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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玄宗-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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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崇微微一笑,说道:“此话若说出,实为臣之大忌,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请说吧。”
“也罢,臣自知时日无多,所谓‘鸟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隆基打断其话,斥道:“你好好说话,为何说出如此不祥之言?你身子骨有些虚弱,将息一段时日终归会好起来,朕会时常向你咨以军国大事,此等不祥之言不许再说。”
姚崇微微摇摇头,心中暗想,我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最为明白呀。
姚崇看到李隆基不高兴,且发乎真情,心中就有了不少慰藉。他展颜一笑,目露狡黠,轻声说道:“臣斗胆询问陛下,若无此次恶钱事件,宋璟是否也一样会被罢相?”
李隆基先是一怔,继而温言道:“姚卿老而弥辣,朕问你,你是如何瞧出朕之心思的?”
“陛下开元年间以来,厘改前朝宰相多人制度,仅设一主一辅两名宰相,臣将此制以六字概括:专任而不久任!”
“专任而不久任?愿闻其详。”
“陛下此行,首要者择相甚严,陛下针对时势再考课个人脾性以有的放矢。譬如陛下任臣为相,那是瞧中了臣有济时之用;任宋璟为相,那是瞧中了宋璟有教化楷模之作用。”
“嗯,其次呢?”
“人之禀性有长有短,待长处用尽,短处则彰显,此期间约以三年为限。陛下用臣及宋璟,无非三年左右,此即为不久任是也。”
李隆基被姚崇窥破心思,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他哈哈大笑,起身离案走到姚崇身边,执其手曰:“知我者,姚卿也。你说得不错,朕如此而行,确实有此考虑。所谓用人不疑,你身处相位,大可快意行事,大刀阔斧,然人皆有懈怠之时,朕此时就要收回权力了。”
君臣二人相对而笑,个中滋味只有他们心中自明。
姚崇辞退之时,李隆基叮嘱道:“姚卿,你觑破了朕的心思,这番话儿却不用再对外人言语。”
“请陛下放心,这番话儿只会烂死在臣的肚中,将来仅会随臣而去。”
“瞧你,又说不祥之语了。”
第十八回 宰相新成三驾车 张说问兵朔方城
李隆基下诏罢宋璟的中书令之位,另授宋璟为开府仪同三司;张嘉贞被授为中书省中书令、源乾曜为门下省侍中,张说以兵部尚书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隆基之所以未听姚崇建言,缘于他认可了宋璟的推荐。
那日李隆基将宋璟传唤至“勤政务本楼”,说道:“宋卿,朕欲授你为开府仪同三司,就像姚崇当初那样须五日一参,朕也会随时唤你咨以军国大事。你以为如何?”
李隆基如此开门见山,宋璟闻言没有失落之感,反而如释重负,起身拱手谢道:“微臣敬谢陛下关爱。臣自从被授为中书令以来,深知本人才疏学浅,生怕有负圣望,因勉力为之。今日去释,大有卸除千钧重担之感。”
李隆基笑道:“如此说来,你为中书令之时,心中负担甚重,还是朕不恤你了。”
“陛下,臣固然才短智浅,然理政之时安其位,劬其劳,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有时结果会差强人意,却不是臣之初衷。”
宋璟为人正直,说话时往往不顾及他人颜面,颇有魏征之风。然其理政之时,其辛劳程度又甚于魏征。譬如魏征理政之余,善于自行调酒,其以葡萄酿成的美酒成为当时长安一绝,而宋璟殊无爱好,其在衙中考虑的是公事,回府休息常常自行呆坐,依然思虑朝政巨细。
宋璟又道:“陛下授臣以开府仪同三司,此职秩甚高,臣愧不敢受。臣现在最想做的事儿,却是到丽正书院修书。”
李隆基既然想以太宗皇帝为楷模,当然亦步亦趋。贞观之初,李世民设立弘文馆汇集天下学士,让他们或辨史、或修书,由此有了“好文之君”的称谓。李隆基在开元之初设立丽正书院,其大加搜写,广采天下异本,按“经、史、子、集”四部体制予以修治,李隆基为其命名为《群书四录》,如今其书已成。
李隆基答道:“宋卿欲入丽正书院修书,当然可以嘛,此与授你为开府仪同三司无碍,此事就不用再说。”
李隆基既而问道:“宋卿既去中书令之任,你属意何人为继任者呀?”
