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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 (共五部)-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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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翻到七月初八那一天细看,果然,有一笔五万两银子的现款,送于同兴。

『福年兄。』他说,『请你拿「恒记」户头的存折我看看。』

朱福年的一颗心,陡地提了起来∶『是不是现在在用的那一个?』

这句话便是个老大的漏洞。按常理而论,应该就是目前在用的那一个,何消问得?问到这话,便表示他是『哑子吃馄饨,肚里有数』,胡雪岩的不是这一个。

这见得朱福年不是什么老奸巨滑,只因为庞二到底是大少爷,只要对了他的脾气,什么都好说话。意会到此,胡雪岩越发打定了将朱福年收为己用的主意,因而在表面上越对他尊重,和颜悦色地说∶『不晓得找起来方便不方便?我想拿这两年的存折,大略看一遍。』

越是这样,越使朱福年有莫测高深之感,喏喏连声地说∶『方便,方便。』

一把存折送了过来,胡雪岩慢条斯理地随意浏览,一面说着闲话,根不不象查帐的样子。朱福年却没有他那份闲豫情致,惴惴然坐在帐桌对面,表面是准备接受询问,其实一双眼只瞪在存折上。

『朱先生!』小徒弟走来通报,『船老大有事来接头。』

这『船老大』就是承揽装丝运杭州的船家。朱福年不能不去接头。趁这空档,胡雪岩在存折上翻到咸丰三年七月初八那一天。那里有同兴收银五万两的记载。

胆子倒真大!胡雪岩心里在想,莫非硬吞五万银子?这盘帐倒要细看了。

他是这一行的好手,如今虽因不大管帐打算盘,但要算起帐来,还是眼明手快,帐薄与存折一对,再看一看总帐,便弄清楚了,朱福年硬吞五万银子还不敢,只是挪用了公款,以后在半个月中,分四次归还了。

然而这已是做伙计的大忌。胡雪岩认为不必细看,将翻开的帐簿、存折都收好,静等朱福年来答话。

『船老大来问,货都装齐了,问啥时候开船?』朱福年说,『我告诉他,跟胡先生的货色搭帮走,比较有照应。不晓得胡先生的丝船,啥时候开?』

很显然地,就这样一查帐,还未有何结果,就已让他感到威胁,不能不来周旋示好。胡雪岩便将计就计地说∶『我们那票货色,是我的朋友古应春在料理。如果福年兄有空,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当面谈一谈这件事。你看好不好。』

『好,好!』朱福年急忙答应,『我做个小东,请胡先生吃徽馆。』

『哪个做东都一样。请你拿帐薄、存折收一收,我们就走吧。』

看样子太平无事了,朱福年顿觉步履轻快,浑身是劲,收拾一切,陪着胡雪岩出了恒记的大门。

『就是后马路,有家徽馆,叫做福源楼,做几样我们家乡菜,着实道地。

请胡先生尝尝看。『

『原来你是徽州人,口音倒听不出。』

『我原籍徽州。』朱福年说,『在外多年,口音变过了。』

『既是徽州,对典当自然熟悉?』

『怎么不熟悉?我也劝过二少爷开典当。他说,穷人的钱不忍心赚。怎么也不肯。』

『开典当是为了方便穷人,穷人出点利息,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也是这样说,二少爷听不进去,也是枉然。』

就这样一路谈着典当,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福源楼。坐定下来,胡雪岩先写张条子,交柜上派人送到裕记丝栈去请古应春,然后点了菜,趁这等客等菜的工夫,他跟朱福年谈到了帐务。

