚崇紧密连在一起。后世每每盛赞大唐贤相时,往往前称贞观时的房杜,后赞开元时的姚宋,可谓青史留名。
李隆基的长考终于有了结果,就是罢去宋璟的丞相位置。
宋璟既罢,谁为继任者呢?
李隆基有些拿不准,每当此时,他都会想起老臣姚崇。于是,姚崇很快被传唤入宫,其被李隆基特准乘舆行走,如此就免了奔波之劳。
姚崇去岁初冬忽然得大病一场,其病痊愈之后,身子很虚弱,从此不入朝参拜,也不再入东宫教授太子。他今日虽乘舆行走至勤政楼前,仅行数步已然气喘吁吁。李隆基见状,急忙趋行数步上前搀住姚崇,将之扶入座中,然后歉疚地说道:“让姚卿奔波至此,是朕不恤你了。早知如此,朕该登府拜望才是。”
姚崇归于座上喘息片刻,调匀气息之后说道:“陛下准老臣乘舆在宫内行走,已使臣免了奔波之劳,臣唯有叩谢皇恩。陛下,臣虽身子弱一些,然脑子不糊涂,身子并无痛楚,还能入宫拜见陛下。”说罢后,挣扎着要起身向李隆基叩拜,李隆基见状,急忙上前按住他,并说道:“姚卿自今日始,今后见了朕不得叩拜,我们拱手为礼即可。”
姚崇只好拱手谢道:“老臣拜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复归座上,如此正好与姚崇面对而坐。他看着宫女为姚崇奉上香茶,并让姚崇先喝上几口,然后方才说话:“姚卿,知道东、西二市罢市的事儿吗?”
“禀陛下,老臣今日听家人说过此事,然不知何因而起。”
李隆基于是将事儿过程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姚卿,你如何看此事儿?”
姚崇沉默片刻,然后缓缓说道:“这件事儿,是宋璟他们失于太急了。唉,恶钱积弊太久,岂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就的事儿?陛下,臣为相之时,也瞧出了恶钱之弊,然当时急事太多,就没有招惹这件事儿。”
“哦,你当时也知恶钱之弊?然你未向朕提起过呀。”
“恶钱之弊,在于恶钱制作太劣,且由此让铸钱之人获益。其对于国家而言,其实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宋璟说起恶钱,恨得咬牙切齿,你怎么如此淡定?”
“陛下,臣当时想呀,这恶钱虽粗劣,毕竟还是用铜锡之物铸成,实有钱币之功用。国家铸造官钱不足,以此钱弥补,不失为一种途径。当然,国家需加大官钱制造力度,使恶钱逐步退出流通,殊为正途。”
“以卿所言,恶钱与官钱并行于世,其实无碍的?”
“短期内应该无碍。陛下,百姓私采之矿及私家冶炼,例向朝廷课税,则国家并未流失收入。一些人通过私采和私冶,获益不少,然朝廷赋税通过括户等手段逐年增加,这些人手中之钱多一些,并非坏事。”
“嗯,若使姚卿继续为相,断不会出现今日之局面。姚卿,朕意已决,欲罢宋璟之相位。朕今日唤你来,就想征询你对继任者的意见。”
姚崇闻言微微一震,很快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嗯,臣算着宋璟的日子,也该差不多了,不知陛下属意何人为继任者?”
李隆基对姚崇的上半句话觉得很新奇,然未作理会,答道:“张嘉贞算一个,还有吏部尚书源乾曜亦为人选。”
姚崇微闭双目沉默片刻,然后微笑道:“若论继任者,臣以为陛下还忘了一人。”
“卿试言之。”
“张说。臣以为为宰相者,既要善于办事,还要有大的胸怀。张嘉贞与源乾曜皆为忠谨办事者,然他们在胸怀一节上就逊色于张说。”
李隆基知道姚崇与张说多年以来互有芥蒂,然此关键时刻,姚崇还举荐张说,实乃“外举不避仇”是也。他心中感动,赞道:“好呀,姚卿此举,最足于彰显卿之胸怀。朕此前也曾想过张说,然觉得此人过于世故,考虑事儿末节过多,就舍弃了。”
“张说的毛病确实不少。然此人眼光识见,那是不差的。且他这些年来多在外任上磨砺,定会改一些性子。”
“嗯,朕会好好想一下。姚卿,你刚才的那句话,朕实不解,怎么宋璟又到了时候呢?”
姚崇微微一笑,说道:“此话若说出,实为臣之大忌,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请说吧。”
“也罢,臣自知时日无多,所谓‘鸟之将死,其言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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