宋璟心想,你既然罢我中书令之职,那么你心目中早已有了人选,遂直来直去说道:“陛下心中肯定已有人选,臣不敢妄言。”
“嗯,张说如何?”
“臣以为张说不可。”
“有何不可?朕知道张说与姚崇互有芥蒂,却与宋卿无碍。你如此说,肯定没有个人恩怨。”
“陛下如此说,让臣心中很不舒服。凡为臣子,须忠君体国,不能以个人恩怨而遮目。多年以来,臣论事时皆对事不对人,陛下莫非不知吗?”
李隆基无端地遭到宋璟直言相斥,心里虽不舒服,又想毕竟是自己找上门的话题,很快复归释然,敛容说道:“好吧,说说你的理由。”
宋璟道:“张说虽文名满天下,又处事练达,智计百出,然此人机心太重,逢迎善变,不堪大用。”
“然有人对朕说过,张说胸怀博大,有相者之风啊。”
“其胸怀固然博大,然其中多为文士飘逸之风,如此就少了一分对人的敦厚与凝重。”
“哈哈,宋卿认为张说实在不堪,你又属意何人呢?”
“臣以为张嘉贞可堪为用。”
“嗯,卿试言之。”
“张嘉贞为人平和,私欲无多,譬如他至今不愿置办田亩和房产,是为例证。此人理政时又中规中矩,谨守本分,他若为中书令,定会依陛下之言谨慎理政,少有过失。”
“人若中规中矩,就少了一些创举。宋卿莫非看不出吗?你与姚崇先后为相,朕对宰相辖内事体向无干涉,朕之所以如此,就是不想缚住了你们的手脚。”
“如今已为开元九年,朝廷的大政方针皆有成例,为相者只要谨慎本分勉力理政即可。”
对宋璟此类好认死理儿的人而言,最容易行极端之事。他若认为有理的事儿,可以不考虑皇帝的感受,不听他人的劝阻而一味干到底;若遇日常中的许多事儿,他往往极端保守,可谓小心谨慎。
李隆基最终认可了宋璟的建言,于是授张嘉贞为中书令;然他对姚崇的建言也没有忽视,就授张说为宰相职。
如此一来,李隆基就打破了自己自开元初年来设立一主一辅两名宰相的格局,朝中有了三位宰相,显示李隆基尚在观望。
李隆基还将崔隐甫自庐州召回,将其降为侍御史,崔隐甫从而由一个四品官员降为六品职。
张嘉贞体会圣意,看到皇帝处置崔隐甫,遂下牒废去禁钱限令。如此一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禁恶钱风潮无疾而终,恶钱又纷纷露出面目,罢市之事得以平息。
张说接到李隆基的授书之时,王毛仲正奉旨巡边,恰在太原。
是日晚上张说隆重设宴,单请王毛仲。张说拿出皇帝授书请王毛仲阅看,王毛仲阅后说道:“好呀,张先生终于以宰相职回到京城,可喜可贺啊。”
张说道:“张说明白,若无王大将军鼎力相助,我现在说不定还蜗居在哪一个边鄙之州,王大将军请受张说一拜。”张说说罢,即屈膝跪倒向前俯伏,其吻又及王毛仲靴面。
王毛仲见状大惊,急忙将张说搀扶起来,忙不迭地说道:“王毛仲何德何能?怎么敢受张先生如此大礼?张先生今后万万不能如此了。”
张说脸色平静,衷心说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王大将军如此大恩,张说不知何以为报,只好拜礼以还了。”
此后二人归于座中,当然是王毛仲坐在主席,张说殷勤劝酒,渐至宴酣酒热之情势。
王毛仲此时酒意已有七分,脸膛已被酒劲儿熏得通红,其乜斜着眼说道:“张先生此次以兵部尚书兼知同中书门下三品,当然可喜可贺,毕竟还有点美中不足啊。那张嘉贞和源乾曜有何才干?他们如何能与张先生相比呢?”