『福年兄,刚才我看的那笔五万银子的帐,恐怕有点错了。』

『喔。』因为胡雪岩语气缓和,所以朱福年也能沉得住气,平静地问道∶『我倒还不清楚。日子久了,不大记得起来。』

『帐上有送存同兴的一笔帐,存折上没有。』

『是说恒记这个折子?』朱福年答道,『恒记在同兴有三个折子。』

『我知道。』胡雪岩接着便问,『福记是你老兄的户头吧?』

这就是所谓作贼心虚了,朱福年脸上的颜色,立刻就不大自然,勉强答说,『是的。』

『我做钱庄也多年了,这种情形,倒还少见。』

『各处地方不一样。』朱福年说,『为了调度方便,二少爷叫我也立一个户头。』

『喔,』胡雪岩抓住他『调度方便』这四个字追问∶『是不是说,有时候要向外头调动头寸,恒记不便出面,用你福记的名义?』

这话,朱福年就答不出来了,因为庞二财大势雄,从不向外面调动头雨,如果应声『是』,胡雪岩跟庞二一谈,西洋镜马上拆穿,金饭碗也就要不翼而飞了。

因此,他只能含含糊糊地答说∶『不是这意思。』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胡雪岩若无其事地问,声音中不带丝毫诘质的意味。而朱福年却已急得满头大汗,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那也不必说它了!』胡雪岩不再侧面相逼,正面指出他的错,『那五万银子,细看前后帐,分毫不少┅┅』

『是啊!』朱福年急忙抢着辩白,『帐是决不会错的。』

『错不错,要看怎么个看法,什么人来看?』胡雪岩答得极快,『我看是不错,因为以前的帐目,跟我到底没有啥关系,叫你们二少爷来看,就错了。你说是不是呢?』

最后这一问,使得朱福年又大受其窘,只得先虚晃一枪∶『我倒还不明白胡先生你的话?』

『再明白都没有,五万银子说存恒记,结果存入福记,福记再分四次归还。前后数目不错,起码拆息上,恒记吃亏了。不过,这在我看,是小事,你倒拿我前后的话,仔细想一想!』

他以前说过什么话?朱福年茫然不辨,定定心细想,才意会到他有句话,大有深意。这句话就是∶『我看是不错,因为以前的帐目,跟我到底没有啥关系!』

这就是暗示,以前的帐目他不会顶真,但以后他是恒记的股东,帐目便不能说无关,当然也就要认真了。

意会到此,朱福年才知道自己不是『猪八戒』,倒是『孙悟空』,跳不出胡雪岩这尊『如来佛』的手掌心,乖乖儿认输,表示服帖,是上上大吉。

『胡先生,我在恒记年数久了,手续上难免有疏忽的地方,一切要请胡先生包涵指教。将来怎么个做法,请胡先生吩咐,我无不遵办。』

这是递了『降表』。到此地步,胡雪岩无需用旁敲侧击的办法,更用不着假客气,直接提出他的意见∶『福年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二少爷既然请我来看看帐,我当然对他要有个交代。你是抓总的,我只要跟你谈就是了,下面各人的帐目,你自己去查,用不着我插手。』

『是。』朱福年说,『我从明天就清查各处的帐目,日夜赶办,有半个月的工夫,一定可以盘清楚。』

『好的。你经手的总帐,我暂时也不看,等半个月以后再说。』

『是!』

『这半个月之中,你也不妨自己检点一下,如果还有疏忽的地方,想法子自己弥补。我将来也不过看几笔帐,』接着,胡雪岩清清楚楚他说了几个日子,这是从同兴送来的福记收支清单中挑出来的,都是有疑问的日子。

朱福年暗暗心惊,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却不明白胡雪岩何以了如指掌,莫非他在恒记中已经埋伏了眼线?照此看来,此人高深莫测,真要步步小心才是。

他的疑惧都流露在脸上,胡雪岩使索性开诚布公地说∶『福年兄,你我相交的日子还浅,恐怕你还不大晓得我的为人。我一向的宗旨是∶有饭大家吃,不但吃得饱,还要吃得好。所以,我决不肯敲碎人家的饭碗。不过做生意跟打仗一样,总要同心协力,人人肯拼命,才会成功。过去的都不必说了,以后看你自己,你只要肯尽心尽力,不管心血花在明处还是暗处?说句我自负的话,我一定看得到,也一定不会抹煞你的功劳,在你们二少爷面前会帮你说话。或者,你倒看得起我,将来愿意跟我一道来打天下,只要你们二少