门下省和中书省的长官,其职位当然要比兼知者的身份要重一些。王毛仲替张说鸣不平,张说听着当然顺耳。他当即附和道:“王大将军所言不差,譬如中书令一职,其总揆百司,那是何等重要!张嘉贞昔日为门下省侍中还可勉强而行,他今为中书令,恐怕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王毛仲颔首道:“张先生既这样说,那是不会错的。”
“记得皇帝带领百官东巡之际,张嘉贞为京城留守,当时雍州主簿王钧贪赃案发,张嘉贞奉旨勘问,王大将军还有记忆否?”
王毛仲闭目想了半天,方说道:“嗯,好像有这档子事儿。”
“此事大有蹊跷啊。”
“有何蹊跷?”
“我听说宋璟回京之后,对大理寺堂上杖毙王钧一事大为不满,曾责张嘉贞不问清楚以致草菅人命。”
“好像有此事。”
“我当时得闻此事之后,心里就打了个问讯:王钧曾为张嘉贞下属,一向对张嘉贞甚为巴结逢迎,此次王钧犯事,张嘉贞本该周全维护才是,缘何如此无情无意,竟然当堂杖毙呢?”
“是呀,此事有些反常。”
“我于是留了心,辗转打听个中详细。这一打听,还真的探出些幽微来。哼,张嘉贞对外标榜自己不置房产与田亩,然他在京城中的住宅,却是王钧一手帮他购置和修缮。王大将军请想,王钧如此忙乎,说不定还要替张嘉贞贴补一些钱物呢。”
“张先生的意思,那张嘉贞急于杖杀王钧,意在灭口了?”
“王大将军所言极是。王钧若果然贴补了钱物,说不定也是公中所出。张嘉贞生怕王钧被审时口无遮拦说出此事,由此在圣上及百官面前有碍他的清名,于是决意杖杀!”
王毛仲一拍几案,案上的酒盏等物竟然跳了起来,其大声言道:“张先生所言有理!想不到张嘉贞明似公正,暗实阴险,真小人也。”
张说既而叹道:“然王钧已死,则此事死无对证,我所说的终归是猜测罢了。”
王毛仲率然道:“不妨。我觑准机会,须在圣上面前说出此事。张嘉贞实为无德无才之人,他如何能居中书令之位呢?”
王毛仲与张说在太原相对饮酒,崔隐甫、宇文融、李林甫也在京城中相对聚饮。
崔隐甫此前与他们二人私下交往甚密,他们今日聚饮,有慰崔隐甫之意。崔隐甫数盏酒入肚,脸上愁眉未开,长叹道:“唉,我怎么如此倒霉?不好好做自己的御史中丞,跑到庐州去禁什么劳什子恶钱,却捞了一个贬官的结果。哪儿像你们括户有成,既得圣上赞赏,又对仕途有利。”
宇文融笑道:“崔兄确实有点饥不择食了。我听说宋璟起初想让倪若水任捉钱令,孰料这家伙滑头无比,竟然装病不去。唉,看来还是崔兄事先没有盘算清楚。”
李林甫衷心劝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崔兄大可沉寂一时,待风头过去,圣上还会起复你的。”
崔隐甫举盏祝道:“谢哥奴吉言,来我们再同饮一盏。”
崔隐甫饮后又复叹道:“我事先非是未加思虑,当时以为恶钱泛滥,圣上决心禁断,宋璟又是深恶痛绝,遂想顺势而成。孰料刚刚起步,圣上就改了主意,宋璟被罢,我也因之受累。你们说我使力太猛,因而得罪了权贵。你们当初开始括户之时,不是一样得罪权贵吗?”
宇文融摇摇头,说道:“这两件事儿看似相近,其实大为不同。”
“又有什么不同了?”
“神龙年间之后,国库日渐空虚,皇帝几无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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