爷肯放你,我欢迎之至。『

『胡先生,胡先生!』朱福年激动不已,『你说到这样的金玉良言,我朱某人再不肯尽心尽力,就不是人了。胡先生,我敬一杯,表表我的心。』

说罢,满斟一杯,仰脸饮尽。胡雪岩当然高兴,陪了一满杯,然后笑道∶『福年兄,从此我们是一家人了,有啥说啥,不要见外。』

『是的。』朱福年想一想说,『胡先生,以后恒记的跟同兴的往来,只用两个户头,公款用恒记,二少爷私人收支用继嘉堂。我在同兴的户头,决定结了它。』

『结了它也不必。』胡雪岩说,『不必让外头人猜测,以为我们内部生了啥意见。』

这更见得胡雪岩的体恤,顾到自己的面子,当然乐受这番好意,『是!』

他很恭敬地回答∶『我懂胡先生的意思,找机会,我要告诉下面的「朋友」们,恒记是一家,总要让外头人看得我们上下一心,不敢来动我们的歪脑筋才好。』

『就是这话!「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方算好汉。』

说到这里,只见古应春步履安详地踏了进来,朱福年起身让坐。极其殷勤。在右应春的心目中,此人自视甚高,加以东家『弹硬』,所以平日总在无意间流露出『架子大』『的味道,此刻一反常态,不用说,是对胡雪岩服帖了,才有这番连带尊敬的表示。

意会到此,他的神情越发从容,说着闲话,不提正事。倒是朱福年忍不住了,『胡先生,应春兄来了,我们拿丝上的事说个定规。』他略停了一下又说∶『 照我看,「只拉弓,不放箭」也就够了。』

胡、古二人,目视而笑。然后是胡雪岩回答他的话,反问一句∶『我们在「打弓」,吉伯特晓不晓得?』

『我想他是晓得的。我们真的「放箭」他也会着急。』

『当然罗!』古应春接口,极有信心地说∶『他万里迢迢跑了来为啥?

不是为了生意?生意做不成,他的盘缠开销哪里来?『

『话虽如此,事情有点弄僵!』胡雪岩问古应春∶『你肯不肯向他去低头?』

『我不去了!洋人是「蜡烛脾气」,越迁就他,他越摆架子。』

『为来为去,只为了我是当事人。如果这票货色不是我的,替双方拉场,话就好说了。而且双方也都一定感激此人。』

『这个人很难。』古应春会意,故意不去看朱福年,尽自摇头∶『不容易找!』

他们这样一拉一唱。 暗中拉住了朱福年,他终于忍不住∶『胡先生!你看,我跟吉伯特去谈一谈,是不是有用?』

『噢!』胡雪岩一拍前额,做出茅塞顿开的姿态,『有你老兄出面,再好都没有了。有用,有用,一定有用。』

受了鼓励的朱福年,越发兴致勃勃,自告奋勇∶『吃完饭,我就去看他。

我要吓他一吓,他不照原议买我们的这票货色,劝他趁早回国,他在这里永远买不到我们的丝!『

『对。就这么说。这倒也不完全是吓他,反正这票生意做不到,我们就斗气不斗财了!』

朱福年倒真是赤胆忠心,即时就要去办事。胡雪岩当然要留住他,劝他

从容些,把话想停当了再说。接着便设想吉伯特可能会有反响,他这么说便那么回答,那么说便这么回答,一一商量妥帖,还要先约个时间,从容不迫地谈,才能收效。

正事谈毕,酒兴未已,胡雪岩一直对典当有兴趣,此时正好讨教,『福年兄,』他先问∶『你是不是典当出身?』

『不是。不过我懂,我故世的三叔是朝奉,我在他那里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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